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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四、绝咽断骨叱凶顽

灞陵雪 贼道三痴 9399 2024-08-26 12:34:45

年前顾师言被蒋士澄的神策军所伤,望月研一将他救出,带进南梢门古宅,随后整个宅子的人走了个精光,只留这白眉老苍头在不紧不慢清扫庭前落叶,当时顾师言还问他话,老苍头指指耳朵意示耳聋听不到。

源薰君带一个扫地的老苍头来做什么?吉备真备为何不来?这白眉老者究竟是何人?阎景实为何突然变得不会下棋了?莫非源薰君也象三痴道人那样以邪法取胜?

解救之道是让棋局暂停,以便阎景实稳住心神,但沉香殿上哪有顾师言说话的份,郓王又陪在宣宗身边。顾师言焦急万分,就这时,只见源薰君淡淡一笑,道:“阎大人,你输了。”阎景实面如死灰,拈子的手抖个不停,“啪”的一声脆响,棋子滑落到棋枰上。阎景实离座跪倒在宣宗面前,颤声道:“微臣有辱使命,请皇上治罪。”宣宗一直听窦贤说阎景实赢棋在望,怎么突然就输了,一时愕然,摆摆手示意阎景实平身,道:“棋局非胜即负,阎卿不必自责。”话虽如此说,心里着实不快。

顾师言随郓王回府。郓王道:“阎景实失利有损我大唐国威,父皇不悦,我向父皇说你是棋会第一,是否由你与源薰君再战一局?父皇沉吟不决。马元贽听说阎景实失利,却举荐三痴道人应战,那三痴道人靠歪门邪道赢棋,让他出战,岂不是笑话!”顾师言道:“阎景实这棋输得很奇怪,我看这些日本人暗地里捣了鬼,以阎景实的棋力,怎么会变得全然不会收官!马元贽说让三痴道人应战倒是以毒攻毒的好法子,且看看谁的邪法更邪一点?”郓王笑道:“我泱泱大唐岂能与东瀛小国一般见识!我向父皇举荐你,让你戴罪立功,赢了日本王子就赦你无罪,不过你可输不得哦。”顾师言道:“源薰君今日之棋与上次我和他下那局有点不一样,但也并不足惧,只是不明白阎景实后来为什么那样下?这点不搞清楚我也不敢说必胜。”郓王点头道:“局后窦贤曾问那阎景实,阎景实却说不出原因,只说有种心怯之感,感觉对手是无法战胜的。可惜柴仙师出京了,不然他一定会有办法。”

王府守卫来报有个少女要见顾师言,出去一看,却是玉鬘。玉鬘道:“顾公子,望月叔叔回来了,他请你去有话要说。”顾师言当即随玉鬘回到桃园湖畔杜府,见卞虎领着几个健卒在伊婆婆住的那个院落守卫,便道:“卞将军辛苦,改日我请你吃酒。”卞虎抱拳一笑。

顾师言已有十来天没见到望月研一了,一见之下,吃了一惊,望月研一双目深陷,瘦骨嶙峋。顾师言惊问何故?望月研一淡淡道:“我潜伏七日七夜,终于打探到一些重要之事,寻回女主总算有点头绪了!我马上还要走,顾公子,三日后你出朱雀门,到灞陵原上等我消息,记住,一日不见等两日,两日不见等三日,我一定会把女主带出来的!”顾师言心情激动,道:“好,望月先生,我一定等。”

望月研一转身向伊婆婆跪下,低低的说了一句什么,顾师言听不懂,只听伊婆婆说了一声“望月尊者千万小心!”顾师言正待问他去哪里?是否要人相助?却见望月研一笔直站起身来,朝顾师言一点头,身子一纵,跃上屋顶,一晃不见。

顾师言去见杜瀚章,见南诏酋龙也在,酋龙正面红耳赤说着什么,一见顾师言,便道:“顾老弟,听说你也去大明宫看棋了?”顾师言说是。酋龙忙问:“那你看那副棋枰是不是我的楸玉棋枰?我那楸玉棋枰你在成都见到过的。”顾师言点头道:“确是楸玉棋枰。”酋龙对杜瀚章道:“是不是?顾老弟也这么说,楸玉棋枰是我南诏之宝,今落到日本人手里,非夺回不可。”大繁树在一边放屁添风咳嗽助雷,附和道:“是呀,怎么被他们盗去的都不知道,害得璎珞鬼妹拿鞭子抽我师弟。”顾师言心想:“就让酋龙去和源薰君捣点乱,越乱越好,望月先生或可趁乱把衣羽带出来。”只是不明白望月研一为何要他三日后在灞陵原上等,难道衣羽又不在南梢门大宅了?

