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海,有倩女兮,烛下回望,阑珊灯火哪处寻?
乡音未改,鬓毛难衰,杨柳垂髫,他乡故人今何在!茫然,无比的茫然。
莫克萨罗随手抓起路边饼摊上一块酥饼,顺势丢尽了嘴里。
啊呜一口,裂开仿佛能够吞下小儿人头的大嘴,直接把小贩将欲出口的呵斥吓了回去。
三米高的巨汉,突起的筋肉在阳光下泛射着澄金的光泽,那比砂锅还大了几轮的拳头,怕不是一下能撂倒一堵城墙?
莫克萨罗成了市集中最突出的风景,他的目光,却始终不曾在凡人身上停留。
“变了啊…人心倒还是淳朴。可惜,怎么就这么弱了呢?”
莫克萨罗朝着卖饼小贩咧嘴一笑,算是表示回应对方的“好客”,这在太古,是很有礼貌的表现。
“呜哇”
饼摊背后,一间不大的餐点茶馆中,一个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男孩直接被吓的大哭,却又立马被惊恐的母亲捂住了嘴。
直接面对着那张狞恶的怪脸、腥气扑鼻的巨口獠牙,小贩差点没有崩溃!
“啊!啊!啊!客官!客官您请!您请!”
小贩结结巴巴,屁滚尿流着落荒而逃,连摊位都不要了。
莫克萨罗咂吧了一下眼睛,大手抄起盛饼的筛子,百十个大饼直接往嘴里倒去!那嘴,咧的更大,几乎半张脸都分开了!
这非人一幕,又让周围传来一阵惊呼、掌声,却是一些大胆的好事者,不以为惧,反而远远起哄!
“呵呵…”
倒完饼,莫克萨罗把筛子随手一扔,眼见化为一道长虹,不知飞到了何处。
傻傻一笑,他继续朝前走去。他的脑子里现在混沌一片,接连被人抽走八成本源,又是从大脑入手。他的思维中枢,以及已经全部奔溃,等待重组…
“好客、好客…”
莫克萨罗又从一旁肉铺顺手捞了条牛腿,直接生吞了下去。
老板哪里敢多言,早就缩到了柜台下面。
这一路走来,他都是这般感受到“热情”的。
在太古时,人们吃喝,的确务须避忌俗礼,遑论通货交易之说…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远远的,小镇一头,一名年迈的私塾老先生,走到了屋外。
看着青石地板上不知被什么重物压出的龟裂,禁不住不满的感慨起来。
这时,小镇的另一头,莫克萨罗蹂躏着脆弱的地面,又扫光了一间酒楼。
他的身后,已经跟了一大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游侠儿、破落户。
“呵呵呵…吃、吃。好客、好客…你们,也吃啊…”
莫克萨罗笑了,他的笑,极富感染力。他一笑,那些好事者们也笑了,而路边摊、但凡与食物有关的商铺老板们,都哭了…
今日秋分,阳光似乎尤其明媚…
物归原主,未必能得到原主人的宽容。倘若归还方式更与诚恳沾不上边,那么若非另有因果牵涉、由头,多半夺取他人之物者,还是要被人记恨。
收了灵宝,散去星海。楚翔能够感受到青丘族人的敌意,夹杂着畏惧的敌意,就连几大无话可说的青丘长老,其实在她们闪躲的眼神背后,依旧藏着怨毒。
当然,于此情此景,旎姒的真心,也就显得分外突出,在楚翔灵识中,恰如淤泥里的青莲。
淡淡的朝着旎姒点了点头,他甚至不肯定对方有没有察觉,带着略显狼狈的清风,万众瞩目之下,两人远远踏云离去。
旎姒站在海角,她的背后就是无数翘首而望的族人,她缘何不知族人们的怨恨、甚至八名长老看她时略显诡异的目光。轻声一叹,遥望那两道绝尘的背影,她脸上本就难查的柔情,彻底敛去!
