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关山道上,尘土飞扬。
小小的山口,两侧都是高崖险壁,有如刀劈斧凿一般。
几队马车挤在了一起,车上大箱小柜,都用厚布蒙了个严严实实,夹在中间马车里面的是女眷,不时传来埋怨声和受不了颠簸之苦的太太小姐、仆妇丫环的哼叽声。赶车的车夫身上满是灰尘,汗水早在脸上冲出一道道的泥沟,一看便知是走了很远的路。
所有人的脸上,都有着莫名的恐慌,好像大难临头。
就在此时,又一队马车卷地而来。
“喂,怎么停下了?”骑在马上那神经兮兮的,仿佛是主人一般模样的家伙开了口。
仆人答道:“主人,前面有几队车队,也正要过这山口,可是这山口太狭窄,不能容这些车同时通过,正好堵在这里。”
主人哼了一声,道:“有道也得我先行!耽搁了出关的日子,那还了得?这江湖上谁不知道我两广大侠尉迟由兵的名头!?阿傻,你难道没和他们说吗?”
阿傻面露难色:“说了,小的说‘我家主人乃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英雄,盖了天的豪杰,两广大侠尉迟由兵!’”
尉迟由兵笑道:“不错,好样儿的,见人就这么说。”
阿傻道:“是啊,小的说完,心想那几队马车必然屁滚尿流,逃之夭夭,可是……”
“可是怎么样?”
“可是他们连理都不理我,还让我滚!”
尉迟由兵大怒:“妈的!竟敢不给我两广大侠面子!这还得了!待我亲自去看!”
尉迟由兵纵马向前,只见前面几队马车间,正有几人在谈话。尉迟由兵怒喝一声,用了个‘鲤鱼翻’跳下马来,双脚一沾地,扬起一小片灰尘,他的目的,便是向众人显露他的功夫。
他身后的阿傻立刻大声喝采:“好身法!”
尉迟由兵一扭脸,呲牙裂嘴地低声骂道:“好什么好!”
阿傻嘟囔:“小的没背错啊。”
尉迟由兵单腿蹦蹦,用马挡着身子,脱下靴子,呲着牙揉脚心道:“妈的!落地时正踩到块尖石头,疼死我了!”
阿傻忙掏出一块大膏药,道:“主人!小伤不治,势必生事,小病不疗,劫数难逃,赶快把这膏药帖上吧!”
尉迟由兵大怒:“你往脚心上帖什么?真不懂药理!要知这阳虚治阴,阴虚治阳,这个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这个内病要外治,外病要内治,所谓这个三分病七分养,这个……”
阿傻唯唯诺诺,最后等尉迟由兵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他问道:“主人,这膏药倒底帖哪儿啊?”
尉迟由兵怒道:“这么半天你还没听明白?!脚疼,得帖在脑袋上,才能去根儿!”
阿傻喜道:“还是主人聪明!头痛医脚,脚痛医头,真神医也!”说完‘啪——’地一声,把这一大块膏药糊在了尉迟由兵脑门儿上。
尉迟由兵敲了阿傻脑袋一下,大叫道:“你这个笨蛋!我的眼睛都挡住了,这还能走路吗?”
阿傻摸着头上的大包,委屈道:“主人,那应该帖在哪儿啊?”
尉迟由兵道:“左脚疼,帖在右太阳穴上!”
“是是。”阿傻答应着,把膏药揭下来,帖在他右边太阳穴上。
尉迟由兵从怀中掏出镜子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让阿傻搀着,一瘸一拐地向另外那几队马车的主人那儿走。
正好另一队马车中,有个胖丫环刚解手回来,看到那仆人搀着个弯腰掂脚,太阳穴上又帖了块膏药的人向前走路,便走过来,好心地道:“老太太,这山道石头多,走路可得小心点儿。”
尉迟由兵甩开阿傻,冲胖丫环大喊大叫道:“什么?老太太?你竟敢对我两广大侠如此无礼!”