酋龙道:“我南诏先礼后兵,明日我亲自登门,就说这棋枰是我的,源薰君还我便罢,不还,那就不客气。”大繁树攘臂捋袖,气势汹汹道:“敢不还,我就抢。”杜瀚章怕闹出事,劝道:“酋龙殿下,那棋枰没什么了不得,原先你也不怎么看重,怎么这下子当起宝来了!”酋龙道:“在我手里,当宝当草由得我,到了别人手里就非夺回不可,更何况这些日本人我看着就生气。”酋龙嫉妒源薰君风度翩翩,棋又下得那么好,相形之下,显得他南诏王子粗陋不文。

杜瀚章道:“酋龙殿下,此事还须冷静,这里是长安城,万一闹出点麻烦来,皇帝面上不好看。”酋龙虎着脸道:“依你说这事就算了?我南诏酋龙可咽不下这口气,我宁愿把棋枰送给顾老弟,决不能让日本人得了去。”顾师言一笑,道:“多谢!”

天色已晚,杜瀚章开宴请酋龙等人人吃晚饭,忽见郓王差人来报,说明日由三痴道人约战源薰君,请顾师言立即回王府有事商议。酋龙道:“好,我明日便当着皇帝的面向源薰君要回楸玉棋枰,看他有何话说。”

顾师言回到郓王府,去书房见郓王。郓王道:“马元贽这些人撺掇父皇让三痴道人出战,我看即使赢了也不光彩,输了更难堪。不过父皇已答应若这三痴再败就由你出马,你还是扮作庞铮,源薰君是庞铮手下败将,一见你这庞铮自然甘拜下风,哈哈。”

六月初八,三痴道人与源薰君之战可谓一波三折,按正常棋力,源薰君实在三痴之上,但三痴有障眼法、有惊魂咒,可以在瞬间扭转败局。果然,棋至中盘,三痴见自己的白棋处于劣势,中腹一条大龙被追得疲于奔命,便使出他的障眼法,源薰君只觉眼睛一花,紧要关头却在闲处落子,被三痴轻松作活,三痴的白棋原本实空占优,现中腹大龙一活,局势当即逆转。三痴面有得色。但源薰君轻摇折扇,未见沮丧之态。转眼棋局又到了收官阶段,与昨日的阎景实一样,三痴也突然变得不会下棋了,大官子不收却收单官,这样下去,必输无疑。却见三痴身后观战诸人中走出一个瘦瘦小小的青袍道人,顾师言一看,这道人竟然是轩辕集,想必是来为徒弟坐镇的,今见三痴危急,意欲援手。

轩辕集走到三痴身后,伸出手掌贴住三痴后心,助其守住元神,无意间抬头一看,见源薰君身后的那个白眉老者眼光呆滞地瞪着他。轩辕大吃了一惊,脱口道:“赵师兄。”白眉老者恍若不闻,依旧呆呆地看着他。轩辕集退后数步,向马元贽耳语几句,徒弟三痴也不顾了,仓皇而去。

顾师言心道:“轩辕集叫这白眉老儿‘赵师兄’,难道这老儿也是罗浮山道派祖师白石道人的弟子?柴仙师言曾说施法欲害伊婆婆性命之人其功力似更在轩辕集之上,难道就是眼前这呆若木鸡的白眉老儿?”

