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边传来的动静陈半夜就已经非常清楚地知道,碧玉棺中的那位爷不但已经出来了,而且元四爷他们也肯定已经凶多吉少了。他虽然向来自负,但是也没有嚣张到认为自己一个人能抵得上那三位好手的地步。而那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裹挟着浓烈的阴寒之气直逼而来,他不用看都知道,这肯定是棺材里那位爷闻着味过来了。
龙床下边的这个空间逼仄已极,身材健硕的陈半夜也就是勉强能够挤在里边而已,甚至连屁股都露出了半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现在的陈半夜就是属鸵鸟的,顾头不顾腚了。
脚步声在他身后停下之后,许久都没有动静,但那种极度阴寒的气息却一直凝而不散。陈半夜觉得奇怪,又实在是有点受不了这种刺骨的阴寒和憋屈,于是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一转头,就猛地吓了一哆嗦:一个浑身上下包括面部都被玉甲上的玉质面具遮盖得严严实实的‘人’就蹲在面前,那对面具后边的眼睛鬼火闪烁,正用一种嘲弄的眼神盯着他!
陈半夜知道,除去飞天血尸级别以上的,像九天血尸、血尸王、九天血帝等之外,其他的僵尸、活尸、灵尸就算是再怎么高级,它们也不具备说话的能力,更不会有人一样灵动的、表情丰富的眼神。所以虽然眼前这个‘人’浑身鬼气缭绕,但他却从对方的眼神里迅速做出了判断:这不是尸妖,而应该是一个活人!
一旦确定了对方是个人,陈半夜的胆子马上大了起来。他虽然对外边的元四爷他们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却故意大叫了一声:“四哥!你们仨快来!咱来个内外夹攻!”
按照他的预想和打斗经验,只要对方是个正常人,就算他明知道自己背后没有敌人,一旦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也应该是回头观望,这是本能,除非是那种受过专业训练的职业人士才能够克制住这种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因此他话音未落,已经一低头从龙床下边钻了出来。被人堵在那么狭小的一个地方,手脚都很难伸展,完全是一种被动挨打的局面,所以他想趁着对方注意力转移的一瞬间先脱离这种自找的麻烦,然后再寻机逃跑甚至是反击。
然而让他根本没想到的是,这位身披玉甲的主居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但对他这种声东击西的伎俩毫无反应,甚至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往外一钻,倒是正好迎上了对方那只像拍苍蝇一样拍下来的手掌。
眼前的情形确实尴尬无比。退无可退之下,陈半夜好斗的脾气马上就被激发了出来。他这人就是这样,一旦陷入绝境,必将绝地反击,在他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坐以待毙任人宰割这几个词!而且对方眼神里那种深入骨髓的不屑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他陈半夜从小到大,有谁敢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除去天游子和丹丘子两个人之外,他可从来没服过谁!他从小的人生信条就是,管他是天王老子呢,惹着我了,打就是了。打得过打不过,先打完再说!
这种思维方式在他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反应,所以面对眼前拍下来的这只手掌他也并没有再丝毫退缩,坐在地上暴喝一声,戴着摸金手甲的右手迎面直击,照着这只手掌就插了过去。
宫殿中又响起了一声刺耳的金属交击之声,陈半夜虽然悍勇,但双方的力量确实太过悬殊。那玉甲人怪叫一声,掌心冒起了一股刺鼻的白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过这一击对他的伤害显然并不大,他只是双手互搓了一下,那股白烟已经湮灭无踪,紧接着便站起身来,一低头,便又向陈半夜抓了过来。
相形之下陈半夜可就惨了。他本来就坐在地上,对方掌心传来的那股巨力直接将他屁股朝后又打进了龙床底下,背心正好顶在了背囊中的那只青铜鼎上。他胸口发闷,喉头发甜,一股逆血瞬间涌上了咽喉,显然已经是受了内伤。
不过这一来,陈半夜骨子里的那种狠劲可就完全被激发了出来。眼看着对方双手齐至,他顺手从背后抓出那只几乎要把自己的脊梁骨给顶断了的青铜鼎,手一抡便向对方砸了过去。一边砸嘴里一边还骂:“你奶奶的,看法宝!”只不过忙乱之中陈半夜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的青铜鼎似乎撞到了龙床下边的某个东西,更没有听到身后发出的一阵极细微的机括启动声。
说来也怪,这本来是陈半夜无意之中的本能反应,然而那玉甲人一看到那只青铜鼎迎面飞来,居然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那只青铜鼎直接从他双手之间穿过,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胸口上。
刚才陈半夜拼尽全力的一次反击也只是让对方坐在了地上而已,然而重伤之后,本已是强弩之末的他扔出的青铜鼎力道并不算太大,然而铜鼎及身的一刹那,那人硕大的身躯居然一下子被击飞了出去,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陈半夜却知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强忍着胸口的剧痛一骨碌爬起身来,一把将青铜鼎抓在手中,然后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双手举起铜鼎就要往下砸。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手里的青铜鼎并没有砸下去,而是一下子愣住了——那玉甲人反应极快,在他冲过来的一刹那已经翻身爬起。不过他并没有实施反击,而是……而是……冲着他跪了下去!