胖丫环一愣,大吼一声,一掌狂扇,把个尉迟由兵的身子打得飞转起来,直射出去,撞到山壁一棵半枯的树上,滑落下来。那枯树有个树洞,里面的松鼠被这一震,吓得够呛,出洞一看,原来是尉迟由兵撞的,松鼠大怒,在尉迟由兵头顶撒了泡尿,逃了。
胖丫环拍拍手,哼了一声道:“不识抬举。”说罢一扭脸,扭着屁股走了。
阿傻急忙跑过去扶起尉迟由兵,道:“主人!你没事吧!”
尉迟由兵金星直冒,含混不清道:“我怎会有事?我是两广大侠……啊!不好,我出血了,这血怎么这么臊啊!还是黄色的……啊!天哪!难道我被她一掌打通‘人猪二脉’,炼成了绝世神功——金血神功!?”
阿傻道:“那是松鼠尿,主人。”
“噢。”尉迟由兵站了起来。阿傻见他不怒不悲,沉着稳重,不由赞道:“主人,您不愧是两广大侠,雍容雅度,气量非凡,这等风范就是那‘开天一剑’剑开天大侠也要逊色三分!”
尉迟由兵哼了一声,也不作答。
阿傻扶着他,双眉微蹙向那胖丫环远去的方向望着,表情极其沉重严肃:“主人,我看,那胖丫环身手非凡,并非寻常人物!”
尉迟由兵正色道:“不错!依我看,她就是昔年‘九尾神龙百剑仙’郭底黑的结发糟糠不下堂之第六房小妾:陌春花!”
“啊!竟然是她!”阿傻不禁捂着双颊,惊叫出声。
尉迟由兵一脸的抑郁:“不错!除了她,这天下还有谁能将我一掌击出十丈之外,鲜血直流?!”
阿傻道:“那是松鼠尿,主人。”
尉迟由兵潇洒地抹了一把头发,冷道:“没想到陌春花竟然做起了丫环,那么她的主人,则更不简单!”
阿傻道:“主人,既然对方来头这么大,我们不如绕道……”
尉迟由兵豪意陡生:“哼!管它什么来头,也要碰它一碰!今天我尉迟由兵便是横死当场,又何俱哉!”
阿傻泪水横流,泣道:“主人!小的没有选错!能跟着您这样的大侠行走江湖,是小的一生的荣幸!”
尉迟由兵也含泪抓着阿傻的肩头:“阿傻!果然是我的好仆人!你放心,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尉迟由兵家的马桶都会留给你来刷!”
“嗯!”阿傻深深地点了点头,掏出一块手帕道:“主人,擦擦吧,松鼠尿又流下来了。”
两人雄纠纠,气昂昂,摆出英武之姿,向前走去,所过之处,众马夫、随从无不目瞪口呆,涕泪横流,或感动得砰然倒地。
只听有人喊道:“快拿水来!阿福被那两人的尿臊薰昏过去了……”
他们终于走到另几队马车的主人近前,只见那几人都是锦衣玉带,仪表非凡,有的挎剑,有的佩刀。
尉迟由兵惊道:“竟然是他们!”
阿傻道:“他们是什么人?”
尉迟由兵道:“你看,那个身穿大粪色衣服的,便是江南第一大侠叶遗使,自幼炼得‘顶天闭气功’,冠绝武林,据说可以憋住七天不大便。而且他内功极深,已炼到裁纸为刀,即可伤人的境界。那个猴屁股脸佩刀的,便是南海大侠席不净,此人刀法一流,只有脸有些酸。那个背着手象是在抠痣疮的,便是川中巨富脱刚,据说此人乃是当年脱脱太师的后代,家财巨富,武艺超群,乃是川中有名的大侠!”
阿傻道:“原来他们这么厉害!”
尉迟由兵道:“不用怕,他们都是正派大侠,和我一样。”
阿傻道:“原来如此!”
尉迟由兵近前拱手道:“在下乃是两广大侠尉迟由兵,几位请了!”
叶遗使雍容雅度,拱手还礼:“尉迟大侠也要出关?”
尉迟由兵道:“在下不想上厕所。”
叶遗使道:“在下说的是出关,不是出恭。”
“噢,差不多啦!”尉迟由兵道:“不知几位在此止住不行,所为何故?”
