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彻夜无眠,商量对策。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众人苦无良策之时,忽报大学士郑颢求见杜公子。杜瀚章喜道:“他来得正好!”整衣出迎。
众人这才发现晨光透入,天已破晓。
万寿公主竟也随郑颢一道来了,这公主虽然刁蛮任性,却甚是讲义气,这两日一直在缠着父皇下旨赦免顾师言,宣宗不搭理她,她就叫上郑颢一起去见马元贽,万寿公主自小就怕这老太监,现在也顾不得了。马元贽皮笑肉不笑,说过两天就放顾师言出来,请公主宽心等待。万寿公主知道马元贽随口敷衍她,着急得很,也不知从哪得知到杜瀚章是顾师言好友,是以一大早就让郑颢陪着来问讯。
顾师言隐在屏风后,见进来的只有郑颢与万寿公主两人,便现身相见。郑颢目瞪口呆,万寿公主睁着一双大眼睛又惊又喜地道:“啊!顾训,你逃出来了?”顾师言略略说了脱险经过,然后面色凝重地告知郓王与马元贽一党所谋犯上之事。
万寿公主惊得花容失色,口里道:“不会的不会的,漼哥决不会伤害父皇的。”郑颢也道:“马元贽一向与郓王不睦,倒是与夔王关系甚密,顾训你不会是听错了吧?”顾师言道:“这是韩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诡计,马元贽、蒋士澄之党就是为了让人误以为他们与郓王不和,这才好从中得售其奸。”
真修静力证道:“顾公子所言甚是,小将就亲眼见过蒋士澄深夜密访郓王府。”真修静是蒋士澄的手下,他的话是铁证。郑颢点点头,不再争辩。万寿公主却还是不信,道:“漼哥一向最孝敬父皇和母后,对我们也很好,我不信他会对父皇做出那种事!”
顾师言本想说“大奸大恶之人最喜以小恩小惠待人”,却怕公主伤心,只是道:“现今最要紧的是劝阻皇上不用服用虞道士炼制的丹药——”。
万寿公主插嘴道:“是道姑,虞紫芝是女的。”顾师言“哦”了一声,接着道:“丹药有毒无毒让这女道一试便知,她自己炼制的叫她自己试服,这叫请君入瓮。”万寿公主道:“好,顾训你与我一道进宫,先不要和父皇说这事,只阻止父皇不要服药就行了。”
杜瀚章请蔡先生再为顾师言易容,这回扮成一个小黄门,万寿公主在一边瞧得直吐舌头,惊奇不已。
万寿公主、郑颢、顾师言三人由丹凤门入大明宫,直奔含元殿,宣宗早朝未归。三人等了好一会,已是辰末巳初时分,公主道:“不行,父皇或许直接去大角观了。”
唐代君主喜好神仙道术,在宫中建有道观,这大角观甚是有名,当年玄宗宠妃杨玉环便曾在此出家三月,然后还俗,以示脱胎换骨,不再是玄宗儿媳了,玄宗便可堂而皇之地迎她入宫,从此三千宠爱在一身。
三人匆匆赶到大角观,却见轩辕集先到了,手执拂尘,正与宣宗坐而论道。万寿公主让郑颢与顾师言在廊下等候,她进去给皇帝请安,道:“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宣宗道:“你又有什么要事?来来来,让老神仙给你相相面。”万寿公主急道:“父皇,儿臣确有要事,相面呆会再说,这事拖延不得。”
宣宗以为她还是为顾师言之事,愠怒道:“小孩子家怎么缠夹不清!回你的鸣谦宫去,抄《女训》十遍。”
万寿公主撅着嘴出来,对郑颢道:“郑颢,你去对皇上说。”
宣宗见郑颢也来说有要事禀报,心知定是万寿遣他来的,但郑颢毕竟是翰林院大学士,君臣礼仪是要的。轩辕集察言观色,起身道:“皇上既然有事,老道暂避一下。”
郑颢待轩辕集退下后,跪禀道:“皇上,微臣得知讯息,虞紫芝所炼丹药将不利于皇上。”宣宗眉头一皱,问:“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郑颢道:“事关重大,且未确定,微臣不敢多说,待查明那丹药果然有毒之后,微臣才敢明言。”宣宗道:“虞紫芝若不是可靠之人,郓王又怎会举荐其入宫?”郑颢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
宣宗沉吟了一会,问:“郑爱卿,这事你是听谁说的?”郑颢生怕自己担干系,道:“是公主说的,公主是听顾师言说的。”
宣宗奇道:“听顾师言说的?他在神策军大牢里关着怎能对公主说起这事!”郑颢道:“回皇上,顾师言他逃出来了。”宣宗忙问:“逃出来了?在哪里?叫他快来见朕。”
宣宗见到顾师言大为惊奇,道:“你当真好本事,竟能从神策军大牢逃出来!好了,朕也不问你的罪,你既已脱身,那就埋名隐姓,远走高飞吧,却跑到宫里作什么?”
