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松子把玩良久,才恋恋不舍将如意金箍棒还给了悟空,悟空急忙接过,他见赤松子一副睹物思人的表情,心中略有些担心他不顾身份会占为己有。
赤松子见悟空神态,哈哈一笑道:“此棒虽好,与我却无用处了,你莫要担心。”
悟空脸上一红,忙转移话题道:“雨师尝言凤凰为虎作伥,我冒昧问一句,谁才是虎?”
赤松子闻听此问,笑容又收敛起来,端起茶杯沉思。
悟空心道,俗语称请将不如激将,便道:“若是那对头太过厉害,便不说也罢,免得祸从口出。”
赤松子笑道:“你倒会激将法,我这一生从无所惧,适才思量,却因我们几个老家伙各有约定,不得随意提起此事来。”
悟空冷笑道:“自欺欺人。”
赤松子一怔,他向来地位尊贵,哪里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但偏偏悟空的讥讽恰到好处,他又无法反驳,便道:“非也非也,此事放在心中不可或忘。然你之意图仅为听个乐子,却叫我揭起陈年旧伤,又是何苦?”
悟空愕然,原来这事并非不能说,乃是赤松子当他是局外之人,说之自然无益。自己前世也曾读过许多武侠玄幻小说,凡主角所到之处,逢山开路遇水填桥,哪里会有这许多坡坡坎坎,今日遇见赤松子,原来才知,那些都是闲扯。你当自己不可或缺,于他人眼中只是过路人而已。
悟空仔细寻赤松子语中破绽,想了想道:“你自称不可或忘,想来若有机缘,还是要与人说起的。”
赤松子道:“或许……再也没有机会了吧。不过若是遇到事主,我这满腔的话却尽要倾诉于他。”
“雨师你一会仇家,一会对头,一会又说事主,究竟哪个是哪个?听得我头都晕了。”悟空道。
赤松子道:“任是哪个,也与你无半点干系,我说的事主,便是混世七猿,说与你又能怎样?”
悟空身子一震,他虽料到此上古之事可能与七神猿有关,但听到赤松子亲口说出,心中也有些吃惊。
赤松子笑道:“你虽貌似神猿,我却知你不是。”
悟空笑问:“雨师凭什么断定?”
赤松子道:“当年我与混世七猿斗了数年,于他几个容貌特征早就熟稔于心,故一见你便知不是。”
悟空道:“雨师此语不当,混世神猿死后尚能转生,你又怎知他长成什么模样?”
赤松子道:“这你却不知了,那灵明神猿瞳中有星,兴水神猿满头白发,通风神猿额上一撮白毛,驱神圣猿利爪赤睛……个个都有脱不去的烙印,这些是任他死过多少次,生为何种形态都改不了的。”
悟空听赤松子娓娓道来,心中越来越是吃惊,除去灵明神猿不说,那无支祁、通风、禺狨王可不正如他说的一般无二。只是,自己眼中的星,哪里去了?
悟空动了动心机,接着问道:“不知阴阳神猿、通臂神猿、聪明神猿如何识别?”赤松子听他唤出神猿名称,微微眯了眯眼睛,问道:“你是何人,竟知道神猿的名字?”
悟空不知赤松子与七神猿是友是敌,便道:“你却不知,七神猿之名号早已传遍天地间,便是黄口小儿都能说出一二。”
赤松子虽是上古大神,也推断不出几万年后的事情,于是将信将疑道:“阴阳神猿双耳垂肩,通臂神猿也有一撮白毛,却是生在胸前,那聪明神猿最是奇特,他双眼双耳都不是一般大小,好辨认得很。这些也不是什么隐秘,说与你也无妨。”
悟空想起六耳猕猴,并未有赤松子所说的体貌,莫非他不是聪明神猿?再想想亦不能断定,自己瞳中也无星点,却是灵明神猿。奇怪,怎的放在通风三人身上便准,放在我身上却……忽地他蹦出一个念头,莫非雨师所说的这些特征,是神猿觉醒之后才有的?对了,定是如此!悟空这一番攀谈又有收获,心中高兴,脸上便露出喜色。
赤松子看悟空神色不定,心中生疑,莫非这猴子与混世七猿真有些干系?如果是这样,却要另样对待了。
赤松子道:“我见你能使动定海神针,想来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不知可有师承?”悟空道:“没有没有,都是自己胡乱悟的。”
“唔?”赤松子有些不信,道,“胡乱悟的,竟能悟出个太乙金仙来?”他将手一招,立在墙角的一柄尘扫便跃至手中,喃喃道:“久未与人动手,不知还记得多少。”
悟空惊问:“你要与我动手?”
