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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丁香暗结意中情

灞陵雪 贼道三痴 8107 2024-08-16 12:39:06

衣羽和顾师言先后追出门外,一眼看到庭前立着的一个红袍客,冰天雪地中那人的红袍格外刺眼,就连空气中也隐隐有一股血腥味,似乎那红袍是由鲜血染就。这红袍客相貌倒是平平无奇,只是露在袍外的手掌蒲扇般奇大无比,指节突出,就像患了寒湿痹症以致骨节肿大一般。

那红袍客对骑在马上的矮胖子道:“你不是顾师言。”一边的顾师言心中一懔。那红袍客手指黑骏马,道:“这不是你的马。”

矮胖子以为红袍客也看上了这匹宝马,粗声道:“妈巴羔子,你管我是谁!我就是顾师言,不行吗?”

红袍客眼睛一转,看到了顾师言,道:“他才是顾师言。”

矮胖子认定红袍客要为顾师言出头,夺回宝马,恼火道:“妈巴羔子,想做回好人就这么难,非要老子杀人越货才肯干休!”越想越窝火,猛地大吼一声,跳起在半空,双手各举一柄金锤,朝红袍客当头便砸。

红袍客往后疾退,避开这雷霆一击。矮胖子蛮劲发作,双锤急舞,只见金光万道将红袍客周身罩住,红袍客一时只有招架之力。

顾师言一拉衣羽的手,示意趁机脱身,衣羽看庭前两人剧斗方酣,轻声问:“红袍人是你朋友?”

顾师言摇头道:“找我麻烦的,我们快走。”牵着黑骏马没走出两步,那店家胖老头追出来道:“客官还没给钱呢。”这一叫就被红袍客听见了,喝道:“顾师言休走,随我回去见魏公。”顾师言心道:“糟糕,太监们阴魂不散,还是不肯放过我。”丢下几文钱与那胖老头,与衣羽纵上马背,催马便跑。

红袍客大喝一声,身形向上一拔,从矮胖子金锤光影中抽身而出,几个起落,便追至马后,簸箕般的大手十指戟张朝顾师言后腰抓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冷不防矮胖子从后欺近,一锤砸中红袍客背脊,红袍客弯腰在雪地上滑出数尺,“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雪地上殷红一片。

矮胖子一锤得手,便不再进击,倒提金锤,道:“老子是南诏王座下金锤将,你吃我一锤,却还不倒,也算稀有。”抬眼看顾师言已催马纵出十余丈外,急忙将双锤往腰间一插,大叫道:“留下宝马。”风一般从红袍客身边掠过,朝顾师言追去。

那红袍客本来弯着腰在那咳血,陡然身子一扭,一双大手翻转过来抓住矮胖子背心,一举封住其阳明大肠经诸要穴,高举过顶,猛地朝路边一块大石直掼出去。

矮胖子大穴被制,动弹不得,这一下若摔得实了,势必血肉模糊,死得惨不堪言。蓦地斜刺里一人激射而至,伸掌在矮胖子肩头一击,矮胖子头脚旋转,已然避开大石,摔在雪地上滑出数丈余势方歇。

红袍客背伤甚重,见对方来了帮手,怪叫一声,一个倒翻,红袍晃动,消失在杂树林中。

矮胖子卧在雪中不能起身,嗓门却大,叫道:“师弟,快扶我起来,我还要去追那匹宝马呢。”

来人三十岁年纪,面色微黑,腰挎吐蕃弯刀,背系弓箭革囊,显得英气勃勃,上前拉起那矮胖子,为他解穴,推拿了几下,却是解不开,道:“师兄,这人手法很怪,好生难解。”

矮胖子四下一看,那宝马早已跑得没影了,着急道:“先不忙解穴,快把我搁在马背上,我们去追呀。”

那师弟道:“师兄不要惹事了,殿下还等着我们早日回去复命呢!”

矮胖子道:“我怎么是惹事!我们殿下明年来见大唐天子没匹好马怎行?滇马骑不得,矮小不说,却还怕冷。我已看准了,那个叫顾师言的小子骑的黑马是大宛良驹,比吐蕃赞普原来送给我们大王的那匹红马还要精神。”

那师弟闻言凝神道:“师兄你说什么?顾师言?”

