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他这模样,白阎君的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一位阎君露出这样的眼神可不常见,但李云心连一点打趣的心思都没有。
他觉得无趣极了。又觉得憋闷极了。哪怕现在两个人站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巨大“月亮”上,周遭皆是广阔空间。
白阎君猜出了他的心意,便说:“你当我们如今是被圈起来了,因此觉得透不过气?”
李云心皱了眉:“不是吗。”
他边说边拿脚尖蹭蹭地面。但地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这更证实了他的推断——若这片空间是开放的,这里多少该有些尘埃。眼下的状况只能意味着,因为此处极高,所以地上的灰尘上不来。又因为外面被封得严严实实,所以天上的尘埃也落不下来。
因而经过了几万年——但现在他觉得“这个世界的历史有五万年”这件事恐怕也不是真的——这“月面”仍光洁如镜。
便听阎君笑笑:“哦。你以为这星空是假的。”
“难道是真——”李云心的话说了一半,猛然想到一件事。
看不到金星。若真如他所想这星空是用什么手段虚构出来的,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另一些不是很常见的星座都没什么问题,怎么偏漏了金星?
“细细听我说吧。事情原委极复杂。从前不和你说,是因为你心性未定,又不晓得你这人到底怎样。如今你成了太上……我见你见到这样的情形仍未发狂,也觉得可以和你说了。”
白阎君把自己的舌尖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可准备好了?”
李云心叹了口气:“我刚觉得自己心情平静点,就又给我搞出这么大的事。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做个正常人了——你说吧。我听着。但别再吊我胃口了。那样我真会发狂。”
白阎君点点头。手指又一卷,长舌消失了。
饶是如今心情烦躁同时好奇得要发疯,李云心也瞪了眼睛:“你这舌头可以缩起来?那你总吊着它干嘛?!”
阎君一皱眉:“你修为到了太上难道不能把自己的鼻子耳朵收起来么?那么支楞着做什么?本君习惯了,关你什么事。你莫作声,安安心心听我说!”
他生气地捋了捋前胸,才意识到舌头收起来了。便只好叉了手搁在身前:“你不是这世上的人,我们早晓得了。如今也知道你来的地方儿与这里从前类似。那就好办许多——宇宙之类的概念,你该都能理解的。”
“你是指,包括无数星系的那个不知道有多大的宇宙,而不是中陆这些土著概念里的宇宙,对不对?”李云心问。
“正是。”白阎君略想了一会儿,说,“前两天我听你在渭城讲法。讲得倒不错。你开口便说自己来自天外诸天,那么就用你的话来讲。你口中的一个‘天’,便好比是一个宇宙。这世上的宇宙多得很——如同地上的砂砾。”
李云心想了想:“我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土著。既然是两个明白人说话,我们最好不要用那些似是而非的比喻。如果你是指宇宙极多,可以说‘好像是构成一个人体的原子那么多’,或者‘在统计学的角度’几乎是无限的。简单明了,而不必再绕个弯儿去想。”
白阎君一笑:“对你而言,这种说法合心意。可对我而言,却是我先前的说法合心意。你来这世上十几年,还没忘了从前。但可晓得我在这世上已经多久了?反倒是依从前那么说话,叫我觉得分外吃力了。你是个聪明人,就动动脑子好好听吧。”
“本君先告诉你,这世上的宇宙极多,且很多宇宙的模样各不相同。这模样既是说其中的物质构成,也是说其中的各种规律。但类似的,也并不少——譬如你的宇宙和这个宇宙。至少在从前,规律基本是一致的。”
“这里,在七万多年前,与你那世界很像。有人,有动物。那人也建立了文明,甚至探索了太空。可终究老家是在地球上——你那儿可也是叫地球?”
李云心沉声说:“是。”
白阎君笑:“哼哼,这种事也不稀奇。那沈幕说因着一个什么同向、镜像、特向同类性之类的玩意儿,叫许多世界模样都很相似。这倒不打紧,弄不明白也无所谓。”
“只说我们那个地球,在从前那时候,也同你们类似。不晓得自己的宇宙有多大,也不清楚其中的许多奥秘。甚至连太阳系之内,都没探索完全。”
“但后来这宇宙同另一个碰上了。那一个宇宙,规律可不相同。因而带来了许多奇怪的玩意儿,譬如说——”
“我们现在的力量。”李云心沉声道,“这种没法儿用我所知道的物理规律来解释的力量。”
“那么就是说你们从前的世界也老老实实——依着物理规律办事。没什么修行的事情,也没什么天地灵气。后来两个宇宙撞上了、规律相互渗透了,才变成如今这样子?有了玄学的玩意?”