万寿公主见父皇对顾师言颇为亲切,便插嘴道:“顾训是担心父皇的安危这才冒险进宫的。”宣宗点点头,问:“顾爱卿,你把前因后果对朕细细讲来。”
顾师言叩首道:“陛下,此事牵连甚广,恕罪臣不能明言,只待虞紫芝来献丹药时,陛下命她试服便是,若她服下无事,那只怨罪臣捕风捉影,陛下责罚罪臣便是;若她不敢服,或服下出现凶恶症状,那时罪臣再将一切细细禀上。”
宣宗道:“你的心思倒是挺细,好,朕便听你一言,午时已近,你们随朕一道去丹房看看。”
丹房在道观邃密幽深处,早见一中年道姑迎上前来稽首行礼道:“贫道参见陛下。”
这道姑便是虞紫芝了,著月白道袍,以竹簪绾髻,身体颀长,丰姿宛在,早几年也是一个美人。
宣宗道:“虞仙姑,今日丹成,朕要重重赏赐于你。”虞紫芝道:“贫道是方外之人,入宫炼丹并非希图富贵,只因陛下是有道明君,陛下益寿延年也是天下苍生之福。”虞紫芝声音低沉婉转,极是动听。
宣宗一笑,正待说话,忽见郓王李漼急急赶来,行过礼后起身道:“儿臣得知虞道姑为父皇炼制的九转金液大还丹于午时开鼎,特来侍候。”
宣宗还未答话,又见马元贽由两个小太监搀着一步三摇地来了。
丹房西侧有一密室,内有八卦炉,平时除虞紫芝与两个烧火道童之外不让任何人进去。虞紫芝掐指一算,躬身道:“陛下,午时已到,可以开炉取丹了。”又道:“大丹已成,无须禁忌,陛下请进吧。”
宣宗步入密室,室内别无他物,只有那座高达五尺的八卦炉,按文王先天八卦方位排列。虞紫芝取了一把桃木剑,踏罡布斗,绕鼎三周,然后一手托着垫着红缎的木盘,一手于炉鼎巽位旋开一圆形暗门,炉中腾起一阵五彩烟气,五色烟散尽后,托盘中已多了七粒赭红色的蚕豆般大小的丹丸。
虞紫芝脸现喜色,将托盘献于宣宗,道:“陛下洪福齐天,丹成七粒,服之身轻体健,发乌齿固,容颜转少,妙用无穷。”宣宗道:“现在便可服用吗?”
虞紫芝抬眼看了看宣宗气色,问:“贫道曾言服药前三日须斋戒沐浴,陛下可曾遵行?”宣宗道:“这个自然。”虞紫芝道:“甚好,此七粒神丹陛下每日午时用净水送服,一日一粒。”
宣宗点点头,缓步出了密室,在丹房一张醉翁椅上坐定。虞紫芝擎着托盘上前,一女道童递上一茶盏,内盛净水,虞紫芝道:“陛下,午时未过,请服用吧。”宣宗双目直视虞紫芝,缓缓道:“虞仙姑相必一直是斋戒的吧?”虞紫芝秀眉一蹙,道:“贫道自幼出家,已是四十年的长斋。”宣宗道:“好,相烦仙姑为朕试服一粒。”虞紫芝全身一震。宣宗道:“这是宫中的规矩,仙姑不知?”
