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陈半夜迈步便向这条悬浮的阶梯上走了下去。其实,他也并不是没有顾虑,毕竟这样一条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的阶梯的存在,已经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思维范畴——这一块块彼此之间毫无衔接也根本看不见有任何支撑的石板,它们是靠着什么样的力量维系着这样一种固定的形态而存在的?它们足以支撑一个人的重量而不会瞬间塌陷吗?这些石板下方深不可测,要是一旦掉下去,还不知道会到哪年哪月才能到底呢!
但是陈半夜虽然小心,却还是迈步走了下去,因为一来他别无选择,二来他也深信,在这些凝聚了无数前人智慧的古代墓穴里,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现代人的科学技术虽然发达,却也在某种意义上禁锢了人们原本具有的发散性思维,有很多东西,其实并不是咱们现代人的思维模式和科学技术所能够解释的。
往下走了十几步之后,陈半夜逐渐对这些悬空石板的牢固性有了信心。那种实实在在的、毫无松动感的踏实,甚至与现实世界中任何一条阶梯都没有任何区别。周围的虚空之中,有云雾状的气体飘来荡去,在那条庞大无比的青铜柱顶端,一个巨大的蓝色穹顶上,繁星点点,衬着那些飘荡的云雾,简直就是一片绚丽而静谧的夜空——一个硕大的月白色圆球在繁星和流云间时隐时现,柔和的光芒盈满了整个空间。尽管明知道此地处处隐藏着危险,但陈半夜还是瞬间被眼前这壮美的画面所震慑,这样的一种建筑,已经完全超出了奢华的范畴,只能用壮观来形容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石块撞击声,不用回头去看,陈半夜也知道这是自己进来时的那个入口已经被关闭了。看来这座墓穴确实是一条单行线,只要你一踏入另一个空间,那么后方的通道就会关闭。好像是开门纳客,又有点瓮中捉鳖的意味在里边。
陈半夜站在其中一块石板上稍微停了一会,看着头顶那只不知道距离自己有多远的发光圆球,脑子里突发奇想:那不会是一颗夜明珠吧?那么大个的夜明珠,要是拿出去放到潘家园市场上,究竟能值多少钱?而且,这里既然有夜晚的设置,那是不是也会有昼夜交替,会不会在过一段时间之后,出现另外一颗更大的、更加光芒四射的球体?如果有,那个球体又会是一种什么东西?
在这种环境当中依旧能做如此的异想天开,这天底下似乎也只有陈半夜这一朵奇葩莫属了。
然而,就在他正在进行着天马行空般的超级想象的时候,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陈兄弟,快过来!你在那站着发什么呆?”
这声音瞬间打断了他那堪称空前绝后的美好想象,他甚至是有点不耐烦地抬头看时,却见在距离他前边看起来好像并不太远的台阶上并排站着两个人——点金手方华义和破门手刘青!
陈半夜心里一阵恍惚,这是怎么回事?他好像记得,这俩人应该是在进入墓穴之前,就已经被年画中的皮影裹挟着失去了踪影,若是按照一般的逻辑推断,一个人一旦被那种鬼东西缠上,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然而看这两个人的样子,居然是毫发无伤甚至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甚至比陈半夜刚刚在阴阳村见到他们的时候还要精神!
心里虽然有所怀疑,但陈半夜表面上可没有表现出来,因为在这俩人脚下,他看到了一样东西:自己在环形通道中丢失的包裹。
他努力地使自己尽量镇静一些,迅速调稳了自己的呼吸,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咦?两位老兄怎么到这来了?比我们走得还快嘛!那不是我的包裹吗?你们带着干嘛?挺沉的!”
方华义和刘青脸上同时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温和却又因为他们接下来的话倍显可怕的笑容:“陈兄弟不用客气,咱们既然来到了仙府,那么就都是殇王的臣仆,以后一起共事的日子多着呢,互相帮一下忙,也是应该的嘛!”
陈半夜的心迅速沉了下去,就只是这一句话,已经非常明显地向他透露出了一个信息:眼前的方华义和刘青虽然依旧保持着以前的相貌,却必定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们。试问作为现代盗墓贼的他们,又怎么会自认是一个早已死去几千年的诸侯王族的奴仆?!
