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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道人争先仗鬼神

灞陵雪 贼道三痴 9034 2024-08-26 12:31:32

三痴道人来势汹汹。卞虎抽出腰间佩刀格开三痴道人疾刺的一剑,扭头道:“戚哥,你带顾公子先走。”戚山堂道:“兄弟切莫恋战。”

卞虎答应一声,手中刀已与三痴道人的长剑连绵相击十余招,恶道号称“剑痴”,剑术果然了得,寒芒吞吐,攻势极盛,卞虎舞刀奋力敌住。戚山堂右掌托住顾师言后腰,腾身跃上围墙,高高跃下,带着顾师言一气奔出三里地,在一牌坊下停住。

戚山堂道:“顾公子在此暂候片刻,我去接应一下卞兄弟。”言罢扭身往原路疾奔,数息间便到了乘天门道观外,听得观内兵刃交击声急促,恶道三痴粗声道:“快快投刃求饶,说出受何人主使,道爷或可饶你小命。”

戚山堂心下暗惊,他素知卞虎之勇,徒手可毙狮虎,万军之中杀人如麻,今夜竟被困于一道观不能脱身!当即飞身跃上高墙,淡淡的月光下,只见卞虎遭两个道士围攻,轩辕老道立在大殿飞檐下袖手旁观。

卞虎几次想要腾身跃上围墙,苦于被贼道逼得紧,根本无暇转身,两个贼道一刀一剑,招招凶狠,竟都是生平未遇的强敌。卞虎武功既高,心思也细,激斗中察看四周,慢慢往道观大门退去,想要反足踢开木门,那时脱身就容易了。岂料轩辕老道一眼看破,道:“黄庭,别让他往观门退去。”

黄庭道人闪身挡住卞虎退路,与三痴成掎角之势,一步步将卞虎往大殿方向逼去。

戚山堂觑准时机,一声大吼,跃起在半空,刀光如一道闪电,朝三痴道人脑门劈下。三痴道人见敌人刀势凌厉,不敢硬接,往后疾退。卞虎见戚山堂来援,猛攻数招逼退黄庭道人。

戚山堂叫一声“走!”二人纵身跃上围墙,忽听“嗤嗤”声响,数枚暗器朝二人射去。戚、卞二人舞刀护住全身,翻身出了围墙外,全力奔跑,在乘天门牌坊下与顾师言会合,三人急急奔回杜府。

杜瀚章与萦尘等人在厅堂上举烛相候,见三人平安归来,大喜,忙迎上问讯。顾师言刚要说话,身边的卞虎“啊”的一声,突然栽倒在地。

戚山堂惊呼:“卞兄弟定是中了恶道的暗器。”细细察看卞虎全身,却又未发现任何伤口,而卞虎却已昏迷不醒。杜瀚章急命人去请封子期先生来。

封子期是西川名医,此次亦随杜瀚章进京。封子期为卞虎搭脉后,又翻起卞虎的上眼皮看了看瞳仁,道:“卞将军中了一种奇毒。”

戚山堂道:“我与卞兄弟跳下围墙时,卞兄弟说他右腿一麻,似被暗器射中,为何却不见伤口?”

封子期闻言命人将卞虎下衣褪去,裸出右腿,卞虎肌肉强健,腿上黑毛长而卷曲,即便有细微伤口只怕也不易看出。封子期取出一瓶药水,抹在卞虎右腿上,腿上黑毛如刀刮般随抹随下,见小腿上有一绿豆大的黑点,封子期稍稍凑近嗅了嗅,道:“此乃阴风鬼箭,中者立毙。”

众人大惊失色。杜瀚章急道:“封先生一定要设法救卞将军性命?”封子期道:“卞将军体质非比常人,本来不至于发作得如此之快,只是他中箭之后还全力奔跑,是以毒发昏迷。”顾师言道:“阴风鬼箭之毒可有法子解救?”