顾师言一直立在万寿公主与郑颢二人身后,这时偷眼瞧马元贽脸色,心想这老太监应该心惊胆战了吧,但见马元贽皱着一张老脸,两眼眯缝着,似在打瞌睡。再看郓王李漼,脸有惊疑之色。
虞紫芝擎盘的双手微微发颤,道:“陛下,这丹药贫道却是不能服。”宣宗面色一沉,声音严厉,问:“你若服了便会怎样?”虞紫芝白净的额角冷汗浸出,道:“陛下,丹药亦有雌雄之别,陛下是乾阳之体,此丹药汇聚六阳真气,是以陛下可服而贫道不能服。”宣宗冷笑一声,道:“药也分雌雄,真是奇谈!来人,请轩辕真人。”
顾师言心道不妙,请轩辕集来自然帮着虞紫芝说话。顾师言这时才发现自己犯一个大错,现在宣宗身边除了万寿公主、郑颢与他三人外,其余都是马元贽、郓王一党,看来宣宗已是身入险地,当下悄悄扯了扯郑颢衣角,郑颢附耳过来,顾师言压低声音叫郑颢立即出去召集侍卫来护驾。
郑颢也知宣宗处境极为凶险,悄悄的溜了出去,宣宗、马元贽等都目注虞紫芝,竟未察觉丹房内少了一人。
虞紫芝满脸惊惶之色,对宣宗身边的郓王李漼道:“王爷,贫道绝无虚言。”又转头朝宣宗道:“若陛下一定要试,便找一男子来试,贫道女流,与此药性相冲。”
“妖言惑众,还想嫁祸于人吗!”门外轩辕集的声音传了进来,拂尘一扬,枯瘦如柴的轩辕集立在众人面前,朝宣宗躬身行礼。
宣宗道:“好,轩辕真人是方家,道家方术可有丹药亦分雌雄之说?”
轩辕集朗声道:“‘上药三品,神与气清。存无守有,顷刻而成。知者易悟,昧者难行。出玄入牝,若亡若存。人各有精,精合其神。丹在身中,非白非青’。皇上,神丹乃天地间精气凝结,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雌雄同体,亦阴亦阳,无论男女,皆可服用。”
顾师言与万寿公主闻言对视了一眼,心想老道这么说不就让虞紫芝露馅了吗?奇怪!
虞紫芝惶急道:“轩辕真人,天下道流是一家,你怎可如此曲解道经诬陷贫道?”轩辕集不理她,朝宣宗道:“左道妖术,难以尽绝,当年汉成帝便是服了左道红丸以至一夕暴崩,皇上不可不慎。”
宣宗闻言,勃然怒发,喝问:“虞紫芝,这药你服还是不服?”虞紫芝面容惨淡,朝郓王望去。郓王脸色发青,哪还敢出声!
虞紫芝默默放下托盘,看着盘中那七粒丹丸,眼泪流了下来。轩辕集冷笑道:“让你服你便流泪,若是皇上服了,天下百姓岂不都要痛哭了!”轩辕集这话无异于火上加油,宣宗越想越怒,厉声道:“来人!”
虞紫芝知道皇帝要强行命她服药了,此药入口,也许生不如死。虞紫芝可不是等闲之辈,腰肢一扭,月白道袍飘拂若云,整个人飞旋起来径朝门外冲去。宣宗急叫:“抓住她。”环顾左右,却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忽见面前青影一闪,轩辕集闪电般追至虞紫芝身后,大袖一抖,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探出,抓住虞紫芝左肩巨骨穴。虞紫芝顿时半身酸麻,迈不动步。
顾师言有点发懵了,内心起了极大的不安,隐约觉得自己踏进了一个陷阱,其中头绪纷繁,一时也理不清,但被人利用了的感觉非常强烈。
虞紫芝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太监将一粒丹药塞进她口里,轩辕集用指尖在她颊车穴一拂,“咕噜”一声,丹药入喉,随之肩部要穴被解开。
轩辕集退后数步,掸掸道袍,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缩成一团的虞紫芝。虞紫芝双手捧着心窝,嘶声叫道:“轩辕集,贫道与你素无怨仇,为何这般害我?”
