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未必抵得相忘于江湖。
肝胆相照,难道就一定比君子之交更加坦荡?
有些感情,从来不必挂在嘴边。些许细节,足以证明百年的分离亦不算太久。
许多谊,从不是用来吹嘘、或者证明自己并不孤单。
那些东西,往往会在我们忽视、却最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
敌之间,我们常常会用一条清晰的分界、来区别两者的不同。
但倘若无法区分的时候,我们又当如何自处?
许多东西,只能意会,不可言传,譬如大道。语言太苍白,以致纵然大能者,偶尔都不得不沉默相对。
不是他们真的不懂,而是单纯用语言,不可内描绘清楚,心中的感觉…
那种朦胧,最为纯粹,恰是幽美。
而它,也从来最容易引起误会。
其实,许多事情,倘若我们真的无法判断,不能决定。那么,不若把一切选择的权利,都交给本心。利益的得失,成败与否,并非一定要成为永恒的主题。也许,无愧于心,才能始终笑傲轮回——假如,还有心的话…
……
楚翔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名抱着长剑的青衫少年。
青的衣衫,青的长剑。那剑鞘蜿蜒的电蛇,似乎也带着沉沉的青黑。
“是你。”
表示疑问,语气却毫不惊奇。或许和神交流,原本也会让许多人困惑。至少,察言观色,对那种生命体,行不通。
少年笑了,一如当年。只是这笑,又是从何时开始出现?似曾记,过去的过去,初初见到那名少年的时候,他并不会笑…
“是我。”
清风笑着,扬手示意拉风的配兵。
仿佛,在他的意识里。纵然楚翔忘了他,也应该记得那柄剑。那剑,曾经代表着一个门派,天下第一的门派。
楚翔淡淡的看了看雷殛神剑,在记忆深处找到了与之关联的来历。他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点头,是一种认可,承认。而摇头,则表示疑惑。
为什么,一个自己一眼便能认出的家伙,要用一柄几乎快遗忘掉的剑,来证明身份呢?
难道仅仅因为,那柄剑的来历,在许多年前,和自己有关?
那他又是否知道,当一个人生命中交集太多,唯一能清楚记得的,只会是那些引发过共鸣的存在。也许,这就是所谓投缘。
楚翔抚了抚额头,倚着古树,悠悠支起了身子。
力量如同潮水般,开始在疲惫的身体中苏醒。他不知为何,内心忽然变得极不平静——
那是一种有别于神性空灵的复杂,这种感觉,就好像一朵青莲,生生被染成彩色…
他知道,那些似乎在影响内心理智的东西,叫做欲望…
神怎么会有欲望呢?神不该有!他不是神,但却应该比神更干净!
“是谁?”
呢喃自语,当眼眸中庞大的星云集团再现,一股无边无际的浩瀚,忽然自楚翔身溢出。
那种苍茫,就像是凡人面对着古老的荒原。那是无垠、是无限、是亘古、是恒河!
周围环境没有因为楚翔身宣泄的气势,发生哪怕半点改变。归巢的黄鹂、低飞的蜻蜓,这些低等意识生命,仿佛并没有感受到那一股不容于世的宏伟意志——
就像是远古巨兽在宣誓自己的觉醒。
傍晚的天空更黑了些,清风不经意小退了一步。
他把剑插在地,支住身体,抬头望天。
“不知道。”
随口回答,他的声音,真如一阵清风,还没有林子深处的蝉鸣来的响亮。
楚翔也不知有没有听清,自顾整了整凌乱的衣衫。
只是,他的动作,却在瞬间,僵硬着定格…
一片早已经落到地的黄叶,忽然被风卷起,飘向了远方。
它驾着薄薄的尘土、飞的还没有落下时高。但它,在这一刻,掠过了一辈子都不曾路过的,平野…
它在树,曾经看的很远。它已经落下,为何却又走过,比当年看到的更远?
…
“怎么了?”
清风不再觑天,阴沉持续了片刻,又缓缓压了下来。
白昼的消逝不可挽留,流逝的时光总会带来改变。
就像如今的清风,和当年早已不能同日而语。
楚翔身,每一丝细节变化,都清楚在他心中具现。甚至,他还有闲暇,来分析这些动作,剖析对方下一步可能就执行的行为——这是,战斗前知的能力。
清风很喜欢这样来锻炼自己,原本一切也都很顺利。楚翔自醒来后,一举一动,都和他料想的所差无几,直到方才…
“我很惊讶。”
楚翔的回答,有些诡异…
清风不解,要了解对方思维跳跃过程,除非本身拥有比之更加优秀的脑域处理中枢。就这方面而言,他似乎还差了楚翔不少。
“怎么说?”
