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夜,白素在房中正在作画。
一副水墨丹青,白素正画到牡童牵着的老牛。
小青躺在榻上,侧卧着,怀里揽着个水晶盘,盘里盛着鲜红的樱桃。
小青托着腮,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微微有些出神,时而拈一枚樱桃塞进小小的嘴巴,润红鲜嫩的唇蠕动几下,轻轻一扭头,就准确地把核儿吐进一个钵里。
杨瀚坐在门外廊栏上,面对着空气正在说话,不时还加以手势加强语气,也不管有没有人看得见。
“这就是我的考虑了。我们何必一直让他们牵着走呢?我们越是过的安闲得意,他们就越是着急。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与其整天受他们左右,不如自行其事。”
“我在衙门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结识了几个朋友,我有办法给你们弄到新的‘过所’,建康那边我更熟,我打听过了,我的官司已经了了,咱们可以一起去建康。
你们喜欢安静的话,我们可以择一处僻静的所在,栖霞山怎么样?钟山也行,白姑娘喜欢热闹,可以在那里建一家书画馆,那里文人游客很多,生意不会错的。小青姑娘,你别想多了啊,我们可以兄妹相称,住在那里啊……”
杨瀚换了个坐姿,再接再厉:“你们少与外人接触,也不会有人注意,过个十几二十年,你们就说是我的女儿啊,女儿长得像姨,那也不算稀奇,等我再老些,你们就是孙女的身份……”
白素的笔从牛尾巴上提起来,似笑非笑地对小青小声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上一次住在钱塘的时候,那个被咱们嫁出去的丫环?她是先有了身孕,才急急嫁人的。她那丈夫也是咱们府上家丁。”
小青懒洋洋地道:“记得。那丫头哭诉说,那小子一开始说要跟她说说话儿,赖到天黑也不走,又说只是躺着聊聊天,绝不碰她。再然后就说只是抱抱她,绝不亲她,最后……孩子搞出来了,哎,男人啊,骗人都千篇一律,没点新意……”
杨瀚隐约听到室内说话,也听不清说的什么,便高兴地道:“小青姑娘,你是同意了么?我可是很有诚意的,我连你们今后的事情都想好了。喏,有朝一日,我要是不在了,你们还可以远走他乡,我听说异域的人看咱们宋人的长相都是一样的,多住几年也不打紧……”
白素叹道:“要不说烈女怕郎缠呢,这唠叨的谁受得了,要不,你就嫁了他算了,不然任他这么说下去,我连觉都睡不了。”
小青有气无力地道:“你画你的,我看谁能耗得过谁。”
白素道:“我看他是真心要跟你过一辈子,你就答应了他吧。”
小青道:“一辈子?那是他的一辈子,不是我的!谁要二十年后装他女儿,四十年后装他孙女啊,我不想看着他老死,什么时候我能比他死得早,我就嫁给他。”
白素道:“这个简单,你自杀就行了。”
小青吃惊地看着白素:“几百年的交情了,你要不要这么狠心?”
白素把笔一搁:“你真不跟他走啊?”
“不!”
白素道:“那我跟他走。”
小青坐起来,瞪着白素。
白素道:“你放心,我呢,会跟他以兄妹相称,过二十年,就以父女相称,再过二十年,则以爷孙相称。想想还挺动心的呢,几百年下来,还没做过这些身份,挺叫人心动的。”
小青还是瞪着她看。
白素道:“你信不过我呀?”
小青咬牙切齿地道:“我信不过你们俩!”
白素眨眨眼道:“就算我们长相厮守,日久生情,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又不要他。”
小青道:“那许宣呢,他还活着,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白素淡淡地道:“还能怎么办?今已如同寇仇,他若来,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小青语塞,半晌,忽然又躺了下去,懒洋洋地道:“那你们去吧,有空的时候,我也许会去看看你的。”
“好!”
白素答应一声,便搁下笔,姗姗地走过去,打开门,对杨瀚道:“瀚哥儿,你说的对,我们在这里,就是一个活靶子。换一个地方,说不定可能化被动为主动。我……”
小青突然出现在白素身侧,一双杏眼瞪着杨瀚道:“我们答应跟你同去建康,不要在这里聒躁了。”
“当真?”
杨瀚欢喜地站起来:“不错,我的谋划里,也有这一环的考虑。我们若是前往建康,说不定苏窈窈按捺不住,半路就得动手。这回,我们走陆路,这样更灵活一些。我明天一早就去跟小宝说,晚安!”
杨瀚拱一拱手,很开心地走掉了。
白素摇摇头,转身往回走:“哎!有些女人啊……”
小青脸有些红,气鼓鼓地道:“有些女人怎么样啊?”
白素道:“有些女人啊,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别人想拿去,她也觉得酸。哎,还几百年的交情呢,真是没法说。”
小青恶狠狠地道:“我是怕你再上人家的当,吃亏没够的傻女人!可惜了,你是个女人,阉也没得阉,不然啊,我一刀下去,给你个六根清净,免得你到处拈花惹草!”
白素向她扮个鬼脸道:“我阉不了,瀚哥儿可以啊!”
白素从书桌上拿起裁纸用的马蹄刀,向小青晃了晃:“这刀挺锋利的,拿去用吧,记得帮他去势以后,洒点香灰止血哟。”
“你……你……”
小青气极败坏,顿足道:“我怎么会认识你这种女人,真是遇人不淑!”
小青转身就走了出去,当然……没有接刀。
房门被小青砰地一声关上了,白素脸上促狭地笑消失了,落寞半晌,幽幽地一叹:“还是你运气好,口是心非的丫头,身在福中不知福呀。其实当年裴将军,也只是突发奇想,是想跟你长相厮守,自始至终,他也不曾动过杀了你的念头,我相信,他永远不会……”
白素轻轻摇了摇头:“也许是曾经亲如姊妹的小姐吸你的血,给你留下的恐怖记忆太深了。当年的裴将军也好,今日的瀚哥儿也罢,都不曾做过真正负了你的事情。可我……”
白素慢慢抬起头,看着屋顶纹饰的承尘,幽幽地道:“为什么,我遇到的,却都是那样的男子。小青啊,姐姐很羡慕你的,你知不知道……”
小青背倚着门,静静地听着房中白素的喟叹,默然半晌,才放轻了脚步,默默地走开了……
……
树下,小宝听杨瀚一说,马上就激动起来:“杨大哥,你不用说那么多了,我知道,你是怕连累我,我身边现在常有高手保护,你不用担……”
杨瀚摇摇头,笑道:“你倒了解我,不错,我要走,确有这个原因在其中。你身边是有高手,但是防范这种异能人士,根本不够看。尤其是许宣,现在简直是无孔不入,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人、为小兮着想啊。”
钱小宝听了,不禁默然。
杨瀚拍拍他的肩膀道:“你送了我那么多钱,不用我为生活担忧,已经足够了。我们三个都有异能,联起手来,又没有你们需要顾忌,才好与他们对抗。”
钱小宝叹道:“好吧,我会按照爷爷的办法,在临安给你们另起两幢宅子,如果需要,你们就来住!”
“我会的!”杨瀚拍拍钱小宝的肩膀,跟他一起走开了。
片刻之后,一团液体蠕动着从树下流了下来,然后慢慢形成人形,最终彻底变为正常人的模样,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阴鸷地一笑,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