轩辕集拂尘轻摆,冷冷道:“你欲谋害皇上,老道自然容你不得,若是你肯招出幕后主使之人,老道或可求皇上饶你不死。”一边的郓王李漼闻言脸色大变。
虞紫芝心神渐乱,听不清轩辕集在说什么,转脸向着宣宗,双手揪着自己胸口的道袍,悲戚道:“陛下,贫道对陛下绝不敢存加害之心,丹药、丹药——”一直眯着眼默不作声的马元贽这时开口道:“人之将死,其言也不善,若非圣上明察,你奸谋已然得逞,好生凶险哪。”
马元贽尖利苍老的声音如针芒直刺顾师言耳鼓,蓦然脑海里如电光火石般一闪:是了,是了,这是马元贽一党为陷害郓王所设的一个圈套!
马元贽与郓王在对待虞紫芝之事上态度迥异,可见二人决非同谋,但虞紫芝所炼丹药确然有毒,难道真是郓王主使的?顾师言瞬息间将昨夜出逃以及偷听到蒋士澄与轩辕集密谋之事回想了一遍,陡然心底一凉:这前前后后之事太过巧合,一切都像是安排好的单等自己入套,如此说蒋云裳、真修静俱是蒋士澄的同谋了,只是他们既知郓王阴谋,直接报知宣宗便是,为何要如此费心做作让自己代为传言?
虞紫芝呼吸急促起来,脸颊不胜酒力般酡红,眼角眉梢春意盎然,再无怨恨悲戚之语,喃喃道:“好热、好热。”竟自宽衣解带,做出种种轻佻撩人之态。
轩辕集对宣宗道:“皇上,她药性已发作,看来此药是催情之药,陛下若不慎服下,势必纵欲癫狂,后患无穷。此女用心果然险恶,岂料圣天子百神护佑,她害人不成反害己。”
门外足声杂沓,郑颢领着数十名带刀侍卫前来护驾,见宣宗无恙,就立在丹房外候命。
而此时的虞紫芝发髻散乱,月白道袍已脱去,还不肯歇手,竟将亵衣尽数扯去,赤身露体。虞紫芝虽年过四旬,但肌肤白净,身无赘肉,细腰长腿,体态绰约,直如二八少女。手抚胸乳,婉转娇吟,好似发情牝猫。万寿公主羞得垂下头以手遮眼不敢看。
宣宗心下暗惊,心道:“幸得顾爱卿报讯,不然朕若服下此药,生死且先不论,单这丑态百出,就令朕无地自容。”怒喝道:“这妖妇,成何体统!来人,将其拿下,打进大牢。”门外两个侍卫应声入内,要擒虞紫芝。
虞紫芝面红耳赤,情欲激荡,全身鲜血一阵阵往脑海里涌,一颗心怦怦似要跳出胸膛,全身肌肤发烫,张开双手就往一名侍卫抱去。那侍卫见她来势甚急,侧身一让。虞紫芝一头便朝门柱撞去,只听一声闷响,虞紫芝抱住门柱,身子慢慢坐倒,就此不动。那侍卫上前一看,见她鼻下两条血迹,额际更是鲜血直流,一探鼻息,竟已气绝。
宣宗眉头紧皱,命人将虞紫芝尸首拖出宫去埋葬。
马元贽上前道:“圣上,虞紫芝已伏法,但其幕后主使尚未揪出,实在令老奴寝食难安。”马元贽语气沉重,显得忧心如捣,似乎普天之下就数他最关心皇帝安危了。
宣宗面带寒霜,一言不发,其余人等都是大气不敢出,生怕惹祸上身。郓王李漼面色惨白,嘴巴动了两下,走到宣宗面前,双膝跪倒,道:“父皇,虞紫芝虽是儿臣举荐入宫的,但儿臣确实不知她有如此逆心。”
宣宗捻须不语。万寿公主也跪下道:“父皇,漼哥绝不会与虞道姑合谋害你的,定是这道姑自己失心疯,才干出这等坏事。”万寿公主话音刚落,就听马元贽“嘿”的冷笑一声。