封子期摇头道:“此毒是由内家真气聚集邪毒,凝结成细小针芒之状,遇血即化,腐肌蚀髓,须有内力极高者助其行气大周天,方能驱毒,实非药石所能化解。”

杜瀚章等人面面相觑。封子期道:“我先以六味保心丹护住他心脉,可延三日性命,三日内定要找到内力高强者为其驱毒,不然性命难保”说罢取出一药丸撬开卞虎的牙关,就水喂服。

戚山堂顿足道:“小将练的是外家功夫,不能助卞兄弟驱毒。”绕室疾走,束手无策。杜瀚章道:“父亲帐下内力高强者也有几个,只是此时远在西川,远水难救近火,奈何!”封子期道:“恐怕一般内家功也不顶事,此毒非比寻常呀。”顾师言道:“无妨,京中武林高手甚多,明日我去寻访一下,可惜尉迟玄先生不在此间,不然由他出手会省事得多。”

此时已过子夜,杜瀚章让顾师言先去休息,决不能人被他伤了,棋又输掉。顾师言回到房中,宽衣解带,盘坐于床上,吐纳行气,一呼一吸之间,真气流转,未觉有何滞碍,看来惊魂咒对自己没有什么大的影响,当下打定主意与恶道下决胜局时便以抱朴子吐纳术来消解惊魂咒。

五更后,天蒙蒙亮,顾师言起床洗漱,然后去见杜瀚章,说要去找内家高手来为卞虎驱毒。杜瀚章道:“你先不用急,戚山堂想起他有位朋友是衡山道院的大弟子,后还俗从军,现为右神策军统领,据戚山堂所言,此人内功炉火纯青,如能找到他,卞虎所受之毒无忧矣。”

然而直至午时还不见戚山堂回来。

顾师言道:“我也出去看看,卞将军的毒可耽误不起。”萦尘问:“公子去哪里找高人来?”顾师言道:“我先到湖州会馆看一下云镖师来京了没有?他若不在,我便去找河东术士柴岳明,传闻他不仅术数通神,且善内家养气之功。”

萦尘道:“公子千万小心,尽量不要抛头露面,被人知道你真实身份那可大大的危险。”顾师言笑道:“我可不是傻子,会在大街上大叫我是顾师言。”

顾师言前脚出门,戚山堂后脚便回来了,同来的还有那位神策军统领真修静将军。真修静自幼入衡山修道,道号修静,俗姓真,还俗后便以真修静为名,四十出头,修习道家鹤翔功已有三十年,精光内敛,修为甚深,与杜瀚章寒暄一番后便一起到卞虎房中。卞虎两腿的黑斑越来越多,显然毒气逐渐发作。

真修静搭了卞虎之脉,道:“此人阴风鬼箭好生厉害,非内功通玄者不能至此,可惜以如此纯正之玄功施此邪法,可惜可惜。”转头问杜瀚章:“杜公子可知是谁下的毒手?”

轩辕集名头甚响,杜瀚章怕真修静或许与那轩辕集有甚渊源,早吩咐戚山堂不要提轩辕集之名,当下道:“是个叫三痴的道人。”

真修静道:“三痴?在下倒未听说过。只是此人功力在我之上,能否驱出此毒在下实无把握,尽力而为吧。”命人取一盘清水置于床头,扶卞虎盘腿坐于床上,真修静趺坐于后,右掌抵卞虎后心,取足太阴膀胱经之肾俞穴,右掌浸于清水中。过了一盏茶时间,只见那盘清水现出缕缕黑丝,转瞬消融。封子期脸现喜色,对杜瀚章低声道:“公子爷,卞将军有救了。”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那盘清水已黑如墨汁。

真修静右掌离开卞虎后心,命人再换一盘清水来。这回真修静不再掌贴卞虎后心了,而是将双掌一起浸于水中,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一盘清水又变成昏黑。真修静净了手,擦干,下床。杜瀚章欣喜地问:“真将军,大功告成了?”真修静摇头道:“早着呢,似这般驱毒要接连七日,方可将体内之毒完全除清,只怕小将道行微末,支撑不了七日,还须再找一内力与我相当者轮流驱毒方可。”