“咦?你倒是想得明白。”白阎君瞪起眼睛,一截舌头便从嘴里露出来。他吃惊地说,“本君真是小瞧了你!”
李云心摇摇头:“这些事情,我之前就已经考虑过了。只是没人给我证实一下。你们留在这里的技术几乎都和神通没什么关系,可见这东西是后来的。”
“哼……的确是后来的。”
“但有些详情你不清楚——打我们这地球诞生时,两个宇宙的碰撞便开始了。因而生出个大麻烦——便是这地核。地底下,那个叫做幽冥地母的。你听听这名字,觉得那是个什么东西?”
李云心刚要开口,阎君便说:“谅你也猜不到。这东西……便是这地球本身。晓得么?原本那地球是个活物,或说有了灵魂!可这灵魂,依着沈幕的说法,也是打碰撞之后才有的——叫做个什么震荡的余波。”
“这地母诞生之后,又诞出一个东西来。我们那时候叫它古神——这东西是地球上一切生灵的祖先。”
李云心叹气:“我刚才猜到了。”
但白阎君不理他:“这古神晓事早,知道这幽冥地母在,搞不好哪一天就发现他的存在——一抬手将他给抹杀了。于是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地球。若是在眼下,以当时那古神的神通别说什么逃离地球,就是自己再造一个也不在话下。可那时候这宇宙与另一个宇宙的碰撞已到了尾声,因而带来的神通并不强。那古神也就不强。”
“他思来想去,觉得得找另一个法子。就造了些上古的怪物,叫做类种。我们的传说里,将那些上古的怪物误认为是神灵。但那些怪物虽强,却只晓得彼此杀伐,于是也没解决那古神的忧虑。因而,怪物们又造了人出来。便是我们这些人。”
“接下来的事你也晓得。冶炼钢铁研究技术,不借助那时候尚且微弱的神通,而借助科学,倒有了些气象。”
“便在这时候,两个宇宙又撞上了——以那沈幕的话说,便是两个宇宙一旦相撞过、虽会短暂地分离,可也就处于一种什么纠缠态了。再撞上只是早晚的事罢了,且最终就难以分开了。”
“这一撞,那原本睡着的地母就醒来了。咱们都怕这地母一醒来,什么古神、类种、人都得统统完蛋。于是倾尽世界之力,送许多人跑去了火星苟延残喘——带领他们的是个叫李真的。你晓得李真么?”
李云心低声道:“听云山上的人说过。又听你说了这些,猜大致是个舍己为人的救世主模样。但也该有些冷酷的手段。”
阎君叹息:“倒没猜错。跑去火星的是一些人……还有些,选了另一个法子。便是所谓的‘升天计划’。在那个时候,叫做‘将人转化为能量态、场态’。可要用现在的话来说,便是变成神魂了。他们变成神魂的模样,觉得可以在宇宙虚空自在遨游,该远比跑去什么火星自在。但这是后话,往后再说。”
“我总说沈幕。你不晓得沈幕那人,是那时候极厉害的一个人物——大科学家。你该能理解的。起先因着误会被李真杀死了。但后来有些人搞出了升天计划,便将他的灵魂找到、弄走了。”
“其实这两个法子,都是权宜之计。离开地球时李真的一个化身同不肯放人走的古神同归于尽了——这你晓得是为什么么?”
李云心细细思索他说的每一句话,试图在脑海中将当时的情景还原过来。但他很快意识到再怎么还原,也是很苍白无力的——一整个文明的求生、逃亡,且似乎就是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这期间该发生了多少波澜壮阔的事、有人做出了多少艰难的决定?
他很难想象。因而在白阎君问了他这话、过好一会儿之后才缓过神。
“我想……是因为它太强吧。”李云心说,“李真那人要真同我想的一样,总觉得他有什么责任、义务,就一定会觉得将这么强的一个东西、非我族类的东西一起带着走,是极度危险的事情。换作是我,一样除之而后快。”
白阎君拍手:“你能这样想就最妙了!”
