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珍正在自己家为北洋的事情头痛,此时却又来了访客。前北洋内阁总理徐世昌登门拜访。人民党也不能总把北洋那群人给关在监狱里面,那未免太看得这帮人。
正式建国之后,这些人也都被暂时解除监禁。像徐世昌这等级别的只是被告知,“未经申请不得离开北京城”,实际上逃离北京城的北洋高官也不是一个两个,人民党也没把他们当回事。正式申请离开北京的也有,例如前内阁副总理唐绍仪就申请到武汉看望女儿女婿,申请不仅得到通过,人民党还提供了火车票给唐绍仪一家。
徐世昌自诩身份,不肯干私下逃跑的事情。因为做过翰林院,徐世昌还混了一个文史馆顾问的差事,每个月也能领份不算少的工资。所以除了在自己家之外,文史馆参与文史编辑之外,徐世昌倒也偶尔串门。
王士珍请徐世昌坐下,倒上水。徐世昌就说道:“聘卿,人民党请我游说段祺瑞投降。他们可曾找你说过此事?”
“已经找我说过了。”王士珍淡淡的答道。
“那聘卿的意思呢?”徐世昌有些紧张的问。
王士珍依旧是平淡的答道:“我还没想好,而且即便是我去劝说段祺瑞,只怕他也未必听我的。”
徐世昌很认真的说道:“我觉得咱们随便写封信给段祺瑞就好。人民党做事素来阴狠,蔡元培才杀了多久?我怕北洋的人会步上蔡孑民的后尘。”
到了此时,徐世昌还是以往那种对功名地位很是热衷,王士珍心里面一阵厌烦。若是徐世昌没有这么劝说,王士珍心里面还有些担心,这徐世昌一番劝说之后,王士珍反倒觉得不如认真劝说段祺瑞投降了事。段祺瑞本人固然有功名心,却是因为段祺瑞本人就是这么一个性子。但是段祺瑞身边却都是徐世昌这等人,被这等人包围,段祺瑞再能干也不过是徒然受累。
想到这里,王士珍说道:“菊人兄,你和李鸿启先生比较熟,我们不妨去请教李先生吧。”
徐世昌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李鸿启不在家,因为学校正在建校舍,他干脆就搬去学校住宿。对学校来说,校舍可是大事,加上施工紧急,一天三班倒的干活,李鸿启不亲眼看着总觉得心里面不踏实。
在工地旁听完了两位前北洋大人物的问题,李鸿启觉得这两位也太有趣了,他笑道:“难道两位还觉得段祺瑞能赢么?”
即便是真心关心段祺瑞和逃到西北的一些北洋旧部,王士珍还是被这话给逗乐了。徐世昌到没有这等平和的心态,他的眉头紧紧皱起来。
李鸿启继续说道:“若是两位觉得段祺瑞能赢,那不妨就继续打下去。若是觉得他赢不了,继续打下去除了多死点人之外,还有什么用处?”
徐世昌虽然说不清怎么回事,不过他看出来李鸿启与王士珍的看法倒是很一致,反倒是徐世昌成了三个人里面的少数派,他忍不住强辩道:“若是陈克没有杀蔡孑民,我还能信的过他们,但是他杀蔡孑民用那样的罪名,若是用这罪名判段祺瑞的罪,他定然活不下来。”
李鸿启原本就不想招惹事端,徐世昌这露怯的话更让李鸿启相当厌恶,他干脆用一种沉思的模样慢慢说道:“俆公,我没见过段祺瑞,难道那个段祺瑞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么?”