运功驱毒极费内力,真修静为卞虎驱了一个时辰之毒就觉得甚是吃力,若连日驱毒,只怕于已有损。

忽听外边一人大声道:“瀚章瀚章,快来,看我把谁给请来了!”杜瀚章听是顾师言的声音,知道定是请来了高手,大喜,对真修静道:“真将军,帮手来了。”一边迎出房去。

随顾师言一道来的有四位,顾师言一一引见道:“这位便是名震天下的大剑师尉迟玄先生,这位是他弟子云天镜云镖头,这位是术数通神的柴岳明柴神仙,这位呢,却是当今驸马爷郑颢——”

那位面如冠玉的青年公子接口道:“之弟郑颀。”众人相见,少不了说一番久仰之类的客气话。

高朋满座,顾师言极是高兴,道:“柴仙师与郑颀兄是一直在京城的,未料尉迟前辈与云兄也这么早便到了京中,今日群贤毕至,足称盛会。”真修静与尉迟玄有一面之缘,执后辈礼甚恭。尉迟玄道:“先去看看卞虎将军所受之毒吧。”真修静便略略说了卞虎的毒势。

尉迟玄极是爽快,当即为卞虎驱毒,他的驱毒法门与真修静不同,双掌按住卞虎的前胸后背,也不盘腿趺坐,双足呈八字立在地上。

真修静见尉迟玄竟然连清水也不要,大惑不解,心想你不用清水,毒从何出?难道硬生生用内功化去?素闻尉迟玄内外兼修,武功盖世,但如此化毒似乎也有点逞强吧!

只见尉迟玄脸上逐渐罩上一层黑气,黑气越来越浓,到最后一张脸就如锅底一般,比阿罗陀的脸还黑。

真修静不禁骇然,悄声问一边的云天镜道:“令师将毒吸入体内却又不排出,恐有后患呀。”

云天镜面有忧色,口里却道:“无妨,吾师自有化解之法。”

又过了一会,昏迷不醒卞虎竟睁开眼了,说话道“好冷!”杜瀚章等人大喜,封子期道:“尉迟先生真神人也!卞虎之毒已基本除尽,再用几剂汤药便可复原。”

尉迟玄松开卞虎,双掌互抱,哪消一盏茶时间,脸上黑气褪尽,更显精神奕奕。

真修静暗暗称奇,见天色不早,便向杜瀚章告辞道:“杜公子,在下今晚还要值夜,先告辞了。”杜瀚章留他喝一杯酒,真修静谢道:“改日再来叨扰。”朝尉迟玄施了一礼,戚山堂送他出门去。

因顾师言夜里还要与三痴道人下决胜局,众人只随便喝了几杯酒,吃了些鱼肉之类,便一齐随顾师言赴国子监。柴岳明道:“山人倒要看看那妖道有何高深法术,竟这等猖狂。”郑颀道:“柴仙师今晚可要捉鬼了。”众人大笑。

来到国子监,郑颢见郑颀与这帮西川人在一起,颇觉诧异,问:“颀弟,你与杜公子相识?”郑颀笑道:“我识得这位阚人龙阚先生。”一边的云天镜扯了扯郑颀衣袖,示意他不要露了顾师言身份。

今晚只有一盘棋,顾师言执白对三痴道人。三痴道人已然就座,闭目内视,看也不看顾师言一眼,似乎胜券在握。

对局者虽只有二人,观棋者却有上百人,都是些王公贵族,这些富贵闲人棋艺不高,棋瘾却大,更好赌棋,阚人龙与三痴道人谁输谁赢实在扑朔迷离,只有各凭喜好胡乱押局。

开局之先,顾师言调匀内息,只觉心无渣滓,神智清明,然后拈起一枚白子,“啪”的一声敲在棋枰上。三痴道人盯了顾师言一眼,应了一手。下了十手后,三痴道人却闭上眼睛,久久不落子。

顾师言只觉得自己心跳声越来越重,简直震耳欲聋了,别的声音一概听不见,心知不妙,忙转头看柴岳明。柴岳明点点头,手指捏个印诀,喃喃念咒。似有一股平和之气灌顶而入,顾师言立时便安下心来。