这一次,清风的兴致,完全被勾了出来。
只见他抬脚轻踢,那插在地的长剑,受力弹起。剑尖带飞一小捧泥土,以柄为轴心,划了个弧,最终稳稳落到肩头。
晓有兴趣的看着楚翔,清风仿佛发现了什么很好玩的事情。
“我刚刚…”
楚翔张了张嘴,话至一半,却又停下。
他蹙着眉头,似乎在考虑措辞。
“我刚刚…整理衣服了…”
“噗!”
一声黄鹂般的轻笑打断了清风可能会出现的回答,两人俱都没有朝声音来处望去。
短短十丈距离,只隔了一棵大树,难道就能遮挡住神的目光?
答案一定是不能。
所以,第三者的出现,之所以并未引起二者关注。只说明,他们从未在乎…
清风沉吟了一番,摇头不知如何作答。
“这似乎,很平常。”
的确很平常,只是一个动作,许多人都会有的习惯性动作,何止平常?!
楚翔闻言,却认真摇了摇头…
“不平常。”
他的表情很严肃,前所未有的严肃。之前的严肃,只是一种对于万物的漠然。
兴许他并不知道如何去解释言外之意,或者觉得无需向清风解释。他没有过多细言,反而说了另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更不平常的,是当我意识到这不平常发生后,竟然为那不该出现的不平常,惊讶了…”
风吹来,却不见先前离去的落叶。最后一缕阳光,似乎在秋风中凋零…
片刻的寂静…
“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忽然从先前传出动静的地方响起,似乎某个藏在暗出的家伙,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揶揄。
笑声打破了寂静,却打不破楚翔的疑虑。
就连清风,闻言都狐疑的盯着楚翔直看…
“你是神?”
旁若无人,还是目中无人,也许对于清风而言,一般无二。
楚翔眉头一挑,也不知是在责怪某个无知的少女,还是清风的话、引起他更甚的诧异。
“你不是?”
依旧是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对白,这样的对白,在他们看来,已经非常清楚。但或许,旁观者眼中,就像是两个傻子。
知之便知之,不知便不知。是故,在许多许多年前,古之时。那些大能者在凡间隐居的地方,往往又被称作不知之地。
非不知,实不智。
“我不是。”
清风很肯定的回答,但他的双眉,已经拧到了一起。原本抗在肩的长剑,看着似乎非常潇洒惬意的动作,也换成了最初拄地的姿势——
剑客们等待生死决战、亦或者面临困境,往往喜欢用剑去承载些许压力。只要剑未折,人就还有希望。
“我以为,你也不是。”
清风声音微涩,仿佛、仿佛有些莫名的苦。
楚翔一脸淡漠,似乎和昏迷之前,没什么两样。
但…
神的动作,怎么可能被人前瞻?
再强的人,也不行…
……
“你说,他能理解吗?”
天边,在那大陆尽头。
夕阳之下,一男一女,并肩而行,他们走的悠闲,速度却很快,正好踩着光明、背景黑暗。
那神态,似乎古之夸父,正在逐日。
“不理解,也要理解。”
冷静、淡然,男子的声音仿佛圣人般漠视众生,却只是——仿佛!
绝对的理智下,似乎也,多了一点什么。
“可是…你这人真的好奇怪耶,明明说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帮他,对他那么好?”
是装作清纯,还是真的干净宛若白纸。但那绵绵语调,真的让人听着很舒服。
“不喜欢,是本意。帮他,因为欠了他…”
帮助自己讨厌的人,也许是除了有仇难报外,最大的悲哀。
说过哩…可是,一定要还吗。你欠的…好多…不还行不行?”
无耻?卑鄙?下流?这不也,正是许多时候的人之常情。欠债不可怕,不还我最大。
况且,那种略带讨好的软话,怕是最正值的人,也无法苛责。
“…”
沉默吗?应该是自己也在犹豫。
“好嘛…混沌。我们,不还了好不好,还不起的…”
倘若还不起,又为何要欠?这是一种很好的借口,也是最无力的理由。
“不行。”
若是犹豫,何必强迫自己坚决。假如坚决,想来也容不下犹豫的余地。
“…”
人影远去,女子不再劝说。
…
“青铭,我说过,会带你一起超脱。这是,我欠你的。”
“欠了,就要还。欠谁的,都一样。”
“假如不是他错了,我又怎么有理由,用这种方式偿还?”
“看得见的损失,终归可以预计。这种程度,哪怕再大,也不至措手不及。”
“青铭,你不懂…”
…
“本体,你又是如何做想呢?只是因为绝对理智,所以独自扛责任,把唯一的机会留给我?”
“那他,难道由于一点犹豫,就自私的想要逃避?”
“倘若你是对的,又为何到最后才发现这些。”
“倘若你们都错了,那…”
…
“纵然你全能、全知。有一点,一定未曾料到…”
“纵然你错了,或者将错就错,却也不会想到。绝路,未必只有绝对理智的人,才敢走下去…”
“本体?分身?”