“我此前所说的,是这世界从前的过往。可真正与咱们现在有联系的,则是往后的事。”
“却说那些人逃去了火星、休养生息,但没忘记从前的祸事。于是开始奋发图强。既然劲儿往一处使,进展也就快。几百年的功夫……竟造出了庞大的星际舰队来。于是他们打算离开这太阳系了。”
“其实这是那些化作了场态的人、也是如今我们所说的天人的功劳。那天人当中的沈幕很是研究了一些事情出来。便晓得这两个的宇宙碰撞点,正在地球这里。上一次碰撞结束了,而下一次即将到来。这碰撞,会一次比一次猛烈。他便预言说,这一次碰撞之后,两个宇宙将不再分开,而会一直融合。”
“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什么规律的融合,可绝不是带来神通这么简单。那宇宙规律一旦变得多、变得彻底了……可能连你所说的什么原子、分子,甚至连光都不存在了,这可怎么活?”
“那些火星人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才准备逃了。在逃走之前又要做些储备。嘿……便将那些行星都拆解了。最后又将太阳也熄灭、拆解了。其间来到地球这边——先一炮将它击穿,自以为消灭了幽冥地母,而后打算将地球也拆解了。”
“但从前那些化为场态的天人们可不乐意他们这么干——火星人要逃便逃。但它们已是神魂模样,自觉并不畏惧什么变化。于是要将地球留下来、做个纪念碑。”【注1】
“那些火星人便遂了他们的心意,仅将里面给掏空了。只留下了地壳,再以什么以太雾的,将地壳重新拼成个球——那以太雾就是你所见的弱水了。又造了日月,撒些种子留些生灵,看着倒也是生机勃勃。”
“那些火星人……虽整天叫嚷着要往星辰大海去,可终究是人,也恋家。便怕这地球没了太阳,慢慢跑丢了。于是又弄出个云山来。你大闹过云山,却不晓得这云山真正是用来做什么的——便是给这浑天球定位、又生出一层罩子,将它给保护起来。要不然,飞来些陨石,不就把这地上轰惨了?至于你如今瞧见的这星空,不是假的,却也不是真的——是从前外面的模样,投影罢了。”
“又留了如今的龙岛、蓬莱、瀛洲、方壶——是用来掌控那些以太雾的。想着若有一天真遭了什么大灾……陆上的生灵还可以被送到里面去。”
白阎君一口气说到这里,脸上竟出现了落寞的神色。缓了一会儿,才又说:“岂料那些火星人前脚走,碰撞后脚就来了——他们倒是运气好。”
“天人们都没料到这一次的碰撞这样猛烈。”
“不再像从前那样,叫规律慢慢地、温和地改变了。若真是那样子,他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新的规律,依然自在地活下来。因为那沈幕说这‘震荡余波’——便是神魂——乃是个什么普适的宇宙规律,到哪儿都存在的。”
“这一次的变化极彻底——依我们的眼光来看,一下子,什么都没了。也是那沈幕说,其实不是‘没了’,而是变成了在两个融合了的宇宙当中该有的样子。只是咱们看不到,也没法子观测到。倒像是从前这个宇宙当中的什么‘暗物质’。”
“若不是觉得不妙、提前跑到这浑天球外面的那层罩子里,就连天人也都没了。”
“可即便如此,那些场态的天人也不是从前的天人了——他们被外面那次碰撞影响,也发生改变。但这浑天球里面——便是眼下你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因为有云山的庇护,还是那一次碰撞之前的模样。你就该晓得,好比鱼儿没法来到陆上。那些躲在那一层罩子里的天人,便也没法儿到这浑天球的世界里来了——一来,这规律相悖,他们便要消失了、死了。”
“唉……往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那些天人走又走不了,只得自己想办法。但浑天球之内其实也在慢慢被外面的混沌宇宙渗透——你刚才以神识感知,体验到那气息了吧?便是那气息,叫这浑天球之内的灵气、什么神通,越来越强。这不是什么好事。总有一天罩子撑不住,这浑天球也要被外面的混沌世界吞噬……消失的。”
“便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他们想要弄出可供自己附身的身子来。因为在那所谓的星界、便是我之前说的那层罩子里的天人过得并不快活——他们从前任意遨游,如今却被拘禁起来了。空有许多情感欲望,却没个身子!此种煎熬哪是人能想象的?”
