眼见得薛姨妈纵声尖叫,孙绍宗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要知道这林子离着稻香村不远,真要是被那群莺莺燕燕循声赶来,瞧见薛姨妈狼狈又慌张的模样,就算孙绍宗浑身是嘴,怕也难以自证清白。
眼下最好的选择,怕也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当然,走之前好歹也得留下几句场面话,否则一声不吭的就跑了,又算怎么一回事?
于是孙绍宗忙关切的探询道:“伯母,你没伤着哪里吧?”
话音刚落,便见薛姨妈停止了尖叫,一手掩胸的回过头来,脸上先是布满了惶恐与惊惧,紧接着又化作了迷茫与不解,最后忽又涨红了双颊,嗫嚅道:“我……我没事儿。”
这一系列的表情变化……
我去!
这女人刚才该不会是误以为,她那斗篷是被老子给扯掉的吧?!
孙绍宗无语至极,随即又庆幸不已——幸亏自己没直接跑,否则这黑锅还不扣的严严实实?
不过眼下也不是深究的时候。
孙绍宗装出并未察觉的样子,正色道:“伯母既然无事,那小侄便先行告退了——否则若是被哪个脏心烂肠的撞见,小侄可就解释不清了。”
说着,向薛姨妈拱了拱手,便抽身离去。
眼见到了树林边缘,孙绍宗放缓了脚步,正待查看一下那小路上可曾有人赶至,却忽听后面薛姨妈连声呼喊道:“二郎留步、二郎且留步!”
靠~
这要是被人听见了,自己即便跑到天边,又能有什么意义?
看看左右无人,孙绍宗便忙折了回去,无语的提醒道:“伯母快些收声,这要是被人听……”
话说到一半,他却不禁卡了壳。
却只见那林荫间,薛姨妈正扯着斗篷,拼命同一棵小树角力。
那一身仿唐款的宫装,原本紧紧勾勒着她丰腴的身段,如今却松松垮垮的散乱开来,全然没了束缚胸襟的效果。
于是乎那小树摇动三分,她身上便也跟着荡漾七分——那势头,用山峦跌宕也不足形容。
不过这地动山摇的景象,也只在孙绍宗眼前维持了片刻,便被薛姨妈横臂遮拦了下来。
因少了影响男人智商的画面,孙绍宗顿时缓过神来。
怪不得她急着喊自己回来呢,感情那披风边缘的流苏,竟在树枝上缠了个死结,凭借薛姨妈的力气,压根就扯不下来。
这时薛姨妈尴尬的往后退了两步,讪讪道:“二郎,麻烦你把这斗篷取下来,我也好遮掩一二。”
孙绍宗还能说什么?
快步到了近前,将那拇指粗细的树枝掰成几段,然后又抖去了毛皮上的尘土雪沫,这才往薛姨妈眼前一递。
“多谢二郎!”
薛姨妈急忙接在手里,背转过身一面将那披风重新裹在身上,一面讪讪道:“二郎不是怕被人误会么,眼下我也……也没什么别的事儿,要麻烦二郎。”
这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不过这是非之地,也的确不可久留。
因而孙绍宗应了一声,便准备朝相反的方向出发。
不过走出几步,他忽又停住了脚步,转头道:“伯母最好也不要继续留在这里,毕竟这些脚印一看就是两个人的,若有那心思缜密的,不定会琢磨出些什么呢。”
说完之后,这才大踏步的去了。
目送孙绍宗的背影渐行渐远,薛姨妈低头扫量了几眼那纷乱的脚印,也不知脑补出了些什么,红着脸啐了一口,忙也自相反的方向出了林子。
她原是想去女儿的蘅芜苑中,换上一身备用的衣裳。
但为了不被女儿察觉到,自己经常私下里祭奠亡夫,之前刻意的选了个偏僻的所在,距离那蘅芜苑着实有些距离。
偏那斗篷的系带,都在刚才断掉了,这行进间跑风漏气的,实在是多有不便。
因而薛姨妈略一琢磨,便准备就近去李纨的稻香村中求援。
她却哪里晓得,稻香村里如今的热闹?
等到进了那院子,瞧见廊下嬉闹的众女,再想后悔也早已经迟了。
“姨妈!”
头一个发现她不妥的,却是抢着上来起腻的贾宝玉,他奔到近前,瞧见薛姨妈那狼狈的模样,当下忍不住叫了起来:“您这是怎得了?”
而他这一叫,众姐妹自然也都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探问着。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薛姨妈一面用披风紧紧裹着身子,一面竭力维持住笑容道:“这披风上的穗子实在碍事,方才竟缠在了树上,差一点便摔着我。”
她自觉掩饰的还不错,但其中几个聪慧的,却早从她那僵硬的笑容里瞧出了不妥。
薛宝钗毕竟是亲女儿,忙扶着她到了里间,趁人不注意才探问究竟。
薛姨妈自不敢提,方才在孙绍宗面前露出窘态的事实,只讪讪的将那斗篷敞开了些,露出里面同样被扯坏了的宫裙。
薛宝钗见状既哭笑不得,又恐她在外人面前露了窘状,忙将她带到了李纨那里,将前后经过说了,委托李纨找件大衣裳,先凑合着把那坏掉的披风换了。
随即薛宝钗又出门,喊过贴身丫鬟莺儿,嘱托她回蘅芜苑,取了薛姨妈的衣裳回来。
因见姐妹中有几个面露疑色,薛宝钗唯恐大家胡猜乱想,再影响了母亲的声誉,便将实情简略的说了。
虽觉得有些好笑,众人当着她母女的面,却也不好拿长辈取乐,一时不觉便有些冷场。
唯独宝玉拍手笑道:“姨妈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待会儿等孙二哥到了,便让她同大嫂子一起垂帘听政,岂不好过在家闷着百倍?”
而薛姨妈在里面,刚换上身哆罗呢的对襟褂子,忽听外面说起了孙绍宗,忙向李纨打探究竟,这才晓得孙绍宗也是要来这稻香村的。
于是脑海中便不自觉的浮现起,自己在那林间与孙绍宗独处的窘境。
尤其是回忆起孙绍宗第二次折回来,那直勾勾贼兮兮的眼神,薛姨妈脸上便渐渐发起烫来。
心虚的扫了旁边的李纨一眼,谁知却正与李纨的目光对了正着。
两人忙错开了视线,心下却都不禁暗自纳罕:她脸上怎得恁般荡漾,全不似清心少欲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