赤松子道:“只是切磋而已,我看看你棍法有何奇妙之处,绝不会伤你便是。”语气中颇为自负。
悟空见赤松子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颇为不服,便道:“若动手也寻个好所在,这里怕只一招便房倒屋塌了。”
赤松子想了想,道:“言之有理,你那定海神针的确笨重得很。”悟空自使这金箍棒以来,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它笨重,不由得哭笑不得。
赤松子引悟空出了屋子,足尖一点,像线牵着一般直直升至空中,手中尘扫一挥,道:“上来吧。”
悟空二话不说,擎起金箍棒当头便砸,他不知赤松子修为如何,这一棒只用了一成力道。赤松子见悟空留手,手中尘扫一卷金箍棒,向外一抛,悟空只觉这棒子第一次不受自己所控,险些脱手。
赤松子正色道:“莫要留手,尽管来吧。”
悟空喝道:“好!”此番再不冒进,按照齐天棍法一招一式使将出来,不时夹杂几式与六耳猕猴交战悟出的心得。
赤松子越看越是心惊,他只使尘扫轻描淡写格挡,悟空一路棍法使完,也不能将赤松子奈何,见赤松子如闲庭信步的神态,悟空才知这人修为实在是深不可测。于是收了金箍棒,深作一揖道:“雨师莫要捉弄晚辈了。”
赤松子落在地上,呵呵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是大禹弟子。走走走,我带你去寻他!”悟空想自己不过学了“齐天棍法”而已,怎的竟成了大禹弟子?
悟空还要说话,赤松子却不听他解释,只一把扯过,拉起悟空便纵身而起,直往远处飞去。
须臾,到了一处更为清静所在,此地三山环绕,山坳前一道数丈宽的溪水奔涌而过,水中飞鱼欢腾跳跃,偶有跃出水面的,溪边却有一小童,于花丛草间将鱼儿拾起,又丢入水中。
赤松子看见那童儿,叹道:“已矣乎,错分明,能知悔悟亦豪英。”山坳中茅屋数间,场院里五谷分明,一位老者坐在院中水井旁,遥望赤松子挟着悟空,喃喃道:“可笑清静无为人,妄想顽空了性命。终究人力难敌因果,该来的,总会来。”
赤松子落在地上,手一松开,悟空才得自由,见面前这老者,皓首苍髯,也说不清岁数,难道这便是那个治天下洪水,划万民疆界的上古大神大禹?便是他炼得四根如意金箍棒,又擒了水猿大圣无支祁?悟空实在难把这许多功绩与面前这个耄耋老者联系在一起。
只见赤松子草草施了一礼,道:“大禹啊大禹,没想到你避世许久,竟留下一个徒弟,恐怕你尚不自知吧。”
大禹恍若未闻,从上至下缓缓打量着悟空,那一双眼睛神采逼人,好似能把悟空看透一般。悟空在这目光注视下,觉得浑身不自在。
大禹神色喜忧参半,忽而又深深思索,然后又摇头,似是无法断定什么事。赤松子在旁看的颇为专注,只见大禹忽然脸色一变,而后悲戚神色浓郁,双眼紧闭,泪水自眼角溢出,沿着满脸沟壑流了下来。
赤松子急问道:“怎么?他莫非是……真是那造化神猿!”
大禹点了点头,道:“是,真的是,真的是啊!”
赤松子激动得双手紧握,然后又伸直双臂仰天长啸,喝道:“天可怜见哪,终教我得脱这几万年的囚牢!”
大禹喝道:“大罪未赎,神猿未允,你莫将话说的太早!”
赤松子满脸尴尬,手掌连搓,道:“是是是,还是先,先坐吧。”一个威震天下、堪比混元金仙修为的上古雨师,此时竟激动得手足无措。
悟空被大禹的反应和赤松子突如其来的殷勤搞得一头雾水,又什么“天可怜见”,又什么“大罪莫赎”,正当他苦思之时,大禹与赤松子二人同时作揖,道:“请神猿落座。”
大禹一挥手,远处几个石墩移了过来,悟空满心忐忑坐下,不知这两个上古神人能弄出什么玄虚。
大禹与赤松子却不落座,大禹又是一揖,与悟空道:“灵明神猿,此事实是复杂,况又有万年之久,还请少安毋躁,听我慢慢道来。”
悟空站起道:“二位请坐下,如此长幼倒置,叫我惶恐不安。”
大禹道:“有罪之身,不敢在神猿面前落座。”
悟空道:“好,你不坐便不坐,却先告诉我,你怎看得出我是灵明神猿?”
大禹嘴角抽动一下,似是心中极为痛苦,缓缓道:“只因……只因我杀过你,故此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