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日出西边雨,一幕落下一幕开。
随着“北武将军”杨宁的失踪,朝野震动,兵围洛阳,也不知绞杀了多少未曾退走的江湖人。那如昙花一现的“圣门”,也彻底被当今皇上定义为必须剿灭的邪教。
如此情势下,《空冥诀》事件不得不就此作罢,然而,另一股势力却又在蠢蠢欲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该放手时就放手。
今日,落雁城起风了,然而那些总有一方要罢手的,尽都用心紧了紧手中权力。
落雁城中,惊鸿殿内。谢渊冷冷的看着张桎梏,讥讽道:“张副盟主的意思,就是忆盈楼的退出以及前些日子在华山折损的那些兄弟都是谢某之过了?”
张桎梏皱了皱某头,平心而论,当年将位置让与谢渊,虽然有些不快,可心下倒真没有半点怨恨。毕竟自己从小尚儒,更和纯阳子真人结成忘年之交,深受这位纯厚长者的影响,对于权力什么并未太过放在心上。
可是这位能力魄力的确在自己之上的谢盟主,这些年来都做了什么?浩气盟势力大增是不假,可那背后的累累白骨呢?
打击恶人谷外围势力,自己可以理解,虽然因此丧身了不少兄弟,可是联盟初建立威总是必要的。
除恶之前率先颁下“长空令”,虽然此举颇有造势之嫌,在自己眼中已是有些背离浩气盟建立的初衷,但本着盟主高瞻远瞩的想法,依旧忍下没有提出半句反对意见。
可是随后的私入华山坐忘峰诛杀“夜魔”呢?先不说这位盟主大人到底是为了全盟考虑还是仅仅为了洗去自己的“污点长空令”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然而即便决定了,如此大事居然全不顾当时自己提出的反对意见,一意孤行仓促执行。
当初信誓旦旦说什么夜魔重伤,实乃天赐良机。
结果呢,前去的基层盟众死了一半还多!
铺万骨路,只为成就他谢渊一人名望,这算什么盟主!
华山坐忘峰是什么?是“纯阳子”前辈闭关之所!且不说纯阳子前辈和自己的私交,如此冒冒然率众闯入他人门派,不招呼一声就跑到那仅次于禁地的地方去搜山,莫不是真把自己当做武林盟主?
罢了罢了,结局毕竟表面上还算对浩气盟有利,可是再后来呢?
高绛婷是何人?名满江湖的音律大家,品性众所周知,乃是有节有气的奇女子,若非忽然遭逢大变,岂会一反常性?
如此女子,本该擒住循循善诱,将其领回正途,可是谢大盟主做了什么,直接就是一枚“长空诛杀令”,事后更是间接逼的“忆盈楼”退盟,究其根本不就是因为自己死了一个侄子!
浩气盟是大家的浩气盟!浩气盟是各大派推举出来的武林正道表率!而不是什么称霸武林统领江湖的帮会,更不是他谢渊一人的浩气盟!
想到此处,张桎梏同样脸色沉了下来。
“谢盟主,当初立盟时是我们几派共同协商的,如今忆盈何在?当日里你说过什么?答应过什么自己可还记得?!”
谢渊不屑冷笑起来:“叶芷青是自己退出的,可不是谢某强迫她离开的。再说那忆盈楼既然能出高绛婷这等魔女,也是藏污纳垢之地。想来只有那些迂腐无脑的书生才会对那等旖旎之地念念不忘。至于谢某当初立下的誓言,我浩气如今声威比起建立之初不知强盛了多少倍,几大恶人更是连出谷都不敢,谢某自问无愧于心!”
“好!好个无愧,谢渊,我只问你一句,浩气是你谢家的浩气,还是众位武林同道的浩气?!”张桎梏本身不善言辞,论心计更是拍马也及不上谢渊,几句话就被气的满脸通红。
随着“天权”这声怒斥,其身后跟着的“玉衡”司空仲平同样紧了紧拳头。
比起整日沉迷儒术秉性耿直的张桎梏,司空仲平虽然在丐帮中同样拥有铁面无私的称号,可对一些权利上的勾当明显比前者清楚的多,自然看得也就更远。
这谢渊怕不只是想坐稳浩气盟主的位置,而是要彻底把浩气独立出几大派,成为背后拥有皇权支持的第二天策!
作为自由散漫的武林侠客,很明显,即便不会公然反对王权,对那些用条条框框将人当做猪狗圈养的官府,也是很不感冒的。
谢渊再次冷笑,看了看面前这个怒发冲冠的家伙,忽然觉得也许自己有些高估了对方。
“谢某可不曾想过要掌控浩气。”
此话落下,谢渊故意恶趣味的顿了顿,看到张桎梏面色稍缓,又接着道:“浩气是皇上的浩气,是当今天子的浩气,是维持武林秩序的浩气,可不是什么武林同道的浩气!”
张桎梏一愣,颤颤巍巍的举起手来指着谢渊,却是气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说武林同道比天子还大?说皇上什么的都是狗屁浮云?