脱刚道:“我们正在讨论是不是还要出关去。”
“啊!”尉迟由兵大惊道:“这也要讨论?再不出关,就没有机会了!”
叶遗使道:“尉迟大侠有所不知,刚刚我们收到野猫传书,说‘开天一剑’剑开天大侠留了下来!”
席不净冷道:“我看他是不想活了!”
叶遗使沉声道:“武林中人,一接到‘亡命帖’,自杀的自杀,逃走的逃走,剑开天大侠敢独自留下来,还是令人佩服!”
席不净斜愣眼道:“我可不是逃走!我在关外有个亲戚,我这次出关,就是为了去看他。”
尉迟由兵道:“席大侠原来在关外还有亲戚。”
席不净一本正经地道:“正是!这亲戚是我妈当年和医巫闾山野人所生之子,算起来还是我的大哥。山里生活极为贫苦,所以我来看他。”
尉迟由兵道:“原来如此,那么席大侠为何带上家眷和全部家当?”
席不净叹道:“江湖险恶,席某人早已厌烦,此次出关,也算是退隐江湖吧!”
尉迟由兵道:“退隐江湖,乃是大事,岂可如此草草?阿傻!”
阿傻道:“在!”
尉迟由兵道:“把金盆拿来!”
阿傻应了一声,回去不多时,取来一个金盆。
尉迟由兵双手捧过金盆,递向席不净:“席大侠,此乃小弟祖传之物,历经数代传至我手,大侠就用它金盆洗手了罢!”
席不净细细看去,只见此金盆真个是金光灿烂,阳光一照,熠熠生辉!盆底处,竟然又白光耀眼,难道竟是白金!?
他不禁大为感叹,道:“贤弟!没想到我能用这么好的金盆洗手,这无疑让我在江湖的人生画卷上,添上了最华丽浓重的一笔!”叶遗使等听了,也拱手相贺。
尉迟由兵道:“席大侠何出此言!能让席大侠风风光光的退出江湖,我尉迟由兵就是舍出万贯家财,也是心甘情愿!这盆席大侠若是喜欢,小弟送与大侠!”
席不净感动道:“老弟侠义无双,从今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
尉迟由兵道:“大哥过奖了!”
席不净接过金盆,只觉有股异味,问道:“贤弟此盆,平日作何之用?”
尉迟由兵道:“此盆代代相传,均用来端屎端尿,故而澄如真金!”
脱刚指着盆底白处问道:“此处可是白金?”
尉迟由兵道:“非也,那是尿碱。”
席不净大怒道:“尉迟由兵!你竟然拿尿盆来让我洗手?!”
尉迟由兵道:“大哥觉得不妥么?”
席不净怒道:“何止不妥,简直让人恶心!”
尉迟由兵高举尿盆,神情激动道:“差矣!此盆乃是天地初分时所造,别看用它端屎端尿,其实它却可除妖避邪,使百异不生,是以称为‘混元金斗’。”
席不净大惊失色道:“什么?它……就是混元金斗?”
尉迟由兵道:“正是!”
席不净呆立半晌,乃执尉迟由兵之手道:“险些错怪好人!”
尉迟由兵笑道:“自家兄弟,何出此言?”
席不净道:“兄弟宽洪大量,真大侠风范!”他回首对下人道:“此处无水,且把金盆收起,待来日再行金盆洗手之礼。”
“是。”下人掩着鼻子,抱着盆走了。
尉迟由兵道:“刚才叶大侠说,剑开天留在了中原?!”
叶遗使道:“正是。”
尉迟由兵道:“难道他想以一人之力,对付那‘第一杀手’!?还是他根本没有接到‘第一杀手’的‘亡命帖’?”
脱刚道:“武林中人,都接到了‘亡命帖’,剑开天也不例外,看来他的确想与‘第一杀手’一决雌雄!”
叶遗使道:“以剑开天的武功,应该能和‘第一杀手’打上几合,但他绝不可能取胜!”
