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天门的弟子似乎都聚集到了天门演武厅,静园水舍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隐约的秋虫哀鸣。黄金龙用力吐了一口长气,心中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烦躁。他本来以为相忘师是一种令人尊敬的职业,是人们到达自由之境的捷径。
相忘师的学府是人间的天堂,人文精神的圣地。没想到居然有程大师这样欺世盗名的相忘师公然在演武厅中自吹自擂摄魂洗脑的技巧。他颇为确信程大师利用摄魂术敛财的指控是确有其事。对于天门门主亲自请这样的人来开堂课,他理解不了。对于人们对这样一个邪师的崇拜,他也无法认同。
“唉,天门也非净土啊。”黄金龙回到静园,走进水舍的大门,扶住走廊的墙壁,仰起头闭起眼,脑中不禁想起殷承侠的话:“问世间,谁能够真正逍遥自在。”随即一个念头突然从他心底冒出来,令他不寒而栗。
“如果天门不是净土,那么这里的相忘师也不能全部相信,甚至……门主也无法轻易相信。我师父的事情,我向他们透露得太多,除了她未死的消息,其他的全都说了。门主已经知道我是为了寻找师父的心上人而来。如果门主和这个程大师是一丘之貉,我岂非危险?”黄金龙想到这里,背上已经冷汗如雨,“这可能吗?身为救世十二天师之一,他怎么可能是那种人?但是,像程大师这样的邪师不也是他请到天门中来的吗?”想到这里他脚下的步伐不禁加快了起来,只想尽快走到寝室中,躲到自己的床上,这样至少安全一点。
这个时候,一声轻微的悉疏声从背后传来,令他感到脊背一阵彻骨的冰凉。他拼命闭紧嘴唇,不让自己惊呼出来,猛然转回身,朝后望去。映入眼帘的只有黑漆漆的走廊,其他都什么都没有。“回寝舍躲起来!”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飞快转回身朝水舍十三号快步走去。没走几步,他忽然又感到眼前闪过一个漆黑的影像。“谁!”他内心的紧张终于爆发了出来,失声喊道。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呼喊,阴森而恐怖,令他浑身汗毛倒立。
“我跑……”黄金龙难以忍受这种恐惧感,撒开腿朝自己的房间一路狂奔,跑到中途,他忽然闻到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味,紧接着他的脚突然撞到地上的一个东西,整个人一个踉跄,“啪”地卧倒在地。
“什么东西?”他狼狈地支起身子,接着走廊里昏暗的灯光朝身畔一看,赫然看见一个满脸铁青的女弟子,双目圆睁地仰卧在地。
“啊——!”他吓得失声叫了起来。躺在地上的,赫然是曾经率领天山弟子和苏浣虹比过剑的天山大师姐墨凝眉。她的身体僵硬如石,皮肤化为青色,双眼直视天花板,充满了恐惧和诧异。刚才的兰花香味就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死了!?墨师姐?!”黄金龙失声惨叫道。
就在这一刹那,一道诡异莫测的红影突然从走廊的阴影中飞射出来,狠狠在他的腰上连卷三闸,猛地一抽,将他的整个人拖倒在地,朝后飞速拖行而去,他发现自己有如坐上了过山车,只一刹那就飞出了水舍走廊,进入到静园东南的静林之中。灌木杂草和乱石此起彼伏,重重击打在他的身上,令他周身酸痛难当。
“是谁?干什么,把我放下来,要拖死我了!”他的脑袋撞在一块岩石上,顿时鲜血横流,血水溅进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模模糊糊中他发现自己刚刚路过的一棵老榆树突然从中折断,两人合抱的树身断裂开来,木屑飞溅,黄蝴蝶一般铺满天空。随即面前的地面突然土卷石飞,无中生有地露出一个纵向的深坑,沿着他行进的轨迹伸展而来。沿途的树木一棵接一棵地被连根掀起,打着触目惊心的盘旋,飞入半空。
“怎么回事?”他的神智渐渐模糊,彻骨的疼痛和淹没一切的恐惧让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不真实起来。他隐隐约约看到刚才断裂的老榆树上半截树身高高飞起,对准自己的脑袋狠狠砸来。也就在这一刹那,他终于承受不住,偏头昏迷了过去。
曾有那么一刹那,黄金龙百分之百的确定,自己已经死了,因为他记得和牛头马面打了好几个钟的麻将,还欠了他们一屁股债。后来一道光芒在自己的脑袋顶上射下来,他想:“终于等到去天堂的渡船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殷承侠的那张沧桑的面颊。
“我升天了吗?”黄金龙虚弱地问。
“还得再过个三五十年。”殷承侠和蔼地一笑,柔声说。
黄金龙呻吟了一声,试图动一下自己的身子,却发现浑身酸痛难当,似乎所有的骨骼都已经断裂。这个恐怖的想法令他心脏一阵紧缩,差一点再次昏迷过去。
“不要紧不要紧,只是轻微的骨裂,胡药师已经为你上了黑玉断续膏,你静养几日就可以完好如初。年轻人,断几根骨头是好事,将来的骨骼更硬更结实。”殷承侠微笑着说。
“哦……”黄金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忍不住开口问,“出了什么事?”