顾师言疑团难解,棋枰上却已决出输赢,三痴道人糊里糊涂就输掉了,回头想找师父轩辕集,却影子也不见。三痴道人不胜惶恐,生怕皇帝治他的罪,赛前他可是信誓旦旦,就差没立下军令状了。

连败两场,宣宗脸面实在挂不住,忽见南诏王子酋龙上前施礼道:“皇帝陛下,小王有一事禀报。”宣宗问:“酋龙王子有何事?”酋龙指着那副楸玉棋枰道:“这棋枰是我南诏之物,去年在成都被盗,西川杜瀚章公子可以为证,未想时隔半载,却到了源薰君殿下的手里!”酋龙这话甚是无礼,其意直指源薰君偷盗,藤原良房等人无不变色,独源薰君神色如常,也不分辨,等候宣宗发话。

宣宗心想这倒是件尴尬事,这南诏王子也是好笑,你丢了棋枰找朕做什么,又说日本王子的棋枰是你的,难道让朕叫日本王子把棋枰还你?不过他既然求朕作主,总要给他个答复。

一旁侍立的令狐绹见宣宗踌躇不语,忙道:“酋龙殿下,翰林院藏珍阁有不少精美棋具,其中还有当年大国手王积薪留下的棋枰,我们皇上知道殿下酷爱围棋,有意赐你一副棋具,你意下如何?”

宣宗得令狐绹解围,点点头。哪料酋龙蛮劲发作,非要取回这楸玉棋枰,并说得此棋枰者棋艺无敌于天下。源薰君微笑道:“既然南诏王子相信这无稽之谈,那好,这棋枰就算是你的了,你我对弈一局,且看你是不是天下无敌?”

酋龙登时脸涨得黑红。源薰君身后藤原良房等人“嗤嗤”冷笑。

郓王岔开话题道:“源薰君殿下棋艺果然高明,连挫我大唐两位高手,明日将由棋坛宿将庞铮来向殿下讨教,殿下有暇否?”源薰君一愣,随即笑道:“郓王殿下,小王虽然是日本国棋道第一,但却畏惧上邦的两个人,自知不敌。”宣宗“哦”了一声,忙问是哪两个?源薰君道:“回陛下,一位是郓王爷方才提及的庞铮先生,另一位是人称江东孟尝的顾师言顾公子。小国第一,在大国只能算第三。”

沉香殿上一片惊叹之声,有些大唐官员就飘飘然起来。顾师言却觉得奇怪,这源薰君心高气傲,为何会说这样的话?顾师言觉得这些日子以来遇到的怪事、不可解之事太多,实在是伤脑筋。

源薰君既已甘拜下风,也就不用再比了。宣宗心想还是顾师言这小子厉害,没出场就把日本王子给镇住了,看来朕是要赦他无罪。

南诏酋龙恨恨而去不提。顾师言辞别郓王回到杜瀚章府上,去问伊婆婆那个白眉高颧的老者是谁?是否就是吉备真备的师弟?伊婆婆道:“是听说国师有个师弟,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他姓什么。”

初九日一早,顾师言在戚山堂的陪同下出朱雀门,过灞陵桥,来至灞陵原,策马登上地势高旷的南陵。南陵乃汉文帝之母薄太后的陵墓,依山而建,可俯瞰整个灞陵原。顾师言、戚山堂二人立马山岗,纵目四望,但见灞陵原南连秦岭,北濒灞河,山丘起伏,俱是汉室陵墓。戚山堂道:“此处甚好,望月先生一出现我们就能看到,不知他何时才来?”顾师言道:“不知,只说三日后让我在此原上等候,也许要等好几日。”戚山堂道:“无妨,小将陪着顾公子便是了。”

午时,炎阳直射,酷热难当。戚山堂道:“顾公子,我们先到薄太后祠堂避一下这毒日头,吃点东西。”

薄太后祠堂在半山腰,当年想必殿堂宏伟,今只剩摇摇欲坠的残殿三间。二人立在门阙下吃了一点带来的馒头、清水,等得红日西沉,依旧不见动静。灞陵原向来荒凉,夕阳西下,更是人迹罕至。戚山堂问道:“顾公子,我们是不是先回去,明日再来?”顾师言道:“戚将军回去告诉瀚章他们一声,我就在这里守着,反正天热,露宿正好。”戚山堂答应一声,打马先回去了。

暮色四合,一轮残月早早的挂在了天上,四野寂无人声,此处树木稀少,鸟鸣也很少听到。顾师言坐在祠堂前一块青石上,抱膝窥星,想到那日在扬州城北湖畔,望月研一也是叫他等衣羽,结果断了一臂。不知这次吉凶如何?望月研一能把衣羽带回来吗?衣羽能恢复本性吗?