三痴道人猛然睁开眼,凶光毕露,恶狠狠瞪着柴岳明。

这棋也的确下得稀奇,棋艺尚在其次,谁的道法高深才是关键,这也是尧造围棋以来旷古未有的奇事了。三痴道人见施术无效,心神稍乱,棋到中局,局面已然大差,还有两条大龙要谋活,可谓四面楚歌,穷途末路了。三痴秉承师命,一心要执棋赛之牛耳,自然要负隅顽抗了,只是他棋力与顾师言相去远甚,要拼命也无从拼起。

顾师言自认为这棋无论如何输不出去了,然而就是这么稍一疏神,三痴道人之障眼法就乘虚而入,顾师言只觉眼前一花,落子就差了一路,这一路可差不得,非但黑大龙一举活出,而且白棋四子棋筋要被吃,局势将会急转直下。

观战诸人尽皆大惊。顾师言反应也算极快,棋子一碰到棋盘,立时醒悟过来,中指便按在那枚棋子上未提起,抬起头看了三痴道人一眼,中指微一用力,把那枚棋子上移一路。三痴道人登时大叫起来:“悔棋悔棋,有人悔棋!”

三痴道人声若巨钟,讲学大厅百余人耳朵都快被他震聋了。郑颢赶紧过来问出了何事?

三痴道人显得义愤填膺,手指都快戳到顾师言脸上来了,怪眼连翻,道:“禀大人,此人悔棋,便是这一手,原本在下一路,他却往上移了一路,请大人作主,判其作弊出局。”

顾师言还未答话,早有人为他鸣起不平来,江两峰叫道:“落子无悔,乃是指棋子离手之后,这位阚先生手指并未离开棋子,自然可以随意移动,这如何算得悔棋?”江两峰之言引来一片附和声,看来三痴道人已引起众怒。三痴道人仗着嗓门大,据理力争。郑颢拿不定主意,想问棋待诏山湛源,山湛源与窦贤激战正酣,三痴道人这边闹得不可开交,山、窦二人充耳不闻,自顾埋头苦思。

忽见一太学生急急进来对郑颢道:“郑大人,郓王爷来了。”郑颢赶忙出迎,江两峰也跟了出去。

不一会,一干人簇拥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大贵人进来,面白微须,头戴乌纱幞头,腰系红呈带,举止雍容华贵,正是郓王李漼,见众人欲跪下行礼,郓王摆手道:“毋须多礼。”径直过来看顾师言与三痴道人的棋。三痴道人也不敢大声嚷嚷了,只是道:“请王爷为小道作主。”

江两峰将二人的对局一着一着摆给郓王看,直到最后那有争议的一手,侧头问三痴道人:“阚先生落子后又移动棋子,这期间手指并未离开棋子吧?”

三痴道人看看四周挤挤的人头,知道隐瞒不过,道:“是又怎样?棋盘上移动棋子便是悔棋。”郓王点点头,道:“这也无无明确规定,算不算悔棋只能存疑,本王有个解决之法,不知两位对局者肯听否?”顾师言施礼道:“全听王爷吩咐。”

三痴道人隐隐感到不妙,却不敢反对,只得稽首道:“但凭王爷作主。”郓王道:“此局既然争议不决,便请两位再弈一局,为防再起争执,两位也不要纹枰对坐了,各处一室,落子后由太学生代传给对手,如此往来,一决胜负如何?”

众人连连称妙,道:“王爷睿智!”

三痴道人心知论棋力实非姓阚的对手,隔室对弈,一切盘外招俱无用武之地,纵然硬着头皮应战,徒受羞辱罢了。三痴道人呆立半晌,朝郓王施了一礼道:“既然王爷不肯为小道作主,小道认输便是。”说罢,掉头便走。

江两峰愤愤道:“这道人好生无礼。”郓王淡淡一笑,道:“他是魏公的人,自然不同一般。”

顾师言等人一回到杜府,杜瀚章便命摆酒庆贺。顾师言极是高兴,三痴道人铩羽而去,必大挫轩辕集锐气,虽不知其与马元贽有何阴谋,但也可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棋赛虽非国家大事,却也不是马元贽、轩辕集他们所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

酒阑人散,顾师言回到房中正要解衣就寝,听得有人叩门,是云天镜的声音,尉迟玄也在,忙请进房中坐定。云天镜道:“顾公子,云某明日与恩师一道远赴西域,今夜先与公子辞行。”顾师言道:“两位昨日才到京,为何匆匆出塞?”