“走!”
一声令下,皇者气度尽显。不去管大多数下位者不明所以的表情,有些事情,只要少部分人知道就可以。而那少部分人中、过半的沉默,足够当成是对大部分人必然要遵守的命令。
一阵海风吹过,也不知是否幻影,原本人头攒动的海角,刹那散了生机。
只见片片莺燕,红裙绿装,白毛绒尾,统统似那沙雕的堡垒,沥沥消散。
比之楚翔二人飘然远行,这几乎将天地都堵住的青丘一族,退的比来时诡异…
“尊上,你此番,似乎是想了结因果。只是方才那样,留情遗祸,委实不妥。”
云头上,清风抱着长剑,蹙着眉头,犹豫而言。
楚翔不曾停步,甚至连眼神都不曾变一下,那种柔柔微笑着的平静,足矣让世俗窃玉者汗颜。
“哦?”
也不知是太久不曾组织言语,或者刚刚明悟感情,对于语气这种东西掌握的不够完美。楚翔的应和,让清风摸不透,他究竟是在表示反问,还是自然的认同。
罡风在耳畔呼啸,这种程度的干扰,却不足矣让两人哪怕有半点不适。
楚翔不曾多言,清风也不好造次,一时之能低头看着长剑,似在研究那始终不能明了的深奥。
“她必死。”
许久,就在清风沉浸于雷霆玄妙之境时,楚翔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清风抬头,有些诧然看着那温和浅笑着的男子,仿佛不明白,为何在那看似温柔的外表下,能够用一种同样温柔的语调,说出如此一番并不温柔话来。
他不明白,因为纵然如他,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表里不一!
楚翔有情,这是必然。情非欲,更非彼情,但有情便是有情,出现了情绪,善恶发乎一心。他不知楚翔是善是恶,无从判断,也晓得必定会受到情绪干扰,做不到神一样绝对理性。
那么,他的表现,未免显得矛盾。
“你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她。”
清风止住云头,恰好脚下不远,就是一座山头。山顶白雪皑皑,一株奇松挺拔。横剑落下,楚翔随行,这一前一后,对调了过来。
就那么站在松柏前,踏着积雪,前方数步就是悬崖。清风把剑往地上一插,眼神有些茫然。他的行为逾矩,至少这徒然的驻足,未曾问过楚翔的意见。
楚翔落到清风身旁,宛若长辈,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她是不同的。”
她是不同的,我能感觉到,尤其在那许多恶意之中,这般突兀。对待不同,情绪生物也自要表现出不同,譬如善我者为善,就是大多数情绪生物都会去奉行的一句话,无关理智、得失。楚翔亦无法把别人对自己的感情,完全无视,哪怕来的毫无根据。只要和他产生了交集,有过因果,那么这种东西,就无法当做路边的花草,信步踩过。
至少楚翔话里,简短的意思,便是如此。
清风点了点头,他不怀疑,对方没有必要骗他。只是不懂,真的不懂。这比让他面对神明,更加让人难解。
“可你,果真一点都不在乎她的生死。又或者,一切都只是你推诿的借口。善意背后,藏着自私。”
最先,楚翔说要还珠、斩断因果,清风信了,因为楚翔没有必要骗他。
其后,楚翔本可将那些青丘之人杀尽、杀散,哪怕如此会引发更大的祸患,至少让因果变得清晰。只是他并未那样做,反而选择了另一种相对曲折、温和的手段。清风信了,因为这正如他所想、特别之人需要特殊对待,楚翔离他,变得更近。
只是,那一句必死,为何又让他感觉,仿佛自己错了呢?
按照正常情绪生物思维方式,至少善恶两种情况他都考虑到。要么楚翔不想伤害旎姒,善举善行。要么,他打着利用青丘一族的心思,故意遗情其皇,善行恶举。但现在,他又觉得,并非那么简单。
其实只是一件小事,根本不能说明什么。清风却任性的停了下来——这对他,很重要!
