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争找到在外面等待着支援的陈少白,压低声音告诉他自己先离开一会儿,让陈少白去安排客栈。陈少白问安争去什么地方,安争说了私事两个字随即离开。陈少白知道安争什么性子,自己也跟不上,最近安争已经没有那么冲动了,所以他就先去约定好的客栈为曲流兮她们定房间。
安争跟在陈校臣后面走,发现这个刚刚被提拔起来的兵部侍郎真是一穷二白的家伙。身边只带着两个护卫,看起来比他还要害怕。想来也是,陈校臣这样的寒门出身之人,一直在户部做个六品小官,那点俸禄也就够他在京城里养家糊口的。
“大……大人,要不咱们别去了吧。”
一个护卫战战兢兢地说道:“那是杨家,虎狼之地啊。陛下前阵子刚刚大批的贬黜了这些豪门之人,启用大人这样的一心一意为大羲做事的好官,但这样一来触怒了那些人啊。大人现在还要去要粮食,他们绝对不会善待大人的。”
陈校臣脚步一顿,回头看了那护卫一眼:“想不到你也是个有几分见地的人,我知道你们两个害怕,我也害怕。但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既然穿上了这身官服,就要为大羲做事,为陛下做事,为天下百姓做事。城外有一千多万饿着的百姓和军队,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我请求打开城门,连续三次都被驳回,我能做的,也就是为他们多找一口吃食。”
陈校臣一摆手:“你们两个走吧,有你们两个在和没有你们两个,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他们不会因为我带了两个护卫就害怕,走吧,都走吧。”
之前说话的那个护卫沉默了一会儿后抱拳,然后转身就跑了。
剩下的那个咽了口吐沫,一咬牙:“属下刘烈从七年前就跟着大人了,那个时候大人在户部做官,我就跟着你。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大人,寸步不能离。”
陈校臣的眼圈一红:“其实你跟着我,委屈你了。这七年,若是你跟着那些豪门出身的为官之人,说不定已经飞黄腾达了。”
刘烈一摇头:“我跟着大人心里踏实,不会睡不着觉。大人,咱们走吧。就算是杨家,最多也就是一道鬼门关而已。进去了,我还是跟着大人。”
陈校臣哽咽着转身,步伐却更加的坚定了。
因为当初金陵城里陈无诺借着安争那一闹除掉了一些大家族,所以他们经历了一段的蛰伏期,可是随着各地叛乱,他们的那种猖狂劲儿又冒了出来。因为他们确定,陈无诺离不开他们。各地的叛乱越是严重,陈无诺就越是需要他们。
可是前些日子陈无诺从仙宫回来之后,一口气将圣庭的官员罢免了三分之二还多,提拔起来的都是寒门出身的人。这一下就彻底触怒了这些权贵,以至于现在圣庭几乎都没办法正常运转。
朝廷各部衙下面那一层人,一部分是寒门出身,更大一部分都是各大家族的人养着的。这些大家族一发话,那些小官谁还做事?
陈校臣这样的人在圣庭里现在就是个异类,他怕死,但不怕走在送死的路上。
杨家的大宅子就在金陵城乘风大街上,属于金陵城最繁华的地带。大宅子前后占地超过百亩,在金陵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就更显得家族势力庞大了。
陈校臣走到杨家门外,整理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双手递上去拜帖。
“劳烦你通知一下杨老先生,就说他的学生陈校臣求见。”
那家丁接过来名帖看了陈校臣一眼,不阴不阳的说了句等着,然后转身进了门。
杨惠山在户部尚书的位子上已经时间不短了,户部掌握着国家经济命脉,可见杨家在大羲的地位之重。这个人门生遍天下,有人说他一声号令,官场之中有五分之一的人会为他站出来撑腰。
虽然略显夸张了些,可这个人的影响力还是可见一斑。
没多久那家丁出来,看了陈校臣一眼:“进去吧,我家老爷在客厅等你。”
陈校臣提着衣服上了台阶,想了想,回头吩咐刘烈在门口等着自己。刘烈要跟着,却被陈校臣怒斥了几句不懂规矩,他也只好在门外等着。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陈校臣不准他跟着进去,是因为很清楚里面有多凶险。
到了客厅外面,陈校臣又一次整理了衣服,然后迈步进去。主位上,头发花白的杨惠山就坐在那等着他。陈校臣三步并作两步的过去,撩开长袍跪倒在地:“学生拜见先生。”
“是校臣啊。”
杨惠山眯着眼睛摆了摆手:“快起来吧,你我之间,何必如此见外。”
陈校臣站起来,发现四周坐着很多杨家的人,却没有一个空位是留给他的,他只好站在那,有些尴尬。
“校臣,你现在已经是兵部侍郎了,兵部事多,你怎么有时间来看老师?”