还是司空仲平打破了僵局。
“既然两位盟主谁都说服不了谁,不如依着江湖规矩以武决胜负吧。”
张桎梏眼睛一亮,此言大善。虽说自己在浩气盟中武名不显,然而实际上十数年前就已经是名满江湖的大侠了,自十五岁到今日,三十年打坐苦修,内力早已达到先天,虽说于身法一道始终不甚精通,但在修为上绝对稳压这位浩气盟主一头!
张桎梏的想法谢渊怎么会不知道,虽说并不认为自己会输,可是明明占据绝对优势,傻子才会以身犯险。
“哼,笑话,我浩气盟向来以德服人,盟主之位更要挑那众望所归之人来担当。以武定主,那是恶人谷!司空兄弟,你身为盟内护法,还请勿要听信了‘奸人’谣言,我谢某指天发誓所作所为绝对是一心一意为我浩气!”
司空仲平被堵得一窒,这谢渊当真是好心计好手腕,这等情况下都不忘了拉拢人心。
摇了摇头,这位玉衡星退开一步,示意立场坚定不移。
张桎梏此刻已经是被谢渊一番话气得头晕目眩。
“奸人”?!“谣言”?!武林中认识自己的哪个不赞一句“德如泰山,名若鸿毛”,几十年恪守儒道行侠仗义,为了浩气更是对这位谢大盟主多方忍让,如今自己在他嘴里居然成了散布谣言的“奸人”!
“好、好、好!谢渊,你要以德服人?你想与我比比谁更加德高望重!?好、好的狠!谢渊,当年是张某瞎了狗眼,将盟主之位让与你这小人!”
面对他人慨然指责,谢渊依旧显得风轻云淡,不屑一哂,那宠辱不惊的姿态当真有些枭雄风范。
然而,随着张桎梏手势落下,很快那副淡然的面具就挂不住了。
二十几人自外面陆续走进殿中,谢渊是越看越惊,到了最后更是豁然站起。
十一位外堂堂主,十二位内堂堂主加上从来不问世事的摇光坛坛主——月弄痕!
月弄痕的武功不可怕,只不过是勉强达到一流,甚至还不如大部分堂主,然而她在落雁城中的人望却是毋庸置疑的,因为几乎所有落雁峰的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一直在旁静观事态,一副智珠在握的瞿季真也坐不住了,因为这股几乎囊括了大半浩气高层的力量,分明就是自己事先安排好的伏笔!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临阵反戈?!
震惊的看向这些昨日还信誓旦旦对自己做着保证的堂主们,瞿季真觉得自己的智慧和颜面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特别是连自己的直系下属都…
“慕青云!慕容玲娜!”
愤怒的目光扫过下首那些“叛徒”,只有慕青云一人惭愧的别过脸去,其他人俱都一副正气盎然,特别是平日对自己恭敬有加、被倚为臂膀的慕容玲娜,更是不停朝着自己讥笑。
身子一晃,勉强扶住椅背才没有倒下。这位浩气盟军师大人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袭来,脑中更是头疼欲裂、谢渊还没输,因为他还有底牌,可是自己已经输了,输的一败涂地。一向心高气傲,自比张良,居然在关键时刻被两个最信任的下属背叛了,居然在最有信心的领域被人狠狠刮了一巴掌。
我终究只是大哥的一个影子,枉我整日自以为是,却原来终究什么都不是、谢渊同样震惊,同样为对方的手笔感到骇然,居然能在不知不觉中策反掉自己在盟内几乎所有拥护力量,太可怕了。然而谢渊毕竟是拿的起放得下的人,即便这些家伙都背叛自己又如何,浩气盟已经建成了,名声早已稳固如中天烈日。纵使是将这些高层尽数换个遍,只要还有天策、少林和朝廷在背后支持,有智谋非凡意气相投的瞿季真为自己出谋划策,还怕找不到想当将军的士兵?
想到一直如兄弟般在旁默默支持自己的浩气军师,下意识的朝身边看了看,这一看不打紧,差点惊的自己魄散魂移。
“季真!凝神静气,抱元守一!”
只见瞿季真嘴角溢血,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点点滴落,分明是心魔侵体之兆。
谢渊这一喝已经是用上了真力,好在瞿季真只是一时钻入了死角,并非当真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被人一喝已经是清醒。
“噗!”的吐了一口逆血,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人色,谢渊也放下心来,若没了瞿季真那自己完全就是折了翅膀的鹰。
“季真不用过于自责,世间多反骨,人心本难测,此非谋之过也。”
瞿季真恨恨看了看面前那一大堆人,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终得扬眉吐气,心中暗暗感激几大派在背后的默默支持,还有那及时弃暗投明的慕容玲娜,张桎梏一脸怒容消散。
“好了,现在谢大盟主可还有什么话说。”
谢渊眯起眼睛森然冷笑:“嘿嘿,你们当真以为这样就稳操胜券?笑话,我谢渊代表的是天策,是当今天子!”
张桎梏摇了摇头,正待劝解些什么,对面谢渊已经是做出了决断。
“‘影’,现在是你的舞台了。”
二十几道身影从天而降,个个黑衣蒙面,手持苦无。
“密堂!影,为何插手我浩气盟内之事!谢渊,你究竟要做什么!”张桎梏大惊,自己所为不过是想逼谢渊让位,根本就没想过当真要搞什么分裂争霸,更没有想到谢渊居然如此决绝!