席不净道:“不错!‘第一杀手’来去无踪,千里之外,亦可取人性命!我等不如还是尽快出关,别惹他为妙!”
忽然一名武士风尘仆仆,纵马疾弛而来,到几人近前,滚鞍落马,正是叶遗使家的仆人。
仆人禀道:“主人!剑开天约会‘第一杀手’本月十五,在京城决斗,若是剑开天胜了,第一杀手就收回‘亡命帖’,不再入中原武林,若是第一杀手胜了,那么他则执行‘亡命帖’,绝不留情!”
“下去吧!”
叶遗使从怀中掏出‘亡命帖’,只见上面歪斜地写道:“本约之内,布离开宗原则,要尔够伞!”落款是‘第一杀手’。
脱刚解释道:“这上面的意思是:‘本月之内,不离开中原者,要尔狗命!’这上面都是别字,更说明了发帖者的确是‘第一杀手’无疑,因为他虽然杀了一辈子的人,但是字却不认识几个。”
叶遗使道:“各位,今日是初九,剑开天与‘第一杀手’的决战还有六天,不如我们到京城去一趟,看看结果如何,即便剑大侠输了,我们再出关也不迟。”
脱刚道:“不错,第一杀手言出如山,不到时间,他绝不会下手,我们现在回去,也没什么关系。”
但凡有一线之路,谁也不愿意离开经营了几十年的家,这些逃命的大侠们,带的东西不过是诺大家业的九牛一毛,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房产地业无其数,金银珠宝堆成山,能过安稳的日子,谁不愿意去过呢?
‘开天一剑’剑开天大侠的家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附近的房子都被武林中人租买了下来,京里大小客栈也都爆满,皇上早已被惊得逃出了紫禁城,猫在外城的小娼寮里,由几名伪装成嫖客的侍卫保护着,不断打听情况,与几个化妆成嫖客的大臣商量是否要迁都。
化妆成老鸨的太后道:“儿啊!如今这江湖上风起云涌,豪杰云聚京城,恐怕江山难保,我们不如早早迁都了罢!”
嫖客甲正是军机大臣完颜骨骨嘎,他正色道:“鸨儿娘此言差矣!江山岂可轻抛!迁都非同小可,必定震惊天下,到时狼烟四起,想稳定局势,势比登天!”
由于他们是化了妆,所以都不敢称‘太后’、‘皇上’,只说各自伪装的身份,不过此话听来,当真是不伦不类之至。
嫖客乙正是丞相巴土呜里娃拉麻,他面带愁容,眼神中却透露出他那头脑之精明,心机之多变。他说道:“话虽如此,但若不迁都,到时我们小命不保,哪里还能保得江山稳固?不如暂退,养精蓄锐,以待天时,再伺机反攻,大事可成!”
皇上道:“迁都目前已不可能,那些江湖人士,已然渗入在京城中每个角落,我们只能只身逃走了!”
完颜骨骨嘎哭道:“那怎么成……我还有三十多个小妾,再怎么说,也得一并救出来!”
巴土呜里娃拉麻哭道:“还有我那四十多个童男……”
皇上叹息一声道:“朕又何尝不是?秃蛋、长毛二妃也陷在宫中,又不能回去带她们,朕也是五内俱焚哪!”
太后也哭了起来:“这么说……我宫里养的那几个和尚……也完了……”
一时间小娼寮内哭声四起,就连化妆成嫖客的侍卫们也痛哭流涕,他们为与自己私通的宫女们婉惜,也为这末代的皇朝和自己的命运悲哀不已,空气中漂满了无尽的压抑与凄凉!
离剑开天与第一杀手决斗的日子已剩下三天。
剑开天无疑是江湖上最顶尖的人物,第一杀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两人的决战,必然泣鬼惊神,成为整个江湖亘古以来绝无仅有极为辉煌的一笔!
人们都在思忖,剑开天倒底会怎么死?
因为他实在没有赢的可能!
面对第一杀手,没有人能赢!只要是第一杀手想杀的人,就一定得死!
第一杀手一度消声匿迹几十年,江湖中人也在安定生活中度过了几十年!
