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云中仙境里,云中君只是安静坐着,看着气象气机的变化,天地风云变色,这样的壮阔,祂经历过一次,误过了一次。
人总说见景思故人,这句俗话连祂也没能避开。
总是想啊,想那些当年的事情,也想着那些四下零落的故人。
风雨雷霆,其实雨神和水神本就一体两面,风是暴风,风总是定不住,所以一开始风的本源就没能形成如同雷火这样的存在,有的壮阔磅礴,有的潇洒恣意,风暴算是大哥,也是风神里最强,也就是因为暴风,祂才认得了风女,风雨雷霆四部里面,按照诞生前后排序,雷神最晚出现,但是却最强,硬生生占据了两个字的名号。
刚正严苛,脾气又暴躁,喜欢酒,却又容易醉。
酒品太差,醉了便发脾气。
也就只有他敢和自己争吵。
后来风女之约,雷神生生地拖住了地神,也是最不肯答应那所谓停战约定的,祂宁可战死在那个时代,天蚀君选择自囚,多少也有这些毛躁属下的缘故,本来是不在意的,可是那天却突然脑袋里转不过来了似的。
觉得自己也已经痛痛快快地在天地大闹了一场,能打的家伙都打过了,随心所欲地都有些无聊了,何必要将风雨雷霆都连累地陨落,那多没意思。
雷神最后找天蚀君喝了一次酒。
那一次沉闷地很,那个青年只是红着眼,一句话没有说,最后砸烂了酒壶离开,天地闷雷阵阵,天蚀君自己喝着酒,当时的身上还纠缠着无形的锁链,哗啦的声音,就只当做奏乐了,祂知道自己这最小的部属足以在天地闯荡出至强武神的名号,虽然那已经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那也挺好。
天蚀君抬手喝了口酒。
酒很难喝。
祂轻声叹息,然后笑一声。
酒品差,选酒的眼力更差。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云中君从往昔的梦里回过神来,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沉默了下,抬手揉了揉脸颊,满脸的混无所谓,然后让云雾让开一条道路,青年扶着老者走了进来。
宽阔的大殿充满了各类的书籍,已经没有了曾经的威严冰冷,老者抬起头,本应该英武的面容已经布满了皱纹,一侧的袖口空空荡荡的,云中君看着这个曾经最为年轻气盛的属下,沉默不语,然后随口道:
“喝酒吗?”
雷霆点了点头,看着一如既往,只是再没有往日那种随心所欲傲慢气息的尊主,心里想着尊主现在看上去,倒仿佛比起自己更小些,祂如同过去那样对着那王座正坐着,云中君随手一拂,大殿角落飞出一坛酒。
“我这里没有什么好酒。”
“你当初留下的那酒滋味不怎么样,不过好歹有点分量,这么多年过去,估计还能剩下几口,将就着吧。”
雷神提起酒,拍开了法力封盖,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这是神酒,漫长的岁月只会让其滋味越发醇厚。
祂似乎是很久不曾喝酒似的,一口气将酒几乎尽数喝完。
将酒坛放下,抬起袖口擦了擦嘴唇,雷神低着头,轻声道:
“……这一次来,只是听说尊主出现,所以再见见您,这些年我们一直都想要入内寻找尊主,却始终没有办法做到,其实二三十万年前,就应该带着风女来将封印解开的,但是出了事,风暴,还有风女都死了,魂飞魄散,权柄都被收走。”
“我和水神当时候去找凶手,最后在苍天的帮助下,我们查到了凶手,只是我们没有想到到最后,苍天才是那个布局的人,祂太冷静太无情了些,哪怕是要自己做棋子,最后水神也死在了苍天的计算之下,我什么都做不了,祂恨自己没能提前察觉到敌手是谁,死都不甘心,死死抓着我的手,我应该将祂的邪念镇压住。”
“但是那邪念变化成了祂的容貌,我下不了手。”
“我以为我是最坚定的。”
雷神轻描淡写地说些话,最后灌了口酒,似乎是被酒气激发了,眼睛像是当年那样红着,然后轻声道:“现在,就只剩下我了,其实我一直在想啊,当年如果尊主您没有自囚于此,是否能够有不一样的结局,不过我也不能确认,或许当初我们会一起死在那个时代,也可能牵连众生让天下倒退个几十万年。”
“不过倒也痛快,不会像现在这样,留下谁。”
“最后再来见一见您,因为我知道苍天这一次也下手了,当初亲自害了风暴,风女的家伙,应该也集齐了阴阳权柄,我实力只剩下七成,也折断了一条手臂,这一次也不知能不能回来,至少应该把我们心里想的告诉您。”
“其实我应该知道的,尊主您性格随心所欲,当年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有风女的原因,可也有我们的原因,与其说是因为为了我们考虑,不如说,是连我都在那样举世皆敌的场面下退缩了,您察觉到我们当时的迟疑和畏惧,所以顺势答应了下来。”