云天镜看了师父一眼,尉迟玄点点头。云天镜道:“顾公子是好朋友,便直言相告无妨,当日你也是亲眼所见,吾师被朱邪赤心之妻安雪莲浸毒匕首所伤,那高昌大蝮蛇之毒果然奇毒无比。”

顾师言日里见尉迟玄为卞虎驱毒神功无敌,可见未受蛇毒的损伤,便道:“高昌大蝮蛇纵然厉害,又岂能伤得了尉迟前辈。”尉迟玄面露苦笑,道:“我现在是奇毒缠身,有苦难言。”顾师言大惊,忙问究竟。

原来尉迟玄不慎为安雪莲所伤中了蝮蛇剧毒之后,强行运功逼住毒气不使蔓延,一路向东,到湖州与云天镜相见。原以为早已将毒逼出,岂料每逢月圆之夜,全身关节便如僵尸般不能弯曲,要三日后才慢慢缓解。更为古怪的是,自此之后尉迟玄竟然嗜毒如命,每日须服用砒霜等剧毒之物才觉舒畅,日间尉迟玄将卞虎阴风鬼箭之毒尽数吸入自己体内,竟觉四肢百骸飘飘然极是受用,虽知这是饮鸩止渴,但却无法自制,不然全身关节乃至肌肉便会僵硬起来。尉迟玄一世英雄,岂甘心受制于区区蛇毒!此次由云天镜伴随北上,欲远赴西域高昌国寻找蛇毒解药,即便真如安雪莲所言高昌大蝮蛇之毒无人能解,但若能找到一条高昌大蝮蛇,以尉迟玄之能,或许能找出以毒攻毒之法。

顾师言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道:“高昌大蝮蛇毒性如此之烈,或许很难一遇,我义兄回鹘王那颉啜目下正在高昌、龟兹一带用兵,前辈可去见我义兄,由他多派人手捉蛇,或许便省事得多。”尉迟玄点头。

次日,顾师言与杜瀚章等人送尉迟玄、云天镜师徒二人出西城门,马上拱手而别,顾师言直到望不见他二人才打马回城。杜瀚章道:“顾训,你对朋友比对女人好?”顾师言笑问:“何以见得?”杜瀚章道:“你对朋友情深意重,可对萦尘这些日却颇为冷淡。”

这几日顾师言专注于棋,一直没有余暇与萦尘单独相处。萦尘眼神幽怨,也没有了往日的言笑晏晏。顾师言道:“那是因为我这些日子一门心思在下棋呀。”杜瀚章便不再说什么,他这几日没来由的闷闷不乐,常常独自饮酒,也极少与萦尘下棋了,不知是自知不敌还是别的缘故?萦尘的聪慧美貌,令杜瀚章一见倾心,只是萦尘是顾师言的人,杜瀚章只有独自长吁短叹,搔首踯躅,自以为衣带渐宽相思成疾矣,照照镜子,白白胖胖依旧。

四强之战顾师言遭遇窦贤,阎景实对阵山湛源。阎景实与山湛源二人此前都保持不败,此番矛利盾坚,是一场恶战,阎景实在首局中盘的攻杀中展现的精深算路令人生畏,执黑一子半力挫山湛源。第二局山湛源执白,局面一直极其细微,最终山湛源单劫收后,幸运地以半子之微胜出,决胜局山湛源再次不敌阎景实,失去夺冠的机会,颜面全失,棋待诏之位已岌岌可危。而顾师言则直落两局击败窦贤,夺取棋赛桂冠在望。

阎景实在本次棋赛之前默默无闻,击败棋待诏山湛源之后一战成名,翰林院有意由他顶替山湛源为棋待诏,可谓春风得意。冠军争夺战前二局顾师言、阎景实各胜一局,局后二人惺惺相惜,互相佩服。