不过这样一来,陈半夜倒是越发沉住了气他将带着摸金手甲的手背在背后,悄悄摘下一只,又将发丘天官印拿在了手里。一般来说,左手天官印右手摸金手甲是他在面对非人生物时的常用攻击模式,而且这种攻击模式一旦开启,一般的非人鬼物往往难逃这两件弑鬼杀妖之无上利器的攻击。
他倒背着双手,沿着悬浮阶梯一步步往下走。周围是似乎无边无际的雾气流云,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吹来的风吹起他们身上的衣衫,远远望去,直有飘然若仙之感。只不过身临其境的陈半夜可没有这种感觉,此时他感受最深的,是越接近前边的那两个人,周围的那种森然鬼气就越发蓬勃深厚,使人步履艰难,如坠冰潭。
摸金手甲和发丘天官印上都在散发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温热感,虽然微弱,却足以支撑陈半夜对抗掉绝大多数从四面八方而前方尤甚裹挟而来的阴寒之气,使他能够一直保持着头脑的清醒和步履的平稳。周围突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嚎哭声、求饶声、甚至是男欢女爱的缠绵声,而此时,陈半夜距离刘青和方华义已经不足三步台阶!
就在陈半夜蓄势待发,正要给这两人来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时候,却见这俩人忽然笑嘻嘻地往两边一分,居然一下子跨出了阶梯!尽管陈半夜原本就存了杀戮之心,但是对方的举动还是让他本能地吓了一跳:阶梯外侧深不可测,这么一步跨出去,那不就是相当于自杀?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陈半夜完全惊呆了:那俩人一左一右站立在悬浮阶梯的两边,竟然没有丝毫下坠的迹象。而且这俩人还同时向他弯腰摆手,陪着笑脸来了一句:“陈兄弟,不不不,陈将军,官衙已到,请您上任理事吧?”
“官衙?!”陈半夜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周围隐藏的危险,更好像完全忘记了刘青和方华义的不正常。因为就在这一刻,雾气流云中的那条直插穹顶的巨大青铜柱已经完全隐没,前边出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无数熙来攘往的古装人群背后,一座青砖黑瓦气势雄伟的官邸就矗立在街道对面,而且门楣上还有一块黑底白字的匾额,上书两个大字:陈府。两边的门把子上还各挂着一副对联:摸金校尉金甲天下,发丘天官丘满乾坤。横批:半夜鸡叫。
这莫名其妙的对联和横批看得陈半夜心里郁闷无比,而且那块白底黑字的匾额也让他极不舒服。他在京津之地长大,见过的王侯府邸也不算少,还从没见过这种匾额呢!这不是自找晦气吗?
然而等他回过神来再往自己身上一看,更是吓了一大跳。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上原来的衣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身用无数鱼鳞状铜片所制的铠甲!这身铠甲虽然看起来华贵而坚实,但是穿在身上却并没有感觉有多少重量。身体一动,甲叶子‘哗哗’作响,透着一股子威风凛凛的杀伐气味。而更让陈半夜惊喜的是,这身铠甲跟他手上的摸金手甲浑然天成,几乎想都不用想,这原本就是一套,一个模子里做出来的东西。
可以说,打从小时候得到摸金手甲那一天起,尤其是在听丹丘子给他们讲完了摸金手甲的来历之后,陈半夜内心深处就开始有了一个从未宣之于口的渴望:如果自己能够在以后的人生之中,有机会找全摸金甲手甲之外的其他所有部分,穿在身上威风那么一遭,这辈子也就算不虚此行了。而他之所以能够常年游行天下,冒着生命危险做一个独行盗墓贼,进一些团伙造墓者都不敢进的大墓凶墓,为了钱是一,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其实就源自于他内心深处这种朔本追源的渴望。
让他没想到的是,只是一转眼间,自己的这种无人知晓的愿望就已经变成了现实。然而在难耐的惊喜之余,他的内心深处却依然保留了最后一丝清醒:这些东西来得太过突然,其真实性似乎值得考量。
暗地里,他轻轻在自己的舌尖上一咬,尖锐的疼痛过后,一种咸咸的感觉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这时候他再环目四顾,周围的一切顿时改变了模样:台阶还是台阶,雾气还是雾气,青铜柱依然好好地矗立在不远处的台阶尽头,自己依旧穿着进来时的衣服。只不过,方华义和刘青两个人却依旧在台阶之外的虚空之中凭空站立,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满脸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