“并不是您抛下了我们,其实是我们没能追随着您直到最后。”
“说完了……心里就畅快多了,这些话压在心里,没能告诉您之前,我都不敢死。”
雷神将酒坛放下,跪在地上,磕头,脸上笑容灿烂,就像是当初的少年一样,轻声道:
“尊主,臣去了。”
起身,离开。
那青年行礼之后,也追着雷霆离开。
一直到最后,云中君也没有开口,无论是挽留,还是安慰,都不曾开口,帝君随手将酒坛招入手中,抬起酒坛,一线酒线飞入喉中,然后闭着眼睛,似乎是在品味味道,最后轻声道了一句:
“酒品差,选择酒的眼光更差。”
手中出现一张面具,轻轻覆盖在脸上。
只能看到那一双眸子。
看不到祂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淡漠,是悲怆,亦或者其他。
只能看到那一张仍旧冰冷,淡漠,威严。
高高在上的面具。
……
东海之上,浩浩荡荡的战阵厮杀而来。
为首之人,身披战铠,手提赤色长矛,气势汹涌而壮阔,背后的战阵是神魔万神殿最强,人数不够多,只不过区区五千,但是尽数都是从无数杀伐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精锐,其中的校尉更可堪称神魔。
奔腾的战阵仿佛一柄赤色的战剑,撕扯向那一座高山。
火神看到了前方身穿铠甲,手持墨色铁棍的身影,双目赤色火光闪烁了下,不需要如何开口,这一支万神殿的绝对精锐,已经开始了疯狂的加速,天空都被灼烧,有就此融化的趋势,黑夜被烈焰驱逐。
为首的齐天大圣眼底冰冷,缓缓提起手中的如意金箍棒。
背后战旗愤怒地舞动着。
其身旁戚安歌,乃至于其他那些身穿铠甲,手持战刀的人族,妖族都有血脉沸腾之感,谁都已经知道了,这一次他们的对手并不是那神魔,而是真正的神,正神!
戚安歌缓缓开口:“结阵。”
天庭斗部兵将,花果山七十二洞妖魔,齐齐拔出兵器。
然后在那一道身影背后,开始逆着那磅礴大势决死冲锋。
众生生机由众生来守着,哪怕是以四万对四千,最后同袍能够幸存的不知道有没有一成,但是这一刻不需要去考虑这些,只需要追逐那帅旗和身影冲锋即可。
背后便是人间。
我等皆是众生。
已退无可退。
轰然暴响之间,为首主将已经重重碰撞在了一起,浩瀚的气浪磅礴无比,肆意撕扯,青色的鸾鸟,黑色的猛虎,还有熊熊燃烧的烈焰猛兽,三种不同的阵法真意在天空中浮现,为主将分担压力,也同时,切割战场。
封锁任何可以抵达那高山的路线。
……
在这个时候,在天风国和天乾国的交界处。
心中再无遗憾,只剩下六成力量,却已经处于前所未有之全盛的雷神,将自观天庄而出阴阳神灵阻拦,那亲手击杀风暴和水神的顶尖神灵避开了暴虐的天雷,前行之势被强行打断,皱了皱眉,缓声道: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做最后的挣扎吗?”
雷霆抬起手,缓声道:“不。”
“我来了结最后的因果。”
“苍天以日月昼夜让你复苏,甚至于不惜留下自身血脉在人间,借生灵燃血葬魂来重新唤醒昼夜这两个属神……此事,就此结束了。”
祂抬起手臂,轻声道:
“天帝不君,当诛。”
“你,亦当诛。”
雷霆阵阵低沉。
今日天雷滚滚,横拦阴阳。
……
在一道道潜藏的手段,都在不断浮出水面,围绕着那一座山进行争斗的时候,岚洲和那座前所未有的高峰已经成为了天地的中心,有的人为了保护住这最后的依仗拼死,有的为了阻止地神的重新复苏,有的人想要将地神权柄再度打碎。
这是最后的间隙,也是拼杀最为疯狂的间隙。
毕竟地神还缺失了一部分。
在这个时候,只要知道真相的存在,没有谁会想要再去岚洲。
可是偏生却有一名憨厚的青年僧人朝着那风起云涌的地方而去,想到老师说的故事,向河流微微一礼,取了那茂盛芦苇群当中随意的一根,僧人将芦苇放在海面上,浪潮分明朝着这边拍击,他却踩着芦苇逆着这海浪而去。
一因,一果,皆为定数。
有因,有果方得圆满。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今日僧人主动沾因果。
他曾三十万年前拖拽岚洲入星海。
那是因。
而今,贫僧还果而来。
海浪滔天,因果繁杂,浪涛将僧人的僧袍打湿了,让他有些后悔没有把衣服扎在腰间,抬手拧干水,僧衣很旧,却干干净净的。
一苇渡海,倒驾慈航。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担因果,谁担因果。
他双手合十,神色温和宁静,眼眸清澈如孩童。
“师父啊,那就是我的佛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