他一定会回来!那时候,整个天幕都会被鲜血迷蒙!放眼望去,大地上将堆满无边的残肢断骨,耳边将是永远挥之不去的哀叫悲鸣!
现在他回来了!
二指宽的纸条‘亡命帖’,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带给人们的却是无尽的恐慌!
几十年,人们都希望第一杀手老了,不中用了,可是一接到‘亡命帖’,大家仍然撇家舍业地逃走,因为谁也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清汤瓦舍,篱笆小院儿,就是剑开天的家。房顶上,风中那抖瑟不已的枯草似乎暗示着‘开天一剑’剑开天大侠的命运,房子的四周已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来看热闹儿的江湖豪客。
“剑大侠出来了!”
“剑大侠出来了!剑大侠,看这边!”
“剑大侠,让我们再多看你一眼!”
“剑大侠,我爱你!”
“剑大侠,好样儿的!”
——人们激动了!
——人们沸腾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有泪水在流。
所有的人都收到了亡命帖,但是只有剑开天一个人敢留下来面对‘第一杀手’,他承继了江湖人那种不屈的精神,是整个江湖的一座不朽丰碑!
剑开天面对这些大侠豪客们,也不禁热泪纵横!
“天下的英雄们!你们放心!我剑开天一定会赢!”
立刻嘘声四起。
“且——!”
“不要脸!就凭你?!”
“想赢第一杀手,做梦吧!”
“耶!回去吧!好好哄哄大娘子,天下第一美人就要守寡喽!”
“我们只是想知道知道你是怎么死!”
“白痴!呸!”
剑开天狂啸一声,压下众人的声音,道:“我已找到了击败第一杀手的方法,我一定会赢的……”
噼里——叭叉——!臭鸡蛋和袜子飞了上来,然后是一阵起哄。
剑开天回身进屋,他的妻子走过来,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曾无数次给予他战胜强敌的力量,可是这一次,她的手竟有些发凉发抖!
他的妻子任秋飒当年也是一代侠女,嫁给剑开天后,便不再用本名,而改称剑大娘子,或是‘剑任氏’。
剑开天望着妻子那憔悴的脸,道:“看你,人都成这个样子了,胡子也不刮刮。”
剑任氏双目含满眼屎顾不得抠,仍掩不住她眸中那似水柔情:“第一杀手与你决战在即,怎能不叫奴担心?”
这一句话说得剑开天柔肠百结,不由又落下泪来。
她掏出一块抹布,道:“别哭了,擦擦鼻涕吧。”
剑开天推开她的手:“那是小豪的尿布,别弄脏了。”
剑任氏回头向摇篮中的孩子望去,那是他们的骨肉,才三个月大,名叫剑小豪,孩子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灾难将会降临到他的头上,他不知道父亲将会失去生命,更不会知道若是父亲死了,母亲便一定会殉情,自己将变成一个孤儿!这就是江湖儿女的命运,谁也逃不开,谁也逃不离,自从出生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
剑任氏的泪象水一样流出来,她泣道:“看看他,多么可爱?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不,他象你。”剑开天双目含情地望着妻子,目光中几多留恋,他知道,再过两天,就是生离死别!
历经多少次花前月下,相依相偎的日子,两人才走到了一起?想起缠绵往事,剑开天不由一阵心酸。
“我的爱!”
“我的郎!”
两人终于紧紧拥在一起。
欢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而痛苦却永远如影随形。
终于到了和第一杀手决斗的日子。
剑开天拿起了他的长剑。
他运足内劲,长剑被催得发出龙吟之声,哧哧直响。他抠出一块鼻屎放在剑身,鼻屎立刻被烤干,风化,粉碎,化作一团青烟消失。
炽炎剑——这是他用以笑傲江湖的剑!
剑开天的嘴角露出一抹残酷至极的冷笑。
哐——!门沉重地关上,留给剑大娘子的,是仿佛地狱般永恒的黑暗。
摇篮里的小豪似感觉到了什么,哇哇地哭个不停,外面的大侠豪客们屏住了呼吸,一点声音也没有,他们象望着殉道者一样冷漠地望着‘开天一剑’剑开天。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小豪的泪水在控诉这血腥残酷的江湖!