这话听着单纯,但里面的恶意实在是够足,王士珍虽然不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不过他对别人的心思猜的极准,听了李鸿启的话,王士珍差点笑出声来。
徐世昌本人因为是进士出身,素来自视甚高,所以一开始竟然没有听出李鸿启的意思。他奇怪的说道:“段祺瑞怎么可能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
李鸿启神色认真的说道:“既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想来是不愿意受辱的。若是降了之后还有什么可怕的?来来去去不过是一个死罢了。”
徐世昌好歹是个大人物,明白了李鸿启的意思之后登时就闭上了嘴,再也不肯说话。
没有徐世昌掺和,王士珍才开口说道:“李先生,你在这里教书,我们来打搅已经是冒昧。还望以你的慈悲之心给北洋的兄弟指条活路。请一定不吝赐教。”
李鸿启知道陈克与尚远从来不爱打诳语,更不用说是这等国家大事上,既然让前北洋重臣来劝降,里面固然有应对段祺瑞不投降局面下的谋划,但是定然做不出来杀俘虏的事情。他思忖了片刻之后说道:“当下有些人认为局面尚且是两可之间,不过我觉得局面已经抵定。西北的那些人守不住先秦旧地。”
王士珍答道:“既然守不住,降了也没什么。不过我却不知道一件事,文青招降到底是真是假?”
李鸿启闭上眼再次思忖了一下,这才说道:“文青不是个记仇的人,不过他为何以前不提招降,当然是想着日后准备武力统一。现在他为何要招降,也定然是他觉得必须短期内解决西北的事情,最快的办法莫过于招降。我不能说这是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却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这机会错过了,就不会有第二次。”
王士珍颇为认同李鸿启的判断,他问道:“那李先生以为文青到底图谋什么,才如此着急对西北用兵?”
“就我所看,人民党突然动兵的时候,原因都不是国内而国外,我看文青这次着眼的只怕不是国内,而是国外。”李鸿启答道。
“国外?”王士珍一愣。他原本认为陈克是早已经决定对北洋残部下手,这才试图用劝降的办法先分化瓦解北洋残部。然而李鸿启的说法登时打开了王士珍的思路,若人民党的最终目标不是北洋而是国外……,在王士珍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俄国来。
人民党的报纸上也有国际新闻的版块,也有一些关于俄国爆发内战的消息。把这些消息与人民党试图趁俄国内战北上的可能性结合起来,王士珍很轻松的做出战略判断。人民党必须彻底击破在西北的北洋残部,得到稳固的西北控制权,才能俄国全面交战。
这下,王士珍的心里面更加矛盾起来。欧美列强对中国的侵害,其他各国都是赔款,建立租界,英国从中国也就是捞了香港岛,而俄国却是割地。能够恢复旧土,是任何一个真正的中国军人的梦想。即便是北洋这种畏惧外国人的中国军队,高级将领也都做过夺回失去领土的美梦。
王士珍不愿意多想这些事情,只是他知道北洋根本力所不能及而已。现在终于有一支中国军队有可能达成这个理想,王士珍不可能不高兴。然而在达成这个理想之前,北洋就要彻底覆灭的话,王士珍又无可避免的犹豫起来。
李鸿启却不想再和这两人纠缠,他说道:“两位,我不过是个教书的,国家大事我也是信口胡说,做不得准。现在工地上很忙,我不能再陪着两位说话。两位还是先请回吧。”
回去的路上,王士珍两眼亮晶晶的一言不发,徐世昌则是绷着嘴怒气未消。进了王士珍家,徐世昌才说道:“聘卿准备如何?”