比他本身生命,更加重要!
不知怎的,楚翔忽然笑了起来,笑的很温和,清风感觉,鞘中雷剑在低鸣…
“你不懂,因为你始终未曾体悟到何为神。我是人,却在不久以前,终归是神。我有情绪,这能左右我,却无法如你们一般,当真成为最后的决定理据。这也,是直到片刻前,我才明白的一件事情…”
模棱两可,鬼话连篇?至少这种话,怕是连庙里最善机锋的老和尚,都难以明悟。
清风不语,他不解,却晓得楚翔不会骗他,还是因为毫无必要。
“我不懂,只希望,你值得我那样去做。”
清风侧身,看着楚翔,他的表情很严肃。
不知怎么,那种严肃似乎有着别样的渲染力,让那挺拔的苍松更劲。
楚翔淡淡的看着清风,不曾保证,却把手放到了他的头顶。
抚摸着那一头蓬松的长发,清风的身高已经不比楚翔来的矮。他的动作,却不会让人觉得怪异。
长辈,终归是长辈,这并非单纯由外貌决定,偶尔觉得让人尴尬的,终归还是虚无缥缈的感觉。
“我从不曾,要求过你什么。”
楚翔喃喃。
“就像她一样,我不曾要求,便没了源头。我有情绪,因此有了慈悲,无法把无根浮萍,当枯草。你们善待我,我也要去善待你们,只是因为,本心让我那么做。但这不代表,我就要为之,去承诺什么。我说过的话,必会兑现诺言,哪怕是你添油加醋,因为我早已经看到了结局。你们不懂,因为你们始终还是被心左右,而我,已经开始企图,去控制住心…”
自言,不知所言。楚翔说出这些的时候,表情茫茫。清风仿佛有些失落,更多的却是一如平日宁静。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只是为对方独特的想法感到讶异。
他明白,拥有过终归不能当做不存。脱离了感情的人,不可能立马成为神,纵然仙,也是越古越理性,冷漠。可以看成世上因果已经没有多少牵绊,也可以看成是一种习惯。这就好似,有了感情的神,未必就是人!
清风没有这样去阐述,他默默看着楚翔,终归看不透那个男人。既然看不透,就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我不是很懂,但又有些懂,走吧。”
放下心中隐约的不安,没有得到意料中的答案,也未曾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清风终于释然,向楚翔建议。
身处他们这种高度,很多时候,一言一行都可能导致战友的决裂。因为他们要面对的,甚至容不下一丁点的疏忽。而到了他们这种高度,通常对于彼此,都无可隐瞒。
楚翔霁颜,终于不再是一副呢喃自语时的肃穆。他显得平静、惬意,看着远处,天地一线的昏暗,深思。
“为什么,要走呢,我想看看日初。”
想看日出,只是一个念头,但曾经的楚翔,绝对不会有这样无聊的念头。
现在呢?
清风笑了笑,把剑鞘一抡,旋了个好看的花哨。
雷光在黑夜里尤其醒目,依稀仿佛,能在空气里停留。
清风觉得,楚翔离他又近了一些。哪怕始终,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如果,我朝着一个,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方向前进,最终的结局,会否被改写?倘若,连你都看不透了我,那么,这世上还有谁能看透…造化嘛…”
楚翔低声沉吟,其实他的声音不算低。但离他咫尺的清风,恍若未觉。
轰!
“该死!”
土黄四溅,干涸的大地直接被旱雷劈的开裂,散开的尘泥激射,把堪堪闪避的褚茗弄了个灰头土脸。她不满的抱怨了一句,却更是埋头疾跑。
咻、咻、咻!
一连串剑光闪过,却见稍后一名比她狼狈多的中年道人踉跄飞奔,那一柄柄明晃晃的飞剑,几乎是擦着他的屁股落到地上,巨响中,又是大片狼藉!