矮胖子见他神情关注,诧异道:“怎么了?我听那红袍鬼叫那小子顾师言,终不成你还认识这人!”

那师弟一把将矮胖子放到马鞍上,自己也跨上另一匹矮马,喜道:“顾师言就是我们殿下要找的人,很好很好,如能把他带回成都,殿下一定大为高兴。”

顾师言与衣羽二人乘乱远远逃开,向东南一路疾驰,黑骏马耐力甚好,驮着两人奔驰一个多时辰未显衰疲之态,奔出一百多里地,西岳华山巍峨群峰已在身后,见前方一条大河挡道。顾师言道:“这必是洛河,大雪天要找艘渡船却是不易。”

衣羽对有无渡船倒是不急,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兴味盎然。两人乘马沿着河岸逐水东行,想找处人家歇脚,但沿河走了五里地,依旧是寒林漠漠不见炊烟,遥望对岸,隐约有农家茅舍,苦无舟楫以渡。

看看天色不早了,顾师言道:“衣羽姑娘,我们催马再赶一程吧,这里没有人家,天寒地冻的荒野夜宿是不行的。”

衣羽却道:“没有人家更好,望月叔叔便找不到我了,能找个避雪的地方就可以了。”

顾师言问:“姑娘去扬州又有何事?”

衣羽道:“也没什么事,听说扬州繁华,去看看呀。”

顾师言“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衣羽扭头看了顾师言一眼,道:“嫌我烦人了?不想带我去?”

顾师言赶忙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有姑娘做伴,顾训求之不得。”

衣羽一笑,轻轻靠在顾师言胸前,默默不语,又行出三、四里,河道一弯,两人同时欢叫起来,前面临河有一庙宇,黑骏马颇通人性,也不用主人催促,便自奋蹄朝那庙宇奔去。二人于庙前下马,这寺庙破败荒凉,寂无人迹,不知是座什么庙?

顾师言道:“三年前武宗皇帝勒令三十万僧道还俗,一般小庙俱已荒废,我们今夜只好在这破庙里暂避了。”

衣羽去看庙里神像,神像满是蛛网鸟粪,甚是不洁,衣羽突然道:“我知道了,这是洛神。”

三国时曹子建痴恋其兄曹丕之妻甄氏,相思无望,情怀郁结,东至洛水,写下千古名篇《洛神赋》,以传说中宓妃寓甄后,极写洛神之美,表现了人神恋爱却因人神殊隔最终不能结合的惆怅之情。

庙宇西壁便有虞世南所书《洛神赋》,衣羽轻声念诵:“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二人立在那女神塑像前,遥想六百年前曹子建对甄后之恋,而今连神像都已朽落尘封,人生百年,正如薤露易晞,思之令人感伤。

天色向晚,北风低啸,暮霭沉沉而下。

顾师言找来一些枯枝燃起一堆火,二人在火堆旁铺一块牛皮毡,席地而坐。

顾师言苦笑道:“今夜要饿肚子了。”衣羽笑道:“我是不饿。”顾师言道:“这就奇了,你中午又没吃什么,莫非你是神仙,能餐风饮露,俗你喝西北风?”

衣羽格格而笑,道:“你才喝西北风呢。瞧我的,我有法术,能变化出食物来。”说罢,身子一跃,白衣飘飘,如飞鸟般一掠数丈,足尖在一棵老树上轻轻一点,身子一旋,倏地回身,只听风声飒然,几片雪花飘落,衣羽已然盈盈立在顾师言面前,手里多了一个纸袋。

衣羽庭前这一回旋,姿态美妙之极,顾师言看得目眩,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只恨在下无八斗之才,不然今日写一篇《衣羽赋》,定能盖过曹子建。”

衣羽俏脸一红,道:“休得胡说”,举着手中那纸袋,问:“你看这是什么?”

顾师言掀动鼻子嗅了嗅,喜道:“啊,是牛肉味道!”

衣羽见顾师言满脸惊奇之色,甚感得意,道:“你就知道骑着马跑啊跑,知道这牛肉哪里得来的吗?”