“先,也是造了与如今的中陆世界的人类似的一群人。叫他们利用这浑天球当中的灵气、神通‘修行’。本是……快要功成了,却发生一件大大的祸事!”
他喘了口气。李云心终于得空儿说:“是……幽冥地母又活了?”
“正是。这地母为何又会活,倒与你想要补全红娘子的残魂有关。这事我们一会儿细说。”
“只说这地母活了,便发怒。生生将当时那世界毁了——差点撑开了箍着浑天球的以太雾,叫陆地都合成了一块。但那一次,倒也不是没什么成果。当时那世上也有了个强人,叫做萨尔坦。在那时候,云山也不叫云山,而叫什么……北辰之星。唉……那时候修行的法子也与如今不同。如今是用天地灵气,当时却是用那层护罩中的力量——管那护罩叫‘魔网’。但其实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玩意儿。”
“嘿……我还知道如今你扶持的那容国皇帝应决然听了个传说。说什么罗刹国之前有个皇帝,叫做戴大罗斯的,曾经用什么法子以凡人之躯修得了神力。如今我告诉你,这事是真的。便是当时那浑天球中发生的事情。”
“却说那萨尔坦,在毁灭之前也算有了如今太上强者一般的力量,也洞悉了这世上的事情。于是便代天人操控了云山,给那早离开了的火星人发了求救的讯息。”
“后来……李真便来了。”
“以那‘震荡余波’,便是神魂的状态来到此地。跑去底下,将幽冥地母牵制住了。事情说到这里,往后的你该都想得出。”白阎君叹息道,“我目睹了这么多的事……唉。到如今,终于该是有个结果了。”
足足过了十几息的功夫之后,李云心才结束在头脑当中的那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思考。
白阎君所说的话……信息量太大了。他想要知道“大劫”是什么,却没料到其中有这样多的变故!
他深吸一口气,说:“我总结一下我的看法。有哪里不对,你给我指出来。”
阎君叹道:“你的确是个聪明人。本以为你得想上个几天的功夫,倒这样快。你说罢!”
李云心便开口。
“所以说这个世界,原本同我来的世界一样。但后来遭灾了。”
“这灾难,便是说同另外一个物理规律完全不同的宇宙撞在了一起。而那个宇宙当中的所谓规律,便是如今这世上的什么修行、神通。我姑且把那个世界叫做神仙世界。”
“撞在一起,交换了一些东西。于是这个世界也出现了一些神通、异能之类的玩意儿。譬如说,能叫草木甚至板凳桌子成精。但在以前,这种改变并不太强烈。所以那个时候的幽冥地母、古神,都并不强大。”
白阎君点头:“正是的。”
“这一次撞击之后,一部分地球人跑去了火星,避开活着的地球。另一部分人,利用这些改变的规律,将自己变成了场态。就是沈幕所说的‘震荡余波’,也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神魂。”
“然后,沈幕知道下一次碰撞要来了。于是火星的那些人拆了太阳系、造了如今我们所在的这个浑天球,跑路了。但是从前那些场态的人,就是如今的天人,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就没走。”
“结果第二次碰撞撞得彻底,几乎所有本宇宙的规律都改变了。好比我原本那个世界如果连电子都不存在了,也就不会存在什么原子、分子,那么世上的一切都不会存在。于是你们这个宇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毁灭了。但当时火星人离开之前造了浑天球留了防护罩,那些天人就躲在了防护罩里苟且偷生。说到这里——那防护罩是能量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白阎君想了想,便又提起那名字:“沈幕说,这防护罩不是咱们所想的一层。而是类似个什么空间,或者是一层‘小宇宙’。里面其实很大,有界无限。便如同你可以用幽冥之气隔绝灵力一样——与外面的混沌世界全然不同,便将内外隔绝了……哦,我晓得了。打个比方。好比是一层真空的防护层——浑天球里是洁净的空气,而外面是污浊的空气。天人们便躲在那里。”
李云心想了想:“我了解了。”
可白阎君又道:“外面的宇宙也不是整个儿都毁灭了。那沈幕说两个宇宙的规律融合,是以光速进行的。以这浑天球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咱们……如今便如同一片混沌大海之中的一颗小气泡,在苟活着。”