二月十八,为便于达官贵客观战赌胜,决胜局白日开战,这是元宵棋会开赛以来最后一局,将决出天下第一棋士。

当日观战者如堵,内官传旨,午后皇上会亲临国子监观战,闲杂人等一律回避。于是杜瀚章、萦尘等人俱被请出国子监,留下的都是有官阶的。

顾师言猜先落了下风,执黑,但顾师言的棋是遇强则更强,将自己厚实华丽的棋风展现得淋漓尽致,如船帆鼓风,顺流激驶,可以说每一子都恰到好处。但阎景实确是令人生畏的对手,每一子都是攻守兼备,子子有情,前后呼应,形势一直咬得很紧,顾师言的黑棋丝毫松懈不得。

至午时,二人殚精竭虑,着着精妙,共下了98手,封盘,用餐,续下。阎景实也许觉得四平八稳无法争胜,于是铤而走险,置中腹一条尚未活净的大龙于不顾,拼抢实地,在实地领先的局面下,赌中腹大龙死活。这种棋对阎景实来说固然风险极大,但对形势稍好的黑棋而言也是严峻的考验,若有求稳之心不敢放手一搏,那么气势上便被对手压倒,自然影响到棋力的发挥,阎景实此时放出胜负手正当其时。

顾师言长考之后,决定痛下杀手,强攻白中腹大龙,弈道讲究一个气势,且不管结果如何,决不能势亏。

如此一来,局面顿时陷入激战,观战诸人看得眉飞色舞,下了赌注的更是惊心动魄。阎景实第167手弈出求活的妙手,顾师言凝神苦思。

忽听马蹄声、禁军踏步声响成一片,想必皇上驾到。观战诸人俱各弹冠理裳,准备接驾,只有两位对局者一心扑在棋局上。

进来的却是魏公马元贽,身后跟着左神策军副使蒋士澄。

郑颢迎上前去,拱手道:“魏公、蒋大人,您二位也有雅兴前来观战?”马元贽摆摆手,也不答话,与蒋士澄二人径直走到两位对局者跟前。

棋局此时好比箭在弦上,黑方一心要杀棋,白方左右腾挪要冲开一条血路,两位对局者俱是全神贯注,竟没注意到讲学大厅突然鸦雀无声,其余观战者都已退开,只余一面容枯槁、一神色阴鸷的两个太监在棋枰边。

蒋士澄盯着这位叫阚人龙的棋手看了好一会,见对方埋头下棋浑然不觉,眼角也没朝他二人看一眼。蒋士澄耐不住性子了,干咳两声,阴笑道:“江东顾公子,死到临头还下棋,当真好兴致!”此言一出,讲学大厅一片哗然。

顾师言抬起头看了蒋士澄一眼,又埋头盯着棋盘,他此时的心神全部在棋局上,虽然看到了蒋士澄,但只是眼里看到心里却没看到,好似不认识一般。

蒋士澄勃然大怒,尖叫道:“顾师言,别以为戴了一张面具就无人识得你,你胆子倒真不小,还敢在这里大大咧咧坐着下棋!不知死活的东西,来人,把他拿下。”

话音刚落,讲学大厅一下子涌进一队神策军飞龙兵,领头的将官却是为卞虎驱毒的真修静。蒋士澄退后数步,手指顾师言,喝道:“将钦犯顾师言拿下!”

真修静与顾师言一照面,吃了一惊,转身朝蒋士澄施礼道:“蒋大人,这位阚先生是小将的朋友,不知何事得罪了大人?”

蒋士澄“嘿嘿”冷笑道:“真统领认得他?你可知他是谁?”真修静一愣,他与顾师言只一面之缘,确不知其底细。蒋士澄道:“他是在逃钦犯顾师言,还有谁敢认他是朋友的站出来,省得咱家多费心力搜查。”

真修静哪敢再说什么,一挥手,两名飞龙兵上前把顾师言从棋桌边揪起,抖开绳索便绑。

顾师言刚想出消解阎景实那着妙手的手段,正要落子,忽被飞龙兵揪住,可叹他还扭着脖子向着棋枰,叫道:“且慢且慢,待我下完这盘棋再绑不迟。”

阎景实也惶惶然站起身退到一边。

郑颢见这位叫阚人龙的却是顾师言所扮,心中暗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顾师言却是为棋而死,你既已逃出长安,又何苦跑回来下什么棋!这下子落到这些内官手里,看来是难逃一死了!”