顾师言明知这牛肉定是那酒家胖老头的,却道:“想必是洛神显灵,赐我们牛肉果腹。”

衣羽道:“好吧,那你就等洛神显灵给你牛肉吃吧,我可是吃了。”手拈一块牛肉入口,吃得香甜无比。

顾师言从怀中摸出那锭金子,托在掌中,装出粗嗓门道:“我是识货的,不会亏待你,五十两金子卖不卖?”

衣羽笑得差点噎着,道:“钱我有,牛肉不卖,我自个要吃。”

顾师言学足矮胖子的腔调道:“麻烦了,用金子都买不到,看来又得抢。”说罢扑过来就抢。

衣羽笑得身子发颤,挪不动步了,装牛肉的纸袋便被顾师言抢到手里,顺势搂住衣羽腰肢,笑道:“连人一块儿抢。”

衣羽用劲推他,顾师言立足未稳,跌坐在地上,连带衣羽一起倒下。

衣羽挣扎着要站起来,顾师言忽然道:“你听,外面什么声音?”

衣羽一惊,不再挣动,靠在顾师言怀中侧耳倾听,但听得北风摧树,洛水奔流,再无其他声息。衣羽眨着大眼睛,道:“只有风声和水声,没有别的声音呀,你听错了吧,吓我。”

却看顾师言笑吟吟瞧着她,登时脸儿通红,推开顾师言跃到火堆那边,双手掩面,羞不自胜。

静夜无声,偶尔有枯枝燃烧时轻微的裂响,两人都不说话,只觉这一刻千金不易。好半晌,衣羽慢慢放下双手,俏脸在红红火光映照下更增娇艳,忽然开口道:“顾训,我给你做妻子吧?”这少女言行总是出人意表,顾师言虽然脸皮不算薄,这下子也闹了个大红脸。

衣羽痴痴的道:“我在松果山住了六年,每日随吉备大师学习琴棋书画,就没有自己单独呆一会的空闲,有时夜里我会想,哪天独自跑到一个荒凉的孤岛,那岛上有一男子在等着我,怜爱我,岛上只有我们两个人,那该多好。那日你在寺中养伤,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孤岛中的男子应该就是你这样子,所以我就随着你下山了。”

顾师言大为感动,柔声道:“衣羽姑娘,我会对你好的。”两人隔着火堆相互凝视,身后板壁上各有一庞大黑影微微晃动。

良久,衣羽伸了一个懒腰,道:“我要睡了。”便即伏在牛毡上一动不动,像个孩子似的一下子就睡着了。

顾师言给火堆添了些木柴,盘腿坐在衣羽身边,看着少女恬静的睡相,不禁微微一笑,然后闭目内视,行吐纳之术。顾师言幼时体弱多病,十二岁那年遇一茅山道士传授服气法,数年后果然身轻体健,棋艺亦随之大进,从此每日修习不辍,只是近来心神不宁,内息流转颇觉不如从前。

后半夜,顾师言长长呼出一口气,抱元收功,睁眼见火堆已渐渐熄灭,赶忙添些木柴,火苗上窜,燃烧起来,籍着火光往外一看,雪愈发下得大了,地上积起了半尺雪。顾师言觉得神清气朗,没有丝毫睡意,起身立于庭前,负手观雪。

风雪声中,忽闻有马蹄声,心中一惊,侧耳细听,有马匹径直沿河岸行来。衣羽也醒了过来,道:“有人来了。”过来于顾师言并肩立着,问:“是不是来找你的?怎么办?”

顾师言四下一看,这破庙也无藏身之处,况且这火堆一下也不易弄灭。

马蹄声骤然加快,想必发现了庙里透出的火光,似有四、五匹马一齐奔来。有个粗嗓门大叫了起来:“顾师言顾公子在这里吗?”分明是日间要抢他马的矮胖子的声音。

顾师言现在最担心的是遇到马元贽派来追杀他的红袍客,矮胖子倒是不怕,便道:“阁下何以如此穷追不舍!有钱还怕买不到好马,为何非要在下这匹?”

黑暗中人影一闪,一人飞身而至,抖抖身上的雪花,笑容可掬,正是那矮胖子,拱手道:“顾公子,日间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顾师言见他前倨后恭,不知想捣什么鬼?先礼后兵?对,矮胖子有这种先讲道理再动手的好习惯。

四匹马喷着响鼻进到庙内,跳下三位乘客。矮胖子对其中一黑脸青年道:“师弟,你能说会道,你来说。”

那黑脸青年陡然见到一美如仙子的白衣女郎,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顾师言眉头一皱,道:“几位有何话说?”