李云心皱眉琢磨一会儿:“我了解了。”
“就是说那些火星人的确已经逃走了。但是还得一刻不停地逃。如此才能躲开身后这片混沌对本宇宙的侵蚀。那么他们……就只能在逃亡当中等待末日了。所以就是因此,他们才没法儿回来救援。派零星几个人的神魂过来,已是很费力气了。”
白阎君叹:“该是如此吧。”
李云心“嗯”了一声:“那么也就是说,眼下我们的最外面是规律已不可知,几乎什么都不存在了的混沌世界。中间一层,云山造出的防护层,也是天人所居住的星界。我刚才想要用神识探查外面的模样……感受到的可怕气息,就是那混沌世界的气息吧。”
“依着你的话说,防护层不能完全隔绝这种气息,它还在慢慢渗透。所以天地之间灵力也越来越强,有了如今这世界上精怪遍地走、修行者飞天遁地的模样。”
“而那些天人们,在最后一次撞击的时候受到了混沌世界的巨大影响,因而构成他们‘身体’的某些规律已经同这浑天球之内的世界不同了。所以他们不能直接降临到这儿来,得找个法子。于是依着外面那混沌世界的某些规律,创造了‘修行的法门’,传给浑天球中的人来,叫他们修炼。”
“起先一次快成功了。但地母复活将世界毁灭了一遍。后来李真赶来了牵制了地母,他们才能在这世上再次尝试——便有了如今这世界,有了玄门的道统、剑宗。而那些人修行……是为了慢慢将自己身躯修成可供天人降临的躯壳。也将自己的神智修没了……好不造成干扰。”
“所谓的圣人飞升……只是被拎出去宰了。”
白阎君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怪笑一声:“正是。”
“那么天人想要躯壳,想到这世上做什么?”李云心长出一口气,“现在我知道所谓的大劫……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终究要被外面的混沌世界吞噬的命运吧。可他们要来地上做什么?”
阎君笑起来:“你难道不清楚么?自然是为了云山!这云山既能造出那层护罩来,也就能给自己造个更强、更小的。那些人……想要躯壳,想要到时候驾着云山走——走到外面去,像当初那些火星人一样逃!逃得远远的,能活上许多年呢!”
“本是想天人都来这世上了,一起走。可李真偏要叫他们带这世上的人也一起走。那么一来就得等他将地母制伏了再办这事。”
“但云山上的那些天人觉得,这陆上的都是些什么人?最初都是克隆复制来的,理他们做什么!既然李真不允,前些日子又同幽冥地母战得难解难分腾不出手来,便干脆自己先走了——连未降临这世上的另外一些天人也不管了。”
“他们一走,那防护层可就没了。余下的都要死。但好在沈幕从前也偷偷降世,在云山动了手脚。那些蠢货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做,便只能先拖着了。可又使了坏,将星界那些同胞的消息也封死了——当真是又蠢又坏,被吓破了胆!”
“就只好搞些不入流的蠢办法——弄个共济会出来,先要慢慢毁灭道统。好叫云山完全落入自己的掌控。”白阎君说到此处大笑,“嘿嘿嘿……他们觉得这些陆上土著不值得救。却沦落到要忌惮由这些土著构成的玄门道统的地步……得用这种法子来偷偷做事,还得意洋洋称自己为神!真是笑煞本君了!”
“你是不是将那谢生收了?收得妙!眼下云山上那群蠢货,以为自己修好了它。却不晓得只是做了表面功夫。那谢生倒真知道些法子,可被你擒了!哈哈哈!妙!”
李云心的脸色却变得凝重:“原来……我之前在世上做的事。种种争斗厮杀……都是无用功罢了。”
白阎君立时收敛笑意,肃然道:“错。你从前在陆上做的事,才最有用。”
李云心无奈地笑了笑:“怎么,以我的太上境界轰开外面的混沌世界么?”
阎君竖起眉,厉喝:“呔!你就没想过,咱们该如何避开这大劫,带上所有人逃生!?”
李云心摇头:“用云山?不现实吧。”
“当初的火星人……搞了一个舰队出来,还得拆了整个太阳系做储备才敢逃。狄公他们到了云山只想自己逃,我倒能理解——怕资源不够罢了。我觉得他们担心的是事实。只用云山逃,必然带不走那么多人。李真和陈豢想要怎么办?消灭了地母,在这世上再搞出来个工业文明社会,再造出来一堆星舰逃么?”
“我不知道时间够不够,但知道资源一定不够——这里有十几亿的人!”