“这正是我想要查清楚的。你是被何门主发现的,当时他看到一条灵蛇卷着你在林中狂奔,立刻用压鬼铃震飞灵蛇,将你从它的禁锢中救了下来。灵蛇的主人现在已经收押。水舍中那一具天山派弟子的尸体我也派人收敛了起来。我通知了国府巡捕房的捕师来天门彻查此事。但是,我希望在捕师到来之前,由天门自己解决这件事。”殷承侠沉声说。
“这么说,墨师姐她……”黄金龙一阵惋惜难过。
“不错,穿心而死,所用的武器,我们现在无法确定。”殷承侠叹息一声,“不过,何门主认为天山女弟子是被灵蛇的蛇信所杀。灵蛇的蛇信突袭锋锐无比,确有这样的可能。”
“难道这条灵蛇想要杀我?”黄金龙大吃一惊。
“不,无论凶手是谁,他并不想杀你,只是想将你不声不响擒走。显然你身上有很多消息是某些人不惜杀人也要得到的。”殷承侠沉声说。
听到殷承侠的话,黄金龙感到连屁股沟里都冒出了一丝凉气:“作师父的徒弟真是一点福利都没有!”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拼命地回想着水舍中发生的所有事情,一道红光忽然在他眼前闪过。
“门主,那条蛇是不是红色的?”黄金龙失声问。
“确实如此。它是越女宫弟子苏浣虹的潜龙灵兽。现在苏浣虹是主要的杀人疑凶。她和死去的天山弟子曾经有过节。而且她的来历也十分可疑。显然何门主认定了她是凶手。现在天门各堂的相忘师已经组织起来彻查她的背景,希望赶在巡捕房来之前定案,给天山派一个交代。你暂时就住在这一间静息病室里,这里距离我的书房很近,便于提供对你的保护。”殷承侠说到这里站起身,掸了掸衣袖,准备离去。
“门主,苏浣虹不可能是凶手,她的灵蛇喜欢我,还给我中下了青花印,您看!”黄金龙连忙抬起手来,将手掌上的青花印摆到殷承侠的面前。
“哦……青花印……嗯,潜龙灵兽对于心仪者提供的念场保护。你是说当时那条灵蛇其实是在救你,而不是在擒拿你?”殷承侠问。
“我觉得是。”黄金龙点头道。
“虽然青花印的确是一个证据。但是灵兽择主异常苛刻,为什么它会突然对你心仪,要知道,青花印不但可以为你提供念场,也会为灵兽提供追踪你的手段。苏浣虹真正的用心是什么,现在不敢断言,我只能考虑到所有可能性。”殷承侠抚摸着自己的胡子,深思着说。
听他这么一说,黄金龙自己也开始怀疑起苏浣虹来。一时之间,他脑子想不出谁再值得信任。
就在这时,北院副门主何不寿和南院副门主花月容走进门来。何不寿一进门就说:“门主,我查过墨凝眉的尸体情形,以她的僵硬程度,我认为她死亡了至少一个时辰。显然苏浣虹这个贼丫头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就在水舍埋伏,杀死了在水舍巡逻的墨凝眉,只等黄金龙回来。”
“我不认为是这样,苏浣虹乃是越女宫弟子,乘风会的小当家,家教极好,背景尊贵,不可能成为这样冷血的杀手。”花月容争辩道。
“哼,我看你是护短。看她是控龙子弟就网开一面。她和墨凝眉早有过节,若说杀人动机,她已经具备。”何不寿厉声说。
“等,等一下,三位门主,我……”听着他们三人的谈话,黄金龙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细节,忍不住举起手说。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何不寿不耐烦地说。
“还是听听少年人的意见,说不定有些我们没想到的东西。”殷承侠笑着朝黄金龙点点头。
“为什么这个人要擒拿我呢?难道是因为我是紫瑶师父的弟子?如果是这样,我的身份只有收了我荐书的四位师父和三位门主知道,苏浣虹并不知道。杀死墨凝眉,只是这个杀手为了减少麻烦,并不是特意去找墨师姐晦气。”黄金龙兴奋地说,“只要找到案发一个时辰之前,所有人的去向,大概就能查明白谁是凶手了。”
“荒谬,难道我们身为门主,还有嫌疑?”何不寿不屑地一掸衣袖,冷冷地说。
“我认为还是查清楚的好。”花月容严肃地点了点头。
“嗯,其实……”殷承侠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边的何不寿和花月容,随即不露痕迹地抿嘴苦笑了一下,“只好这么办了。我们先出去,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是!”何不寿和花月容同时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