万寿公主的确无谋,她这么一说,等于把话挑明了,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了。宣宗沉着脸还是不言语,似在思忖如何发落自己这个长子。郓王猛地抬起头,满眼是泪,大声道:“父皇,儿臣已入染池,难表清白,只有一死,以谢父皇。”说着拈起那托盘上一粒丹丸,就要放入口中。
宣宗手一抬,道:“且慢。”马元贽也出来劝阻道:“郓王殿下,事情还未查清,你又何必如此性急,圣上明鉴,不会冤枉了好人的。”万寿公主急道:“漼哥你不要做傻事,父皇不会怪罪你的。”
郓王跪着挺直身子,将那枚丹药向宣宗、马元贽等人明示,道:“父皇,这丹药是虞紫芝所炼,虞紫芝服此丹药已然身亡,丹药有剧毒似已无疑,虞紫芝是儿臣举荐入宫的,此事儿臣难逃其咎,但儿臣还记得父皇命虞紫芝试服丹药时,虞紫芝请求找一男子来试。”宣宗点点头。郓王接着道:“若丹药果真有毒,即使找一男子试服,毒性发作时虞紫芝也难逃一死。”万寿公主这回机灵了,接口道:“或许这丹药真的如虞道姑所言男子服得女子服不得。”
“正是!”郓王大声道:“儿臣要亲身试服此药,若毒发身亡,那只怨儿臣无识人之明,荐了妖人进宫危及父皇,儿臣以死谢罪,正合其宜。”郓王将后面的话隐住不说,反正在场诸人都明白,一仰脖,将那丹药丢入口中,脖颈一梗,强行咽下。
宣宗立起身,急道:“漼儿不可。”郓王一笑,对万寿公主道:“好妹妹,为哥哥端杯水来,我有点噎着了。”万寿公主泪流满面,哽咽道:“漼哥你快吐出来,要试药另找人便是,牢里的死囚多得是。”一边的顾师言抢上前,将锦案上那杯净水递与郓王。郓王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朝宣宗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父皇,一儿会孩儿若是毒发,那是孩儿咎由自取,请父皇命侍卫绑住孩儿手臂,以免孩儿出丑便是。”说罢闭上眼睛直挺挺跪着。
宣宗也不禁流下眼泪,道:“漼儿你何苦如此,朕相信你便是,虞紫芝又与你何干!”一旁的马元贽与轩辕集面面相觑,郓王如此刚烈实出他们意料之外,完全乱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顾师言大为佩服,郓王此举不禁胆识过人,也是行险之着,不如此则无以明心志,不如此即便宣宗不予追究,马元贽那一关也不好过,日后如何还能与夔王逐鹿东宫!还有,郓王认定虞紫芝并无谋害宣宗之心,这才决定以身试药,但若是虞紫芝为他人所收买,丹药果真有毒,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大丈夫行事,原也顾不得这许多,瞻前顾后,就什么事也做不成,最终授人以柄,还不如奋起一搏!
丹房内鸦雀无声,众人眼光都盯着郓王李漼。万寿公主想着虞紫芝的惨状,惊惧不安,拉着顾师言的手问怎么办怎么办?顾师言附耳道:“郓王不会有事,我们上了马元贽的当了。”
已过了半盏茶时间,郓王还是那么直挺挺跪着。万寿公主上前问:“漼哥你没事吧?”郓王睁开眼,含笑道:“没事,只觉丹田有一股热气弥漫,却是说不出的舒服。”万寿公主喜道:“太好了,这丹药没毒,唉,只可惜了虞道姑!”