既然做了,就没有必要去再去后悔,虽然对这些“浩气精英”的损失有些心疼,不过不流血怎么做大事?
也许张桎梏的确只是想“逼宫”,而非要搞的你死我活,但是谢渊不同,自诩为曹操一般枭雄的他,怎么会有半点妇人之仁。
见到这等情况,那二十三位同来的堂主通通拔出手中武器,戒备着周围那些密堂忍者,当然,也没有哪个慌乱的,毕竟,能坐上浩气堂主之位的基本都是一流高手或者拥有堪比一流的实力,否则怎能服众。
张桎梏立刻示意大家先别动,而后皱眉继续喝道:“谢渊,你做什么,本是同根生,兄弟之间偏要闹得流血流泪吗?!”
谢渊一脸冷笑,理都不理这迂腐的酸儒,做事婆妈当断不断,哪有半点领袖风范,那些倒戈支持他的家伙全都瞎眼了。
李凡倒挂在横梁上,听着那位张大儒在下面痛心疾首的陈词,看着正下方的司空仲平,隐在面具后的唇角翘起。
“又是2000积分到手。”
身形慢慢散去,等再度出现,已经闪到了司空仲平正上方三尺处。
一众人俱都在戒备周围那群忍者以及高台上的谢渊,又怎么会想到攻击来自天空!
司空仲平虽然没有达到先天境界,但是能够担当一坛之主,位列七星,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没有杀气,没有风声,然而——影子!
李凡做的再好,终归是疏忽了这小小的一点,偏生又被心细的司空护法发现了!
只见那司空仲平沉腰坐马,双手猛地托天,一式“霸王举鼎”朝着天空打去。
两道金色掌印袭来,李凡却是不慌不忙,若是换做一年前,自己还真怕对付不了这位战力堪称先天之下第一人的玉衡星,现在嘛——不入先天,终为蝼蚁!
身形一晃,好似布片扭曲了一下,堪堪避过掌力。双臂舒展,十指连弹,倒立半空的身形也似陀螺旋转起来。
只见无数细碎暗器自天空洒落,好似鲜花凋零,落叶纷飞、阿卡玲娜大惊,不想平日里甚至低调的“影”居然如此强悍,虽然上次听说此人在华山坐忘峰大发神威重伤了“夜魔”,还道只是他人夸大,毕竟那日回来之时这位天旋星分明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心念一动,法力护盾撑起,不同于刚入剑三世界时一触即溃虚有其表的护罩,此刻的法力护盾不但可以瞬发,而且更为凝练,那盈盈如同水波的光幕,在那如雨的暗器下没有激起半点微澜。
眼神眯起,白皙的左手上跳动着幽兰的火焰,忽明忽灭。
阿卡玲娜略一犹豫,是否要先拿这位天旋星试下手,不过最终还是放弃了。
先天的话,未必不可敌,然而若无必要,还是不要冒险。毕竟,自己身负着重任,毕竟,自己的实力提升要比那些一步步攀登的家伙快得多。拥有了捷径,总能比别人更快到达巅峰,不是吗?即便那条路并不属于自己。
阿卡玲娜轻松抵挡下这波暗器,可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轻松,一流和先天,本就隔着一条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阵阵惨叫响起,那些最多算是普通一流高手的堂主们,有几个能挡下这灌注了先天真气的铺天暗器。
而周围那群忍者,也带起一道道黑影,伺机而动。
张桎梏大怒,同根而生,相煎何急!!!
“列国剑”出手,划了个半圆挡下十几枚暗器,一路养吾剑法使出,堪堪将半空中飞旋的“影”圈进了剑势。
李凡又岂会着了道,那张桎梏别的武功到也罢了,这一路养吾剑法系属自创,取意孟子“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当真是怪异的紧。初时若有若无,渐渐连绵不绝,到最后是铺天盖地剑气涌来,不可抵挡,和他传承自华山的《紫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一旦被圈进剑势,当真就是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嘭的一声,半空中的“影”直接炸成一团雾气,等到烟雾消散,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哼,蛮夷诡诈伎俩!”张桎梏不屑讥讽,剑势一变,袭向高台上的谢渊。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既然这厮如此不顾道义,也无需以仁义待之。
仇人见面,风外眼红,虽然片刻前两人还是“同僚”,然而一旦动手,就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心中升起无边杀意,一把抄起身旁“穿云戟”,一式“定军”呈泰山压卵之势朝目标劈去、“给脸不要脸,当真以为不和你打是怕你不成?!”
龙从云,虎从风。谢渊势若猛虎,手中长戟带起一阵呼啸狂风,就这么直直的压下,偏生让人升起一股势不可挡的感觉,这便是大巧若拙,一力降十会。
然而张桎梏又岂是弱手,剑法一变,那绵延悠长的剑势化作一线,一点三击,一线如铁。同样以直破曲的“铁线剑法”悍然出手。
就这样,两位浩气盟主开始了有史以来第一次争锋,也许,也将会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