黑脸青年低下头,执礼甚恭,道:“敢问足下是否便是天下闻名的宫廷棋待诏顾师言顾公子?”

顾师言道:“不敢,正是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矮胖子叫道:“好啊,就是你。”

黑脸青年道:“好教顾公子得知,我等是南诏王手下,奉大王之命来见唐天子,通报我们酋龙殿下明年入朝之事。顾公子想必也知道当年韦皋韦大人坐镇西川之时,开青溪道与南诏国交通,又选我南诏子弟赴成都学习书数,酋龙殿下十五岁便赴成都求学,今已八载,殿下歆慕汉人文化,于琴棋书画俱有涉猎,尤喜围棋,久慕顾公子之名,此次北来,临行前殿下吩咐我等若能见到顾公子务必请去成都一会。”

衣羽显得甚是高兴,问那矮胖子:“那么还抢不抢马了?”

矮胖子大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

黑脸青年道:“在下杜存诚,这位是在下的师兄大繁树,南诏使团之车队就在洛南,便请顾公子与这位姑娘一同上路如何?”说罢,偷眼看了看这天仙般的白衣女郎,亟盼这女郎也一道前往。

不料顾师言道:“多谢盛情,只是在下要回家乡柴桑,他日有暇,定当去贵国参见酋龙殿下。”矮胖子大繁树与黑脸青年杜存诚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杜存诚身后一南诏武士恶声恶气地道:“这唐人好生无礼,我们殿下有心相邀,他倒推三阻四,杜将军何必多费口舌,抓他去见我们殿下便是。”

杜存诚扭头喝道:“住口!”那武士不敢再说。

杜存诚道:“酋龙殿下新得一副棋具,本欲请顾公子前去品鉴,若公子执意不去,我等亦不敢相强。”

衣羽好奇问:“那又是什么了不得的棋具了?”

杜存诚恭恭敬敬回话道:“那副棋具是南海冼岛主送与我们殿下的,据说原是琉球王宫之物。”顾师言心中一动,问:“是否便是楸玉楸枰?”杜存诚踌躇道:“不敢相瞒,那棋具殿下视为珍宝,小将并未得见。”

顾师言侧脸看着衣羽,心想:“当日吉备大师曾言三十年前于琉球王宫见过那副神奇的楸玉楸枰,衣羽想必也知此事。”

却见衣羽冲他一笑,问:“顾训,什么是楸玉楸枰呀?”衣羽原来并不知情。

顾师言道:“是传说中的一副神奇棋具,据说谁得到了它谁的棋艺就能天下无敌,还能长生不老。”杜存诚与大繁树等人闻所未闻。

衣羽奇道:“很奇怪呀,真有这种棋具?顾训,我们去看看好不好?”顾师言道:“也不知酋龙殿下所言之棋具是不是楸玉楸枰?”杜存诚赶忙道:“小将曾听殿下说过,那棋具似乎正是楸玉楸枰。”这杜存诚生怕顾师言不去,因此极力怂恿。

顾师言见衣羽兴致勃勃,不忍拂她心意,况且也的确想见识一下那副神奇棋具,便问:“请问酋龙殿下现在何处?”那名叫大繁树的矮胖子抢着道:“也不甚远,便在成都,此去半月路程。”

猛听得檐下一南诏武士大喝道:“什么人?”兵刃交击,“铛啷”脆响,那南诏武士怪叫一声,倒退数步,众人只觉眼前白影一闪,火堆旁已多了一人,此人双肩积雪有数寸厚,眉毛胡子都沾着雪,蓦然身子一抖,身上的积雪洒落到火堆中发出“嗤嗤”声响,一片水汽腾起,众人这才发现来人竟然赤着双足!

衣羽上前一步,道:“望月叔叔,你还是追来了!”望月研一躬身道:“请女主回山。”

杜存诚一伙惊疑不定,此次出使大唐的武士俱是南诏高手,却被此人一招逼退,这赤足白衣人是何方神圣?