对方的这一举动甚至要比迎面给他一拳的冲击力还要大些,陈半夜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他举着青铜鼎呆愣了半晌,直到确定了对方真的没有了攻击的意识,这才讪讪地放下青铜鼎,往后退了两步。愣愣地问了一句:“你……你……你干什么?”
一个应该是在地底墓穴之中,碧玉养尸棺封印之下生存了数千年之久,甚至是举手投足之间就能够要了他的命的‘人’却突然卑躬屈膝地向他当面下拜,这种事恐怕是他做梦都很难想象得到。就算他陈半夜再怎么见多识广,再怎么灵动机变,也难免会有些手足无措。
手里的青铜鼎虽然小,但是它的材质和形制摆在那里,不用说,分量可着实不轻。陈半夜虽然在情急之下抡起它当做兵器,但此时一旦冷静下来,却马上感到了它的沉重。他后退两步往后边的龙床上一靠,顺手就把青铜鼎放在了脚边的地面上。
没想到他刚把青铜鼎放下,那老老实实跪着的玉甲人却马上就抬起了头,面具后边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双目之中又是凶光毕露,身体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这下子陈半夜可算是明白了:感情人家跪拜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只青铜鼎!陈半夜的反应多块啊?他几乎是完全出于本能地一伸手就将青铜鼎一下子抱在了怀里。看着又一次瞬间平静下来的玉甲人,就算是面对着这样一种生死顷刻的环境,他心里还是忍不住有点得意:看来俺陈半夜还真就是一员福将,有意无意顺手牵来的一件东西,居然还有如此超乎想象之外的功能!
没想到他心里的这点得意还没来得及发酵呢,却突然感觉到周围的空间中似乎出现了某种奇怪的变化,自己身后的龙床上,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面对着随时都有可能暴起伤人的玉甲人,他可不敢随便转身。于是便把头稍微歪了一歪,眼角余光往后扫视了一眼。一股彻骨的凉意倏地袭上了心头:龙床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了一个人!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却立刻准确地判断出,那绝对不是元四爷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因为这人一头长发,背影也是一身古装。他虽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却自有一股带着凛凛鬼气的王者之气不自觉地迸发出来。陈半夜几乎是本能地认定:这个‘人’才是这个地底世界的真正主宰。
他不敢放下青铜鼎,心里又朦朦胧胧地觉得这青铜鼎似乎对身后的这个‘人’不会有太大的威慑力,于是他抱着青铜鼎缓缓地移动着身体,等转到龙床一头的时候,猛地一个后滚翻转移到了龙床正面,然后挺身、抬头,然后就一下子僵住了。
龙床上,一个看起来大约有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跌趺端坐,双眼紧闭,完全是一副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不过让陈半夜心情激荡的还不是这些,而是这人脖子上用金链悬挂了一只小小的、造型诡异的玉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青筋暴突的脸上瘦骨嶙峋。那张脸虽然瘦的像一只骷髅,但其面部轮廓却是那么熟悉。陈半夜心里打了一个突:他忽然意识到,那分明就应该是中年的自己!
几乎完全出乎于本能反应,陈半夜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当时会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