宣宗脸色阴沉,虞紫芝是含冤而死了,这倒显得宣宗生性多疑,寡恩无慈了,不禁恼羞成怒,示意让郓王平身,扭头盯着扮成内官的顾师言,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师言知道皇帝要迁怒到他头上,现在可好,不但马元贽他们要杀他,连宣宗、郓王都恼恨起他来了,要辩白也无从辩起,若是把晚昨经历叙说一遍,说听到马元贽、轩辕集与郓王谋划犯上,马元贽明明与郓王不和,宣宗又是正值气头上,肯定不信。顾师言只有跪着领罪。
万寿公主急道:“父皇,顾,他虽然误信谣言,但也是一片忠君好意呀,请父皇不要责罚与他。”
宣宗“哼”了一声,道:“好意?离间朕父子,害得虞道姑惨死,若非漼儿冒死自明,岂不让朕铸成大错!”
马元贽看了轩辕集一眼,心道:“杀鸡用了牛刀,原想扳倒李漼,未想只套住这个姓顾的,这姓顾的咱家在哪里不可以杀,还要费这些周折,唉!”马元贽从宣宗话语里知道这内官便是顾师言所扮。
宣宗道:“你说是听信谣言,那好,现在便对朕说说,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顾师言跪着扭头朝马元贽看了一眼,马元贽笑眯眯地正看着他,那样子似在鼓励他尽管说、大胆说。顾师言心知在这种情形下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反而会显得愚蠢可笑,只有等宣宗气消了,冷静下来以后再将事情原委详细说出,宣宗才会明白这是马元贽一党设计陷害郓王的圈套。顾师言叩头道:“皇上,罪臣愚昧,无可自辩,甘领罪责。”
宣宗怒道:“甘领罪责?你有几颗脑袋,便有十颗也该砍了。”
郓王知道这其中定然大有蹊跷,忙道:“父皇息怒,此人诬陷虞道姑,锋芒直指儿臣,其用心险恶,谅非一小太监所能谋划——。”
“小太监?”马元贽打断道:“此人是在逃钦犯顾师言,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来人,拿下。”两名侍卫进来将顾师言绑将起来。马元贽朝宣宗躬身道:“圣上,待老奴将这钦犯带下细细审问,定要追出幕后主使之人。”说罢也不等宣宗点头,顾自命令侍卫推着顾师言往外走。
万寿公主见顾师言又落到马元贽手里,心下焦急,道:“父皇,顾训他确是一片忠心,要不然他也不会冒险进宫来报讯,他其实是中了别人的圈套。”宣宗道:“不要多说了,顾师言死有余辜。”
忽听得丹房外一阵鼓噪之声,不知出了什么事?万寿公主冲到门外一看,却见顾师言被一侍卫扛在肩上跳跃如飞,眨眼奔到高墙边。禁宫围墙高达二丈,这侍卫背负一人却是毫不费力地蹿上墙头,一晃不见。
马元贽目瞪口呆,那数十名侍卫也是望墙兴叹。大角观坐落在大明宫西侧,高墙外便是皇家园林,虽有禁军把守,但想必拦不住此人。
宣宗步出丹房,问知顾师言被一侍卫救跑了,大为惊怒,道:“这还了得,朕的禁宫是菜市口吗?说来就来,说跑就跑!那个侍卫是谁?速速追查。”然而奇怪的是,在场数十名侍卫都说不出救走顾师言的那名侍卫是谁,不但如此,还连他的长相都说不清,这个说胖那个说瘦,这个说是高个,那个又说不对是矮个。气得宣宗大骂侍卫是一群废物。
轩辕集出来得晚了,顾师言被人救走只是眨眼间的事,这老道没看到,但听侍卫们说那人背着顾师言还能翻上二丈高墙,也是吃了一惊。
宣宗道:“秦恭。”一人应道:“在”,是个膀大腰圆的大胡子侍卫。宣宗命他速去查看今日当值的侍卫有谁缺差?
秦恭领命而去。轩辕集对宣宗道:“陛下,依老道看此人决非禁宫侍卫,不是老道小瞧了这些侍卫,这二丈高墙他们能空手翻越过去的便没有几个,更别说背负一人了!”