衣羽道:“我是不会回去的。请望月叔叔代我禀告夫人,我要随顾训四处游玩一番,哪天玩得倦了再回去。”望月研一忽然双膝一弯,直挺挺跪倒。衣羽急得跺脚:“望月叔叔你这是做什么!我说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的。”

望月研一也不说话,笔直跪在那一动不动,那架势若是衣羽不随他回去,他就跪成一尊石像。衣羽知道他性子,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哭道:“望月叔叔,你要逼我是不是?”右手一翻,已多了一柄短刀,一抖左袖,露出雪白手臂,短刀便往纤纤皓腕刺下。

顾师言急叫:“不可。”上前阻拦却已不及,杜存诚等人一齐惊呼,蓦见望月研一身子一挺,出手如电,衣羽的短刀便到了他手中。

顾师言吁了口气,拉住衣羽的手,责备道:“你怎可自伤身体呀!”衣羽咬着嘴唇,眼里珠泪盈盈,再看她左腕,却有条半寸长的血痕,一眨眼功夫鲜血流出,皓腕如玉,血珠滴落。

望月研一脸色如土,手中短刀落地,呆立片刻,冲衣羽跪倒,叩首道:“女主万金之体,还望珍重。”身子一旋,又对着顾师言拜倒。

顾师言一时手足无措,望月研一却已立起,慢慢转身,赤足踏在积雪上,一步一印,出了庙门,忽又回身,手一扬,一物朝顾师言飞来,顾师言右手一张,那物正好入他掌中。

只听望月研一道:“有劳顾公子。”白影一闪,消失在茫茫雪夜。

顾师言看掌中之物,却是一瘦腰小葫芦,乃疗伤之药,忙为衣羽敷在刀伤处。

杜存诚甚是殷勤,命一武士去附近雇辆马车与衣羽小姐乘坐,那武士直至天大亮才骂骂咧咧驾着辆马车回来。

顾师言在衣羽耳边轻声道:“瞧那样子这马车想必又是抢来的,唐人就是这么不讲理,好话不听,非逼他们抢不可。”衣羽格格娇笑,一时愁容尽去,容光焕发。

一行人冒雪上路。顾师言骑着黑骏马,衣羽在马车上招呼顾师言与她一起坐,顾师言靠近车窗,压低声音道:“我不放心我们的黑骏马。”衣羽听他说“我们”,甚感甜蜜,嫣然一笑,放下车窗帘。

当日正午顾师言等人赶到洛南,南诏使团车队果然在驿馆相候。顾师言四处打听却未见威武镖局车队和阿罗陀他们的下落,想来他们还在路上。

顾师言便对杜存诚说要等候几位朋友,午后必到。杜存诚彬彬有礼说无妨。几位南诏武士倒是焦躁,用蛮语发作骂人,被杜存诚喝止。矮胖子大繁树也道:“顾公子你也真不爽快,拍拍屁股便走,哪有这许多啰唆!”顾师言道:“那么列位先行一步,待在下见过那几位朋友之后便立即赶来如何?”杜存诚忙道:“也不争这一时半刻,就与顾公子一起等候便是。”

云开雪住,天色明亮了许多,遥见北边大道上有一车队轧冰辗雪而来,顾师言喜道:“来了。”催马迎上去,衣羽在身后叫道:“顾训等等我。”顾师言跳下马,让衣羽骑上,他执着缰绳,牵马而行。

渐行渐近,对面车队突然冲出三人,一人乘马、两人跨骡,正是云天镜、阿罗陀与泉儿三人。泉儿叫道:“公子爷,衣羽小姐,你们倒先到了。”顾师言冲云天镜一拱手,道明欲随南诏使团去成都之意。云天镜道:“那么正好顺路,同行便是。”

顾师言过去与杜存诚一说,杜存诚欣然应允。因使团不便耽搁,镖队上下只在酒店买些馒头牛肉之类草草吃了便即上路。

那富商小妾陶小萼见车队多了一女子为伴,甚是高兴,叫余富商到别的车去,邀衣羽与她同乘一车。衣羽戴着帷帽面纱骑在黑骏马上,摇手婉拒。陶小萼两颊红肿未消,一张嘴却是不得停,在车窗里和衣羽扯闲话,见衣羽不搭理她,又对顾师言道:“顾公子,你哪里寻得的这么位美人?当真好眼力。”