忽听马蹄声响,顾师言站起身朝山下看,月色下见两骑上山,这不会是望月研一,望月研一从来都是徒步的。顾师言叫道:“是戚将军吗?”听得戚山堂的声音道:“正是!温公子也来了。”

戚山堂与温庭筠还带了酒来,三人围坐在地上,一边饮酒一边等候。后半夜,戚山堂道:“两位公子先打个盹,小将值夜。”温庭筠喝得差不多了,趴在青石上就睡了过去。顾师言因为有事,不敢多饮,靠在门阙下眯了一下眼,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明。

初十日,三人又等了一日一夜,还是没半点音信。第三日上午,城中杜瀚章派人来报,说郓王找顾师言有急事,请顾师言先回去一趟。戚山堂道:“顾公子,你就先回城,这里我等着,望月先生我也是认得的。”顾师言道:“有劳戚将军!我午后一定赶回来。”顾师言要走,温庭筠也不想在这荒山呆了,和顾师言一道回城。

顾师言回到城中直接去见郓王,路上他就想定是那颉啜大哥那边有回音了,果然,郓王一见他便笑道:“信使往返八千里,累死了三匹马,今日凌晨赶回来的,你义兄那颉啜给你我二人各写了一封信,我的已拆开看了,说尉迟玄已和信使一道启程,我问信使尉迟先生为何未到?信使说尉迟先生在瓜州有事耽搁了,迟两日便到。”说着把一封火漆封口的书信递与顾师言。顾师言拆信一看,那颉啜听说已找到山萝下落,大喜,说不日将亲来长安迎山萝妹妹回天山,既然朱邪元翼父子俱已毙命,大仇得报,他也可以一心对付逸隐啜和吐蕃论恐热了。那颉啜在信里还问顾师言有没有把宝石指环给山萝看?

郓王问那颉啜信里有何事?顾师言道:“那颉啜大哥近期也将来长安。”郓王笑道:“回鹘王是凯旋而归了!顾公子,小王这就要出大散关去迎尉迟先生,你随我一道去吧?”顾师言为难道:“王爷,在下这几日守在灞陵原有重要之事,实在脱不开身。”郓王脸现不悦之色。顾师言忙道:“王爷,温庭筠是尉迟玄弟子云天镜的好友,便请他陪王爷去迎接如何?”郓王道:“也好,温庭筠现在何处?小王立即就要出发的。”顾师言道:“在杜瀚章府中,在下这就去请他来。”

顾师言赶回杜府,对温庭筠说郓王请他一道去接尉迟玄与云天镜,温庭筠欣然而去。伊婆婆听说顾师言回来了,忙让玉鬘来请他过去说话。顾师言说还未见到望月先生,他这就再去灞陵原守候。伊婆婆显得颇为不安。

用过午饭,顾师言正要出门,应门的老仆来报,说有个女子要找顾公子,请她进来她却不进来。顾师言出门一看,见槐树下立着一窈窕女郎,手里牵着一匹马,满面风尘,容色憔悴。顾师言抢上数步,叫道:“山萝,怎么是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山萝大眼睛里一下子涌满泪水,腿一软,跪倒在槐树下,双掌合什,呜咽道:“顾大哥,你一定要帮帮我,救救朱邪赤心!”顾师言忙拉她起来,问:“出什么事了?朱邪赤心怎么了?你不要着急,慢慢说。”拉着山萝的手进到府中,在侧厅坐定。

山萝丰盈的嘴唇干燥皲裂,一头的细辫也凌乱不堪,显然已有多日未曾梳洗,衣裙也满是尘土,接过顾师言递上的茶水“咕嘟嘟咕”喝,口渴之极。顾师言把萦尘叫来,让她带山萝去沐浴更衣。山萝道:“等一下,顾大哥,你先答应我,救救朱邪赤心。”顾师言道:“好,好,你说,怎么回事?”