忽听外边数十人齐声道:“吾皇万岁。”三呼万岁声中,身穿柘黄绫袍、足蹬乌皮六合靴的宣宗在令狐绹等人的陪同下进到讲学大厅。讲学大厅当即黑压压跪倒一大片,倒是被反绑着的顾师言因为捆得太紧无法屈膝,鹤立鸡群似的立在跪倒的人群中。

宣宗皱眉道:“起来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好好一个棋会搞得这般剑拔弩张?”马元贽上前禀道:“圣上,这绑着的便是顾师言,四处追捕他不着,他却自投罗网来了。”宣宗“哦”的一声,目视顾师言,问:“你真是顾师言?”

顾师言脖子勒得难受,叫了一声:“皇上。”蒋士澄命人撕去顾师言蒙着的面具,一个飞龙兵在顾师言脸上摸索了几下,果然撕下一张精致的面具,顾师言俊逸的面容显露在众人面前。

“啊?顾训,真的是你!”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随后从宣宗身后闪出一小太监,奔到顾师言跟前替他解绳索。蒋士澄三角眼一翻,正要出言训斥,却见那人是内官打扮的万寿公主。蒋士澄道:“公主,此人是钦犯,放他不得。”

万寿公主道:“什么钦犯,犯了什么天条了?”一边给顾师言解绳索,飞龙兵绑人有一套,绑得极紧,万寿公主一下子哪里解得开。蒋士澄喝令飞龙兵将钦犯带走。

顾师言一心还是想着这盘棋,大叫道:“皇上,让微臣把这局棋下完再问罪不迟。”宣宗问郑颢:“顾师言已下到决胜局?”郑颢禀道:“是,与泾原道的阎景实争棋会第一。”

宣宗对一直默不作声的马元贽道:“魏公,为使这元宵棋会有始有终,便让顾师言下完这局棋再行问罪如何?”

马元贽见皇上用商量的口气问他,心下颇慰,便道:“皇上仁慈,斩首的犯人还要给他吃顿饱饭呢,念在他曾陪皇上下棋的分上,便让他下完这盘棋也无妨。”令狐绹道:“待他下完这盘棋便押送京兆尹问罪。”令狐绹此言颇含深意,马元贽在此,顾师言想要无罪开脱是不可能了,现下只有将顾师言交与京兆尹,不要落入内官辖制的神策军手中,方不至于立即送命。

顾师言松了绑,谢过圣恩,与阎景实续弈,下出那招深思熟虑的二路拖的妙手。阎景实本以为活棋无虞,却未料到顾师言这着棋,看来白中腹大龙想要尽数突围是无望了,只有就地谋活,就地谋活的苦处是非弃子不可,白弃子之后虽然妙手成活,但双方实空就相差无几了,而黑棋先手在握,依然掌握主动。阎景实在中腹放出的胜负手已被顾师言成功化解,只有另行挑起战斗。

讲学大厅气氛凝重,近二百人默默观战不出一声,多数人对顾师言心存怜悯。顾师言神色凛然,下出的棋一招强似一招,此时他已进入一种空灵境界,脑子里只有犬牙交错的黑白棋子,生死已置之度外,有一种无坚不摧的意念就是击败对手。昔日谢安与客围棋,闻谢玄、谢石于淝水大破苻坚百万之众,谢安不动声色,局终方道“小儿辈大破贼”,时人称其雅量非常。顾师言之忧非谢安之喜可比,只有临刑鼓琴的嵇康仿佛似之。

宣宗一直旁立观战,郑颢命人端来绣墩他也不坐。皇帝不坐,其余人等自然个个站得笔直,只有两位对局者纹枰对坐,颤手苦思。蒋士澄干笑两声道:“圣上,围棋讲究澄心澈虑,顾师言现在胆战心惊,又如何下得好棋?”宣宗横了他一眼,没答理他。蒋士澄讪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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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

贼道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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