王士珍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段祺瑞性子刚毅,若是要别人帮忙,倒是有可能礼贤下士。若是让他为别人做事,那绝非易事。所以徐公怎么想就怎么做吧。”
没等徐世昌明白过来,王士珍也下了逐客令,“我今天累了,还请俆公先回去。”
没有到与李润石约定的三天,第二天王士珍就把一封信交给了河北省委接待处的同志,让他把信转交给李润石。信干脆没有封口,接待处的同志知道王士珍是谁,看到里面确实是信,正想多问几句,却见王士珍已经起身告辞。
又过了不到十天,这封信已经送到了在西安的段祺瑞面前。
段祺瑞见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已经接到人民党劝降的通告,不仅仅是劝降的信直接送到了段祺瑞这里,而且在陕西、山西等地,人民党还大肆贴了公告。与当年满清在的时候,人民党就能在北京贴告示一样,段祺瑞知道人民党根本没有放松情报系统的建立。
王士珍能成为北洋里面著名的人物,因为他几乎没有什么个人的功名心。在充满了个人功名心的北洋诸将中,王士珍的确是罕见的无欲则刚的类型。加上王士珍卓越的能力,这是众将都信服王士珍的原因。然而在当下的局面中,段祺瑞最想得到的是王士珍的建议,然而最怕的也是王士珍的建议。
段祺瑞知道王士珍总是能够解决问题,但是解决问题的法子却总是太公平。袁世凯时代中,公平解决问题能够稳固袁世凯的统制,不过对段祺瑞却绝非好事情。甚至不用看信,段祺瑞就能想到,王士珍的建议一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是并非是最大化段祺瑞利益的办法。
事情果然如同段祺瑞所想,王士珍建议段祺瑞以签署平和协议为条件与人民党谈判。西北各省认同人民党的领导权,尽量争取有限的地方自治。
段祺瑞微微摇着头将信放回桌上,与屈辱的“投降”相比,能够有限地方自治已经是巨大的改善。到现在,段祺瑞已经不再幻想着能够立刻起兵打倒人民党,获得整个中国的统治权。不过西北当下的局面好歹还有表里河山,拥有广阔的地盘。从这个角度来看,有限地方自治其实与投降区别不大,只是早死晚死的分别而已。如果一定要覆灭的话,段祺瑞还是希望能够经过一场令人心服口服的战争,而不是窝窝囊囊的就这么低头认输。
北洋与人民党的战争,留给段祺瑞的印象就是“窝囊”二字。每一次战争,北洋军都在没能彻底发挥实力的情况下就完蛋了。若是没有一次次在战前就陷入极为不利的局面,而是双方能够排开阵势放手大打。就如同人民党吹嘘的在东北的战役那样,中日两军迎头装上,然后浴血奋战。若是那样的战争,段祺瑞即便输了之后也会觉得自己尽力了,至少输的明明白白。
即便知道让敌人无法发挥全部力量也是战斗能力的一种,不过作为每次都无法发挥出力量的一方,段祺瑞心中的郁闷感受实在是难以形容。
抱着这样的敌意与个人情绪,段祺瑞迅速开始调集军队加强山西陕西的防御,而且扩大征兵。不管怎么竭尽心力,从战略角度来看,段祺瑞所做的只能用一个“等”字来形容。这做法与北洋、光头其实别无二致。
人民党则从来不等,工农革命军的战争理念完全继承于历史上那支拥有强烈进攻精神的军队。尽管两年来工农革命军的主要力量都放在基础建设上,从部队的安置,部队的训练,都在做着进军准备。
就在劝降通告送给段祺瑞后没几天,卸下国防部长职务后的华雄茂就日夜兼程赶到了张家口,在那里不仅仅是一个军,而是一个编入了两个骑兵师的加强步兵军。这支部队的对手就是在内蒙与外蒙布防的徐树铮。
每一个北洋军头都接到了劝降信,然而人民党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幻想。这些北洋军头在袁世凯手下的时候或许还能称为“督军”,袁世凯一死,他们现在完全是一群军阀。不管这些人怎么看待自己,他们真正能够依凭的仅仅是手中的军队。有军队就是草头王,没有军队他们什么都不是。这些家伙已经彻底成为了一群军阀。对付只懂得依靠武力的军阀,也只有用武力才能让他们面对现实。
“徐树铮既然不投降,我们就没有任何必要再等下去,再多的谈判也是没用的。”毕竟在中央待了十几年,军事指挥能力姑且不谈,华雄茂对于政治上的理解还是足够深刻,“对徐树铮发动进攻。”
1918年8月20日,徐树铮部在内蒙外蒙交界处全军覆没的消息就传到了段祺瑞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