山萝道:“那日我和朱邪赤心离开扬州,还是想出海,可安雪莲总是跟着我们两个,我们整天躲来躲去,就是摆脱不开,后来朱邪赤心说干脆北上沙陀国,沙陀国有他的好朋友,安雪莲没料到我们会往北走,所以就被我们甩开了。十日前我们到了瓜州,却碰上个死对头,两下子就把朱邪赤心给擒住了,原来就是那个人杀死了朱邪赤心的父亲和哥哥,当时我吓坏了,以为他也要杀死朱邪赤心,还好他没有杀,那人还问我是谁?我没敢说我姓名,偷偷跟了他们一程,听他们说是你写信叫他们回长安的,又说我哥哥那颉啜过些日子也要来长安,要把朱邪赤心交我哥哥那颉啜处置。顾大哥,那颉啜哥哥性情火暴,说不定当场就会杀死朱邪赤心,所以我没日没夜先赶来长安找你,你一定要救他。”山萝声泪俱下。

顾师言实未料到方才郓王所言尉迟玄在瓜州有事耽搁,原来是因为擒住了朱邪赤心。山萝抽抽噎噎道:“顾大哥,朱邪赤心对我说过的,他很后悔被逸隐啜利用做了对不起我父汗和大哥的事,但他说他没有动手杀我父汗和温莫斯哥哥,他现在也是父兄双亡,有家难回,比我还可怜!”顾师言道:“我知道,我知道,等尉迟先生来了,我就去向他求情。”山萝心下稍安,道:“是,那个人复姓尉迟,顾大哥,你和他交情好不好?他会放了朱邪赤心吗?”顾师言安慰她道:“他会放的。你先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这位是萦尘姑娘,她陪你,我先出去有点事,好吧?”山萝点点头。

应门老仆来报,说又有一个女子要找顾公子。顾师言搔搔头,心想这又是谁?出门一看,见一女子手扶槐树,背对着大门。这女子身材高挑,小袖长裙,背影甚美。顾师言立在台阶上看了一会,那女子一直未转过身来,单看背影认不出她是谁?便问:“姑娘找谁?”那女子转过身来,顾师言登时大吃一惊,这女子是蒋云裳!

蒋云裳提裙快走两步,抓住顾师言的手,珠泪纷纷,道:“公子,我可找到你了。”顾师言心想这女子真有梨园子弟的本事,会演戏!甩开她的手,说道:“你还想来骗我,这也太小瞧人了吧。”

蒋云裳娇媚的脸颊挂着泪滴,倒也是楚楚可怜,道:“公子,云裳从来没有骗过你,上次之事,我也是受了真修静的蒙骗,我只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就信他了,哪会想到他是在设套陷害公子!”顾师言心道:“你把事全推到真修静身上,我还能找真修静对证吗?”口里道:“你不用再煞费心思了,你说你找我做什么?”蒋云裳道:“那日公子随万寿公主进宫后,真修静便带着我离开杜府,一路上不住冷笑,我就知道事情不对,乘机逃脱了,后来才听宫中传出你中计逼死虞紫芝之事。这数月来我东躲西藏,我一弱女子真是其苦难言。”

顾师言看着她衣裙艳丽,肌肤白腻,哪像是其苦难言之人!说道:“你倒是好本事,神策军要抓你,你还能花枝招展走来走去。”蒋云裳急道:“云裳是知道公子你一定会回到这里的,所以隔些日子便来探看,是冒了好大风险的。”顾师言心中一动,问:“这么说那个带头头陀是你派来的?”蒋云裳闻言一愣,问:“什么带发头陀?”顾师言冷笑道:“不必多说了,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我还有事,先走了。”蒋云裳攀住黑骏马马鞍,哭道:“公子,我若是有心害你,既知你下落,就会领神策军来抓你,又何必与你说这些!”

顾师言翻身上马,道:“谁又知道你想捣什么鬼!”催马要走。蒋云裳倒退数步,手里亮出一柄精光闪烁的匕首,锋刃指着心窝,悲声道:“公子,你既不信云裳,云裳只有以死自明。”顾师言蓦然想起自己断臂跌落草地的情景,万一蒋云裳是真心,那么一刀刺下,将追悔莫及,他神智清醒,不能犯衣羽那样的错误,忙制止道:“且慢!”