“我日你先人板板,天下第一了不起,我XXXX”
很难想象,一个温文儒雅之辈,怎会在顷刻吐露那许多连痞子都汗颜的污言秽语。
哪怕只是生得一副好样貌,返老还壮的袁天罡,终归颇具仙风道骨。
被人逼到这种境地,青黑的面庞伴随着冒烟的胡须,即便不看身上条条缕缕,倒也叫人能够猜到一两分怒火的由来。
“嘿嘿嘿,你这老贼好不要脸,轻薄我儿,猥亵未遂便加以杀害,亏你修得一身好修为!贼子休逃,莫说你无门无宗,实是野修一个,便然真个是那浩天宗长老,今日若有谁敢维护,我紫阳道人头一个必灭他满门!”
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这口气比中土第一不知强出多少,顶着道德宗偌大的名头,紫阳真人一路横行无忌,从天南把袁老道二人追到地北,那铺天盖地的阵势,一路也不知波及多少外人。
而袁天罡犯下的累累劣迹,同样被紫阳道人大肆渲染,至少这沿途,怕是无人不晓淫贼道士的恶名了…
袁天罡铁青着脸色,也不辩驳,只是埋头苦逃。
任谁被七八名同级高手追杀,亦无心沾什么口头之利。况且那泼辣刁蛮少女,虽是被紫阳真人出剑误杀,袁老道终归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便是不认为那种草菅人命的女修、是什么好人,总之罪不至死。
修士或多或少,会有些轻慢凡人。便是袁老道这种大德之辈,难免心底也会有所区分,毕竟眼界不同。如今一条好好的“生命”,就这样被自己牵累死了,他倒也不再想那些恶名,背了就背了。
品行这种东西,未必要向岳不群一样外显,才能叫君子。
“呵!”
只听夜幕里一声娇喝,一虚形宝鼎腾上了天空。
铛铛铛!
接连十几声脆响,却是一大片密集的雷火,把那青色鼎影,打的摇摇欲坠!
“好!”
不知是谁人赞叹了一声,来处却是追杀者一方。
只见九天之上两道金光似剪绞落!
哐的一震!
竟然和那虚形鼎影擦出了大片火花!
“咦?!”
伴随着传开千里的惊疑,那鼎器轰的粉碎,返本归元。
地上正在驰掠的褚茗身形一顿,险些扑倒。一口黑血喷吐,落到地上,竟然发出了滋滋的腐蚀声!
“卑鄙!无耻!”
褚茗心中暗骂,却是反手一掌朝着额头拍去。她掌心指缝,仿佛夹着一些闪亮晶莹的东西,那一掌落下,却不是羞愤自尽。嘶啦一声,她下身衣袍裂开,露出一截长长的蛇躯!
“混沌什么,不带上他们,一起呢?”
青铭看着那沿着扶桑巨树,一步步登上天梯的本尊,忽然开口问道。
她的脸上,写满担忧。或者,她并不喜欢像凡间女子、如嫦娥一样,倚窗等待后羿每每战胜归来。
她知道,本尊不会同意让她一起,至少第一步,必须由他踏出。这是自信,也是一种担当。
终归,又觉得人多力量大,哪怕多几个炮灰,也是好的。
“就算不带他们,为什么不能等他一起呢?”
青铭又一次喊道,她的样子颇为焦急,眼神平静,心却做不得假。
本尊遥遥朝她摆手,站在斜探向天的扶桑巨木上,他的身躯,无比渺小。
青铭知道,本尊是在让她放心。但他理当明白,自己又怎么可能放心?
不尊不曾停下脚步,也不曾回答青铭。
或许他不想如她一般大喊,又或者,只是不想多言。
“倘若,摆明了车马,杀将的时候,何必还要卒子参与?脚步太慢,除非车马死绝,终归,跟不上…”
那淡淡的话,又是在向谁人解释,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