宣宗摇头道:“国家俸禄养的都是这么些无能之辈,捉不住逃犯也就罢了,可恼的是竟连逃犯长得什么模样也说不清楚,唉!”轩辕集道:“陛下不须气恼,这也怨不得侍卫们,此人身手当世罕见,只是其相貌众说纷纭,这倒是可疑。”
宣宗问:“有何可疑?”轩辕集道:“陛下可知扶桑岛有种奇术叫作东瀛忍术的?这忍术分九种,样样精通的称白衣忍者,这白衣忍者又分三等,最上的是精进忍者。关于精进忍者有种种传说,其一便是能幻化易形,胖瘦高矮、男女老幼,扮什么象什么,人称‘千面人’,比之中土的易容术高明百倍”。宣宗道:“轩辕真人这么说莫非救走顾师言的便是东瀛忍者?顾师言怎么和日本人也有瓜葛了?”轩辕集道:“老道也只是猜测,不过顾师言与东瀛人关系甚密却是事实,老道就曾亲眼见他与一东瀛女子在一起。”
宣宗“哦”了一声,就见秦恭与侍卫统领范早行急急而来,禀报说当值侍卫一个不少。轩辕集点头道:“这就是了,不出老道所料。”宣宗怒气未消,道:“这些日本人敢在我禁宫内劫人,我大唐颜面何存!范统领,你会同九门提督查一查留居长安的日本人,一定要把顾师言给抓回来。”
万寿公主见顾师言被人救走,心里暗喜,听宣宗口气严厉,似乎不把顾师言抓到不罢休,又有点担心,想要央求父皇不予追究,怕父皇正在气头上反而责骂她,心想还是过两天再说。
郓王李漼道:“父皇,日本王子源薰君不日将率遣唐使来朝,此时搜查留京日本人似乎有点不妥,请父皇三思。”
宣宗沉吟未语。轩辕集忽道:“不知陛下可记得当年日本僧人吉备真备?”宣宗道:“吉备真备人称日本神僧,朕幼时在十六院时还见过他,传闻其早已仙逝。”轩辕集笑道:“此乃谣传,吉备真备尚在人世,或许便在长安城。”宣宗道:“是吗?真人为何忽然说起他来?莫非——?”宣宗住口不言,看着轩辕集,意似询问。
轩辕集道:“陛下猜测得是,吉备真备与东瀛忍者大有关系,其实吉备真备自己便是一名精进忍者。”
此言一出,宣宗愕然。万寿公主撇嘴道:“那老和尚我见过的,老态龙钟,一推就倒,不信他还能跑到这里来救人!”轩辕集笑道:“公主殿下说笑了,吉备真备年高体弱,自然不会亲自出手,但精进忍者亦称忍者师,年过五十便隐退以授徒为业,他手下自然不乏能力高超的忍者。”万寿公主道:“你也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
轩辕集尴尬一笑。宣宗瞪了万寿公主一眼,道:“不得无礼!”又对轩辕集道:“真人莫要见怪。”轩辕集赔笑道:“哪里哪里,老道确是胡乱猜测,但陛下不妨派人去潼关佛崖寺查一查。”一边的郑颢听到“佛崖寺”三字,眼神怪异地看了万寿公主一眼。万寿公主还不知佛崖寺已毁,嘟哝道:“你倒是什么都知道,老和尚在哪里你都打听清楚了。”
一侍卫禀道:“皇上,佛崖寺已于年前毁于大火。”众人俱各诧异,万寿公主却脸现喜色,心道:“好啊,庙也烧了,看你这老道还去哪里捉顾师言?”她还真担心顾师言藏身于佛崖寺。
马元贽见跑了顾师言,大为生气,说道:“轩辕真人的北斗神数乃道家一绝,便起一课,看这姓顾的小子能逃到哪里去?”宣宗也想看看这传言中法力高强的罗浮山人究竟有何能耐?
轩辕集抖擞精神,要在皇帝面前显一显,只见他双目半闭,口里念念有词,左手掐算天干地支,右手拂尘拂得几拂,睁开眼道:“陛下,顾师言将往东南,其地多水,繁华鼎盛,当为扬州。卦象体用犯冲,顾师言此去非死则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