蒋云裳咬着下唇,含着眼泪看着顾师言。顾师言跳下马,夺过她手里的匕首。蒋云裳一下子伏在顾师言怀里痛哭起来。顾师言有点不知所措,扭头看,那应门的老仆正站在门边呆呆的看着他们两个。

顾师言心软,何况这蒋云裳还与他有肌肤之亲呢!但说要把她留在杜府,却实为不妥,毕竟他对蒋云裳还是心存疑虑。说道:“云裳姑娘,你暂且回你的住处,三日之后再来找我,我这两日确有急事。”说着轻轻推开她,急急上马。

蒋云裳满脸失望之色。顾师言掉转马头,道:“你先回去,小心一点。”说罢纵马快跑,跑出十余丈地,回头看,槐树下已不见蒋云裳的身影。

就在顾师言赶赴灞陵原的途中,望月研一却已身陷险境。

灞河西岸,有一处庄园,望月研一已在此潜伏了五日五夜,他把全身都埋进土里,只留一只耳朵在地面上,方圆十丈任何一丝轻微响动他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他的身后有两株古柏,在他前面五丈地,三栋小楼成“品”字排列。望月研一正凝神倾听左边那栋小楼上那两个人的谈话。其中一人的声音他辨出正是吉备真备称作师弟的那个白眉老头,白眉老头极少在南梢门大宅现身,是以望月研一也不知他究竟是谁!

另一人听声音显然是个年轻人,望月研一以前从未听过这人的声音,但这人说话的口气非常奇怪,他竟然称呼白眉老头为师弟!只有吉备真备才这样称呼白眉老头,然而此人又决非吉备真备。只听那人说道:“师弟,轩辕集既已认出你,我看你还是暂避一下,你在宣宗之父宪宗手里就已被杖杀,死了二十多年的人又突然出现,太过耸人听闻,轩辕集若向南衙告密,于我大事有碍。”白眉老头“哼”了一声,正欲说话。那人“嘘”了一声,道:“女王来了。”

望月研一心头一震,慢慢从泥土中探出头来,想要看看这女王是谁?但就这么一疏忽,竟已被人察觉,只听一声冷叱:“有奸细!”

望月研一头一晃,甩开粘在眼皮上的泥土,睁眼一看,就见两名白衣侍者迅速朝柏树方向冲来。望月研一知道躲不过,脚底一用力,整个人带着一团浮土突然从地底下冲天而起,身在半空,一转折,在柏树虬枝上一借力,箭一般朝庄园围墙射去。

庄园围墙高达三丈,但这拦不住望月研一。望月研一疾奔至围墙下,瞥眼见墙根下有一石墩,当即右足踏上,正欲腾身而上,突觉石墩“嚓”的一声响,望月研一心知不妙,急提右脚,却为时已晚,石墩两侧翻起两具钢夹,猛地夹住他右脚腕,痛彻骨髓。望月研一用力挣扎,把整个石墩都拎起来,钢夹却丝毫不见松动,拔出忍者刀使劲去撬,“啪”的一声刀尖折断,足腕鲜血直流,钢夹依旧死死钳住他足腕。

正惶急间,就听身后一白衣侍者冷冷道:“这是捕熊夹!”又有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望月研一,你敢背叛主人,你要下阿鼻地狱。”

望月研一心知被他们抓到会死得惨不堪言,他自己就亲手处死过一个与婢女私通的忍者,将其身上皮肉一寸寸削去,叫“寸磔”。

纵然自尽也决不能落到他们手里!望月研一大吼一声,带着那块重逾百斤的石墩腾身而起,半空中将忍者刀插进围墙,腰部用力一拧,右足一踢,石墩向上,巨大的冲力带着望月研一翻出围墙,“砰”的一声砸在围墙外。望月研一急急爬起,一脚踩着石墩跑了两步,知道这样逃不掉,眼光左右一扫,见前边数丈处有棵栎树,当下更不迟疑,掏出匕首,牙关一咬,朝左足腕部斩下,只觉身子一轻,已摆脱开捕熊夹的束缚,但那只血淋淋的左脚也一并留在了石墩上。