阎君肃然道:“从前,李真倒的确是那样想的。所以才放任那些天人牧养什么万民……既是要那些残魂为他补足力量,也是想叫天人都来到世上。”
“可这些年知道了天人所做的种种事,他的想法便变化了。到如今……倒是另想了一个法子。”
他的笑容忽然变得诡异:“可知道你那老爹李淳风眼下何处?”
李云心一愣:“问他做什么?”
“带他来幽冥。”白阎君盯着他,“那人倒也是神通广大。不晓得使什么法子与陈豢搭上了话儿。说他有个好法子。陈豢未同我明说,只叫我去找他……可我竟找不到他。这人,像是在三界之外的。”
“既是陈豢说他或许管用,我便信了。此番见你也是为了这事——找到他。”
李云心思索一会儿:“你这次来到这儿,对我说我极重要。这话是李淳风说的?”
“正是。”
“好。”李云心说,“他本也是我在去幽冥之前想要了结的事情之一。”
※※※
『注1:详见起点中文网知名作家沁纸花青作品《类神》——番外一.星舰纪元。』
……
《类神》番外一 星舰纪元
火星历624年,月球轨道,B-232空间站。
楚远航在看它的尸体。
它已经变得更大了,但已经死去。它正在被切割。
巨大的恒星际战舰遮蔽了太阳的光线,正在完成最后的分解工作。
地球,或者说盖亚,最终死于人类文明之手。
楚远航很难想象那个时代——六百年前的那个时代——人类竟然会对它感到束手无策。
但他随即因为自己这种幼稚的想法而失笑。
也许在再过六百年,那时候的人类一样会难以想象如今的局面——人类的星舰文明为了永远地驶离太阳系,竟然需要做这么多的准备工作储备这么多的资源,而不能直接从虚空当中攫取能量。
是的,他先是拆解了冥王星。然后是海王星、天王星、土星、木星……火星。
在拆解火星的时候曾经耽搁了一阵子。因为历史学家们认为作为人类文明的第二家园,这一颗星球,以及地球,应该被保留下来。
但宇宙生物学家对此持有不同意见。他们认为在未来的星际旅程当中或许会遭遇其他的、像地球一样拥有生命的存在。
为了做好万全准备,他们应当更加了解这种难以想象的巨大生命体的资料,而非孤零零地将它丢在太阳系——“那是对人类的犯罪”。
更何况哪怕保留了火星以及地球……
金星和水星作为重要战略资源,一样是要被拆解的。
那时候太阳系只剩下两颗星球,引力圈必然出现扰动,那么同样必然的结果是,地球火星将慢慢脱离现有轨道,更有可能被甩出太阳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流浪行星。
——还是没法儿留作什么“纪念”。
所以火星也被拆解。
然后是地球。
在进行了最后的观察研究之后,“无尽深空”号恒星际战舰的次级主炮发射,在三十万公里之外一炮贯穿地球核心,彻底摧毁了它。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
到现在回收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地核被掏空了。
但据说是因为某个“大人物”的指示,残存的地壳被保留下来。
因为这个星球……并非仅仅是人类星舰文明的母星。
楚远航知道还有其他的一些人,以一种完全不同、难以想象的方式存在着。
其实叫他们“人”并不确切。因为他们是场态。
他们会如同量子幽灵一般随机出现在太阳系的某个角落,但根据概率学统计,绝大多数的时间他们都聚集在月球轨道附近。有的时候楚远航会感受到莫名的寒意——他不清楚是不是有那样的存在来到了他身边。
但他听说那位“大人物”同那些“人”达成了某些协议——并未见他们阻止拆解地球这件事。
也许这些地壳,就是留给他们的吧。楚远航在心里想。
残存的地球将重新拼凑起来,被拼凑成一个“球”。看起来很像地球被摧毁之前的样子,但内部是中空的。
楚远航个人认为做这件事毫无意义且浪费资源。但他不得不承认,被重新拼凑起来的地球很漂亮。
哦,现在应该叫“地球纪念碑”了。其实更像是一个标本——曾经活着的地球的标本。
大陆是从前大陆的样子。而以前的海洋,被一层蒙蒙的“雾气”取代。但那不是雾,而是一种可以产生强引力作用的“以太雾”。它们将像胶水一样将地壳聚合在一起,变成那个新世界的“海洋”。
所以它现在还是蓝褐色相间的,好像一个大弹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