顾师言随便答应了一声,忙离她远点,心想多说两句你又得吊到树上去了。顾师言骑的是镖局趟子手的马,那趟子手巴不得到车上去坐着。

车队浩浩荡荡,翻山越岭,渡水穿林,一路南下,经山阳,过青铜关、紫阳、万源,来到长江北岸的重镇奉节。南诏使团与威武镖局车队在此要分道而行,威武镖局弃车乘船,顺江东下,直至洞庭湖。而南诏使团折而向西,继续朝天府进发。

顾师言命泉儿与阿罗陀随云天镜去岳阳,再转道回柴桑,向家中亲人报个平安。阿罗陀却表示要跟着顾师言,他要保护公子爷。泉儿只好含着眼泪,随云天镜等人上船,一副凄凄惶惶的样子。云天镜叫顾师言放心,他会派人送这侍僮到柴桑的。

送别云天镜镖队,顾师言与衣羽、阿罗陀三人随南诏使团西去成都。

李太白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指的是入川这数百里山路,过了这重重山岭便是一马平川的成都平原。成都乃西川节度使行辕驻地,因酋龙殿下在成都求师学习,所以使团要先到成都向殿下禀报,尔后再回南诏都城太和城。

这日车队来到巴河东岸,见河水汤汤,源出大巴山,自北向南不息奔流。杜存诚对顾师言道:“沿河岸往上游行七、八里地有一浮桥,可过车马。”

众人沿河岸北走。入川已三日,天气甚好,长安关中一带连降大雪,而两川之地却是冬阳暖暖,草枯大道直,雪尽马蹄轻,顾师言只觉胸怀大畅,侧脸看身边的衣羽,已将帷帽除去,露出雪肤花貌,见者惊为天人。车队在前,顾师言与衣羽二人落在后面,尽说些不相干的话,旁人听来或许味同嚼蜡,但对于情网中的男女,却觉句句甜蜜受用。顾师言一向崇尚豪侠,鄙薄为情所困者,不料情到临头,似乎猝不及防,一下子便深陷其中,这白衣女郎虽说醋劲有点大,但容色绝美,对顾师言也甚是温柔,吉备大师说她是“祸胎”当真是岂有此理!

身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约有四、五匹马冲了上来。顾师言与衣羽带住马往路旁一让,那五匹马如疾风般从身边刮过,马上乘客四男一女,俱是汉人装束,那女子侧脸看了衣羽一眼,赞道:“好一个美人!”眨眼便到了数丈外,却又扭头盯了顾师言一眼,“咦”了一声,马不停蹄,背影已远。

衣羽看顾师言神情有异,便问:“那女人为什么盯着你看?”顾师言不答,皱眉思索,忽然叫道:“啊,就是这个女人,在松果山道上扮作乌介山萝刺了我一刀的,快追。”两人快马追上车队,顾师言对杜存诚略略说明情况,请他相助。杜存诚一脸的为难,直言道:“不瞒顾公子,南诏是小国,夹在吐蕃与大唐之间,向来是两面讨好,不敢得罪任何一方。更何况这朱邪元翼勇悍无比,我等久有耳闻,即便相助,恐亦无济于事,徒增伤亡。”

顾师言见杜存诚不肯相助,心下焦急,衣羽道:“顾训,我们去追。”顾师言心下踌躇,他自己行险犯难是在所不辞,但衣羽和他一起去追却令他不安,老实说衣羽身手远在他之上,阿罗陀也是甚有勇力,但面对的是老奸巨猾的朱邪元翼,那是没有半分胜算的。顾师言行事一向稳重,好比他的棋风也以从容厚实不战屈人见长,莽撞追击实属无谋。忽然想起那曾刺伤他的冷艳少妇明明已认出了他,为何依旧匆匆而去?按理说应该找他麻烦才对呀!明白了,他们必是为了躲避强敌。

一念及此,顾师言面露喜色,道:“若我所料不差,朱邪元翼的克星即刻便到。”对衣羽道:“我们往来路去看一看。”两人马匹尚未掉过头来,就听矮胖子大繁树叫道:“是有一人追来了,只有一个人呀,朱邪元翼怕他怎的!”

作者感言

贼道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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