“本尊?本真?”
“哈哈哈哈哈…”
“原来,笑是那样的畅快!”
…
“不好!快走!”
第四个声音在黑夜中响起,出处和那嘲讽的笑声源于一地。
伴随着女子惊呼,男子低喝。
一道百丈剑光忽然刺破了黑暗,远远朝着西方遁去!
就像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翼,窃听者修为不可谓不高。仅这一手,便不是普通世俗强者能够做到,依稀,空气里还残留着少女娇嗔的呵骂。
楚翔和清风,并没有出手追击。也许他们兀自迷茫于困扰,又或者…
刹那灿烂的流星,终归要以陨落为结局!
“啊!!!”
“小师妹,快走!!!”
一人的愚蠢,往往会导致许多人一起丧命。尤其,是那些真正关心他们的。无知,很多时候也是一种自私。
轰!
那好看的烟火,定不是凡人能够点燃。
一大一小,一前一后,两蓬璀璨几乎同时爆发!
逃?往哪逃?诸神的尊严,岂是凡人能够诋辱?
纵然宽宏的神祗不予计较,那些维护、守护神的人,也会将自大之辈绑火柱。况且,他们果真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话。况且,诸神、偶尔并不宽容…
……
“其实,杀了他们就可以,何必要把魂魄一同点燃。”
仁慈,软弱?话一出口,楚翔自己都愣住了。
清风失笑,诧然看着楚翔。
“我现在,越来越不相信你是神…但你从不诳言,至少对我。倘若你不是神,他们或许并不用死。但你是,所以他们必须死的干净。”
残酷的话,站在另一种高度,却并不残忍。合格将军眼里的士兵,永远是一组数字、一堆沙盘。倘若领军时代入太多个人感情色彩,最终必将导致大势的颓败。理智,是位者、当权者、决策者的必须。这非旨人到神的蜕变,凡人世界,也一样。
理智,其实并不等于冷酷,只是太容易被人混淆。
楚翔难道不懂这些,他比谁都懂。这只能说明,他的理智,本能的绝对理智,正在消退。这不是一件好事——
仁慈或者暴虐,都是理智泯灭后的、极端产物。混沌分化,是必然,也是诸天众最不愿意看到的。
这表示,他们再没有站在神的视角,决策苍生命运的权利。若要主宰别人,首先必须保证,苛刻的公允。
“有什么办法,能够延缓这种趋势…”
询问?天哪,一个神开始询问凡人!他在怀疑自己,神不该怀疑自己!
楚翔未曾紧锁愁眉,在意识到自身不妥后,他的表情及时控制在那种淡漠的状态,故作的漠然。
若他不开口,倒还像是一名合格的神祗。
清风愣了,多半未曾想到楚翔会这样询问自己。
他苦笑起来,摩挲着剑柄。
“你是神,而我不是。你又,何必怀疑自己。”
清风只是下意识的回答,他的确想帮楚翔,没有理由。
在凡人面前,他高高在,因为有这样的资格。在楚翔面前,就他个人意志而言,始终是那个,被引导的孩子。
他使命的最初,意识、乃至轮回的轨迹,都在那一刻,因为一个白衣男人,而改变。
“我不比你弱、至少除了那些多半你也看不懂的东西。但我在你面前,并没有刻意做作。其实,倘若你只是追求力量的变强,又何必执着于精神状态?达到我们这种高度,莫非还认为精神意志才是根本?那些曾经相对最重的,都变得无关紧要。倘若,你的力量无比强大,比天道更强。那么,纵然你不是天生的神祗,没有了绝对的理智,可还会主观对待诸天?客观、旁观,许多时候,也是一种必然。因为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种地方,不得不俯视。第一个神,未必是从精神开始蜕变的…”
清风说了许多话,或者他只是想到这些,并没有说出口。他却明白,楚翔一定是听到了,因为对方已经释然。
他没有做过神,他天生就可以这样强大、比一些神更强。国之将亡,妖孽丛生。轮回的最末,总有许多奇迹,打破束缚,彗星般的崛起。生命形态,已经不能,再如常理般,束缚住力量的极限。
“你说得对…”
楚翔拍了拍衣襟,抚净灰尘。他的脸,挂起了和煦春风般的笑。他忽然发现,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对于方才那一男一女丧命的纠结。
理智,似乎还藏在意识的最深处…
“这就是,必然改变的视角吗…”
楚翔忽然伸手,捕住了一丝空气。
他仿佛瞬间明悟了许多,体会深刻。
曾经的他,只是因为高高在,而俯视众生。那是本能,是理所当然,却并不知为何要那般。
现在,他仿佛正在一点点弥补,补足那遗失的过程…
当你站的高了,可还会记得曾经的伙伴?遗忘,有时候并不可耻,它是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