三名白衣侍者轻飘飘跃出围墙,见望月研一挥刀断足,大惊。望月研一拎起石墩朝那三人砸去,随即单腿后跃,来到栎树下,飞身斩下一截五尺长手臂粗细的树干,当住拐杖支撑,行动依旧快极,往灞陵原如飞而去。

三名白衣侍者互相看了一眼,随后追来。

望月研一几次想停下用衣带绑住断腿,以免血流不止,但身后白衣侍者追迫甚急,无法摆脱。望月研一没有办法,只有咬牙苦撑。潜伏数日,他粒米未进,这一路逃命,血就流了一路,渐感头晕眼花。奋力又逃出一里地,远远的,高高隆起的南陵在望,顾师言在哪里?顾师言在哪里?他若带了帮手来就好了!

忽然脚下一软,望月研一栽倒在地。三名白衣侍者风一般追上,将他围住。望月研一知道今日大限已到,扔开栎树干,双臂在地上一撑,身子弹起,单腿稳稳地站定,惨白的脸怒视着那三人,额头鲜血涔涔而下。

身形高瘦的那白衣侍者森然道:“望月研一,你敢背叛主人,你要下阿鼻地狱。”望月研一凛然道:“我只认一个主人,那便是女主。”说罢,左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右手握着匕首,朝颈脖子划去,转眼身首异处,头就拎在他自己手里,身子却还不倒。

三名白衣侍者骇然后退。

就见望月研一拎着自己死不瞑目的头颅用劲一甩,头颅高高飞起,不偏不倚悬在左侧一棵白杨树的斜干上。然后,脖腔鲜血狂喷,无头尸身仆倒在地。

那边南陵上,戚山堂远远看见一人逃、三人追,朝灞陵原而来。戚山堂虽是孤身一人,却毫不迟疑纵马下山驰援。斜刺里见一骑奔来,叫道:“戚将军。”戚山堂侧头看时,却是顾师言赶来。戚山堂马不停步,抛下一句话:“随我来,那边出事了!”

二人催马往窦皇后陵方向赶去,顾师言马快,后来居上,奔出三里地,就见一人尸横在地。顾师言跳下马,近前细看,见这尸骸头颅已被割去,但那瘦小的身形极似望月研一,其右足齐腕斩断,左足不着鞋袜。顾师言瞧见这赤着的右足,大惊失色,悲声大叫:“望月先生望月先生!”

戚山堂随后赶到,拔刀四望,在南陵上远远望见的三个白衣人已踪影不见,忽觉有雨水滴在他后脖子上,心道:“这青天红日怎会下雨!”伸手去后脖颈一抹,却是血迹斑斑,急你仰头看,见一株高高的白杨树上,赫然悬着一颗人头。

戚山堂大叫起来:“头!头!”顾师言从尸身那边奔过来,仰头一看,“是他的头,是望月先生的头,望月先生他死了!”顾师言一下子跪倒在杨树下。

这头颅高悬于离地面四丈处,戚山堂单刀脱手,盘旋而上,“嚓”的一声,将白杨斜干斩断,树干连着头颅一并落下。戚山堂半空中接住下坠的单刀,另一手抄住树干。顾师言上前解下望月研一的头,与尸身摆在一起,伏地痛哭,既伤望月研一惨死,又悲寻回衣羽已然绝望!气恨难平,大叫道:“望月先生,我绝不会退缩,我一定要把原来的衣羽找回来!”

戚山堂四下里查看了一番,道:“顾公子你来看,这一路的血迹,这里还有一根栎树干,一头有泥,显然望月先生的右足不是在这里断的,他是断足之后用树干支撑一路逃到这里,我们循着血迹就能寻到他最先在哪里出的事!”

血迹点点滴滴,一路不绝,顾、戚二人直追踪出五里地,依然见血迹在前。戚山堂扼腕叹息道:“望月先生一路流血,竟能逃出这么远!若是我早点来接应就好了。”顾师言自责道:“都怪我那日没问清楚他究竟去哪里!”

穿过一片桃林,有座庄园前临灞水,后倚北山,四周高墙环绕,血迹到此为止。顾师言还想靠近去查看,戚山堂止住道:“顾公子,我们要小心点,先回城去,查一下这是谁名下的庄园,冤有头债有主,逃不了的。”

作者感言

贼道三痴

贼道三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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