剑开天走了,他的脚步并不沉重。
决斗的地点,八达岭长城。
烈日仿佛饮尽了人间的烈酒,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置信的热浪。
天上的浮云漂过,它似乎也不忍心看这惨绝壮绝的一战,远远地逃向了天际,似乎要流下泪来。
剑开天已站在长城之上,数万名大侠剑客远远地跟着,和他保持着百丈的距离。
剑开天在等。他知道,第一杀手一定是想让自己急燥,这样他就赢了一半!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热浪涌来!
是第一杀手!他一面运功相抗,一面寻找着第一杀手的方位,可是他却什么也看不到。
热浪越来越强!越来越强!显然对方也在加强内力。剑开天已然出了一身大汗!他这才真切地体会到,第一杀手‘杀人于千里之外’,并非虚传!
他究竟在哪里?举目望去,天地间一片广阔,长城下绿树掩映,枝叶轻摇,哪里都像是藏着个人!
热浪更强了!剑开天不得不再行加强功力对抗这热流,可是他却仍一点也寻不着敌人的踪迹。
剑开天的视线渐渐模糊,即便是铁打的人,也没有这么深的内力能与第一杀手抗衡!
功力,早晚有耗尽的时候……
“他倒底在哪里……”
“倒底在哪里……”
那些大侠剑客们架起了凉棚,或喝着茶,或是在坐在那里摇着小扇儿,远远地望着,虽然谁都没有看到第一杀手的影子,但看剑开天的架势,显然是已和第一杀手动上了手,而且是在比拼内力,每个人的心中都忐忑不安,因为谁都知道——第一杀手要杀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第一杀手杀人于无形!
他千里之外即可取人性命!
剑开天的脑中又回荡起江湖中人的话。
“你不可能赢的……”
“想杀第一杀手……做梦吧……”
“哈哈哈哈……”
轰——他的脑中一阵轰鸣,眼前一片耀眼的惨白,又出现妻子那憔悴的脸,和对自己无限依恋的眼神……
“爸爸……爸爸……”他仿佛看到小豪已长大,流着泪在喊着自己,扯着自己的衣襟。
“小豪,你怎会明白?这就是江湖人的宿命!”
“回来吧……”童声如此娇嫩,令人心酸。
“爸爸……”
剑开天想收手,但是那不可能!热浪如火般烤炽着他的身体,他的汗已流干,泪也已流干。
“爸爸……你在干什么?”脑中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声音空荡荡的,带着回音,仿佛已失去生气。
“……在决斗吗……决斗吗……”声音如水波般荡漾着。
“不,爸爸,你回来,你回来……”
“我不要失去你……失去你……失去你……”
“爸爸——!”
剑开天全身内力都已耗尽,最后一点真元之气都化为无形,他双膝跪地,仰天狂嘶:“第一杀手!放过我吧!放过我吧!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声音凄厉之极,即使是那些大侠们也听得心惊胆战,惊骇异常,人群中骚动不已!
剑开天狂嘶过后,身体砰然倒地,显然是已经死了。
是第一杀手!
他果然杀了剑开天!
他果然杀人于无形!
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快逃吧!
转眼间人走得干干净净,长城上只剩下剑开天那形状可怖的尸体,他死不瞑目。
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长城上走来一个糟老头。
“唉,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一觉就睡了多半天,这天儿也真叫热,不知道要跟我决斗那个叫啥天的还在不在?”他自言自语地叨念着,忽然发现剑开天的尸体,吓了一跳。
凑到近前检查检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哈哈,想必他是受了我‘杀人于无形’的传说影响,把太阳的热量当成我无边的内力,运功相抗,结果当然是真元耗尽,灯枯人亡啦!唉!真是个笨蛋!”
老头翻了翻剑开天的衣服,只找到一块破玉佩,他掂了掂,揣在怀里,踢了尸体一脚,骂道:“真是个穷鬼!”他转身从长城上走了下去,青山外,夕阳如个顽皮的孩子,正在天际涂抹着最后一笔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