“先生,学生是有一件事不能解决,特意来向先生求教的。”
“我现在已经不做官了,很不体面的被陛下罢免了所有官职,说明我是一个失败者,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岂不是找错了人。”
“学生知道先生人品,一定是被小人陷害的。当年学生第一次见先生的时候,就被先生的风采折服。先生在圣庭兢兢业业多年,学生也是看在眼里的。”
杨惠山的神色稍稍轻松了些,笑了笑道:“你有什么要问的,就说吧。”
陈校臣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先生也知道,城外如今难民千万,军队两百万,每日的开销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国库又已经快要空了,接下来如何应付这难关,学生想破了头皮也没有想到法子。”
杨惠山的脸色一沉:“你是来问我罪的吧,北山粮仓若不是被卖空了,也不至于有现在的局面。而我身为户部尚书,居然对粮仓卖空的事毫不知情……陈校臣,你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问罪的?还是以你兵部侍郎的身份来打我脸的?”
陈校臣扑通一声跪下:“学生不敢,只是学生确实无计可施了,才来求教先生的。学生在圣庭之中认识的人不多,思前想后,唯有先生可以帮我。”
杨惠山的小儿子杨千升冷笑起来:“还真是小人得志,你从户部一个从六品的小官,直接升为从三品的兵部侍郎,可谓一飞冲天啊。怎么,现在得权得势了,就来向你的先生耀武扬威了?”
陈校臣连忙解释道:“千山,你是了解我的,你我往日多有交流,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呸!”
杨千升啐了一口:“和你交流?你也配?那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见我的次数多了,连大街上的流浪狗也会朝我摇尾巴。我认识那狗,狗也认识我,就说明和我狗是朋友了?”
陈校臣的脸色一变:“千山,你这话说的有些伤人了。”
“真是抱歉啊,伤了你那可怜可悲的自尊心了。你这样寒门出身的人,最是在乎脸面了对不对?那点自尊,还是收起来吧。我父亲不需要你这样的学生,你以后飞黄腾达,也不需要我父亲这样的先生。你还是滚吧,我杨家如今落魄了,怎么能接待的起你这样的大人物。”
陈校臣只是不起来,干脆横下心一边给杨惠山磕头一边说道:“先生,如今学生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若是可以的话,请先生打开私仓,我向先生借一些粮食用以安抚外面的灾民。等到来年丰收,我双倍还给先生。”
“闭嘴!”
杨千升猛的站起来:“你这是在污蔑!私仓?哪个人敢背着朝廷建造私仓?那是谋逆的大罪!陈校臣,你还真是狼子野心啊,居然如此陷害你的恩师!”
陈校臣猛的一愣,心里生出来一股懊恼和悔意。自己怎么就忘了呢,任何一个大家族都不会承认建造私仓存储粮食的事。这是谋逆,一旦被确定是要灭门的。
“先生,学生没有这样的心思,只求先生看看城外那千万饥民,那可是一条一条的人命啊。”
杨千升道:“关我屁事。我杨家已经没有人做官了,这事不归我们管。你赶紧滚,不然的话我就让人把你打出去。”
“等一下!”
杨惠山的大儿子杨千德笑着站起来:“虽然我家没有私仓,但粮食还是有一些的。既然陈大人如此为饥民考虑,我们也愿意拿出来一些粮食救济灾民。可是,我们不能白白的送出去,我杨家上下几百口人也要吃饭的。万一陈大人赖着不还给我们,将来饿死的岂不是我们?”
陈校臣连忙说道:“我愿意写下借据!”
“谁信那东西。”
杨千德走到陈校臣面前,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留下一些凭证,我们给你粮食救济灾民。不能是什么字据,那东西不可靠。得让人一眼就看出来,那确实是你陈大人留下的东西。”
“你们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愿意留下。”
“你不但有,还不少呢。”
杨千德笑着说道:“不就是粮食吗?我杨家的人紧一紧裤腰带,还是能节省出一些的。”
他一抬手将陈校臣的官帽摘下来,翻来覆去看了看:“从三品的官帽啊,真威风……哎呦,瞧瞧,咱们陈大人也是四十几岁里的人了吧,头发倒是还算很好的呢,看起来平日里也不脱发。这样吧,你揪下来一根头发,我给你一斤粮食。好歹也有几万根吧,几万斤粮食,我们还是拿得出的。你出门是个秃子,头发留在我家,一目了然也算是证据了。”
陈校臣猛的直起身子:“没有私仓,你怎么可能有几万斤粮食?!”
杨千德笑的更得意了:“我杨家交游广阔,就算我家一家拿不出来,还能去帮你借啊。我来给你算算啊,一斤粮食,熬粥,就能让十几二十个人都喝上一碗的。几万斤粮食,外面的灾民很需要啊。陈大人既然如此的忠君爱民,不舍得你的头发?”
“拿刀来!”
陈校臣大声喊道:“我现在就割给你!”
杨千德摇头:“不不不,陈大人是听错了吧,我说的是拔,不是割。一根,一根的往下拔,陈大人若是怕疼那就罢了。若是自己不敢,我可以帮你啊。”
陈校臣脸色变幻不停,忽然站起来将自己的官服脱了,整整齐齐的叠好。
“血不能染了我的官服。”
他看向杨千德:“我自己来,不劳你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