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苏浣虹紧紧咬住嘴唇,吸吮着下唇被咬破处渗出的鲜血,依靠这阵阵剧痛保持着头脑的清醒,“我思考了最坏的情况,参考了凝香的意见,我没有鲁莽,没有冲动,完美执行了预先布置的计划,为什么到了最后关头,我却让打鬼团陷入了死地?”
獠师团排列整齐的冲阵越来越近,他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獠师们狰狞可怖的面容,和挥舞在空中的恐怖念兵。那坚实厚重的阵势犹如一把巨大的铁钳,眼看打鬼团就要被其夹成碎片。炽烈的风声扑面而来,当先冲来的獠师已经高高跃到空中,手中的附念关刀宛若鬼头铡一般从天而降,斜劈向打鬼团的团员,死神就在不远的前方向众人露出微笑。
“结束了吗?”苏浣虹咬牙举起长剑,准备做最后的挣扎,但是她的眼睛已经忍不住闭了起来。
打鬼团周围的空气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震颤,蜂鸣声如海潮拍岸,突然起来地响彻大地。朝打鬼团众人攻来的獠师们仿佛被人割断引线的牵线木偶,忽然间迷失了方向,进攻的动作突然停止。高高跃起的獠师宛如一块秤砣一样落回地上,关刀狠狠砍在地面上,深深陷入土中。
蜂鸣声忽然高扬而起,迂回变化,摇身变为婉转压抑,曲调急促的琴音。琴音如泣如诉,时而如暗夜大军急行千里,将士衣甲碰撞之音,时而如塞外狂风吹过万里松林的狂涛之音,时而如千万剑客齐声拔剑,千兵万刃发出的仙翁之音,时而如百万射手拉弓引弦,弦动筋鸣的震颤之音。琴音如远潮渐进,声声如诉,波波浪涌,曲声愈来愈急促,愈来愈激烈,渐如夜潮袭岸,扣动心弦。打鬼团众少年浑身的血液随着琴曲加急变调急速沸腾了起来,满肚子充满了渴望杀戮的冲动,憋得难受异常,只希望冲入布满敌军的战场,奋勇冲杀。
急促的琴音忽然一转,化为节奏明快而意境高绝的慢板,壮怀激烈气势雄浑的轮弹手法,略显夸张但是百转回肠的滑弦,将一股肃杀激昂的气息贯入琴曲之中,犹如一位慷慨激昂的将军正在对着全军发表战前演说。
“啊——”打鬼团的少年听到这里忍不住同时仰起头,不可遏制地发出仰天大吼,仿佛一群忽然突破玉关胎劫,顿悟相忘诀的相忘师发出的气啸。围在他们四周的獠师们僵尸一般的脸颊上,突然露出一种挣扎苏醒的表情,似乎被这琴音唤醒了部分的神志。
“砰砰砰”重物落地声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那些看似恢复了半分神志的獠师双目紧闭,仿佛木桩子一般接二连三地摔倒在地。在琴音响起的百息之内,周围数百名敌人居然没有一个幸免,全都趴在了地上。
“得救了!”看到这个激动人心的景象,打鬼团的少年无不欢呼了出来。
“小朋友们,还不给我躲过来!”就在这时,一个沧桑沙哑的声音忽然从东方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却看到说话的人赫然是解烦厅厅长曲终人断肠胡三叹。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距离打鬼团只有不到百丈之地。他的左腿屈膝而虚坐于空中,右腿潇洒而舒适地横翘在左腿膝盖之上,右手竖捏二胡,左手拉弓,正在演奏着此刻震慑全场的二胡序曲。他的双眼明亮得仿佛天上的北极星,头晃如醉,鬓发翻飞如旗幡飘荡,正沉浸在自己全心演奏的琴声之中。
“胡厅长——,我想你想得好辛苦啊!”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见过他一面的白算计,他撒腿跑到他的身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了出来。其他人以苏浣虹为首,陆续躲到他的背后。
就在打鬼团的少年刚刚躲到他身后之时,悠长如哨的吐气声忽然从天而降,一个浑身金刚黑竹甲的修长身影破开鲸吞的黑雾,轰然落到胡三叹面前数丈之外。胡三叹用他灿若星辰的双目淡淡瞟了他一眼,随即缓缓闭上眼帘,头一低,继续弹奏着自己悠扬的慢板琴音。
身穿金刚黑竹甲的人一晃头上宛若斗笠一般的竹盔,双手宛如天鹅翅膀一般朝天空一摆,双腿一并,左腿横步略屈膝,右腿宛如鹤腿一般曲了起来,脚尖点地。在他身后忽然落下一片宽有数十丈的黑色幕布,仿佛舞台的帷幕。
“怎么回事?什么情况!”众人都感到不由自主的紧张。
“是八獠之一!”见多识广的苏浣虹立刻认了出来,“排行第三的乱舞之天王夜行灯。”
“夜行灯!那个超级傀儡师!?”李南星出人意料地熟悉这个人的名字,“我们死定了!”
“闭嘴!”众人瞪目道。
黑色的幕布忽然高高扬起,幕布之后,整整齐齐走出数百名体态婀娜,妖艳多姿,烟视媚行的女面傀儡。这些傀儡披挂着仅仅遮挡住胸口和腰身的钢板甲,围着将将遮挡住臀部的铁羽叶裙,踩着遮挡住了小腿肚的高梆铁靴,她们曼妙迷人的白色肌肤慷慨无私地突显在衣甲之外,闪烁着撼动人心的晕光,令人意乱情迷。
这些女面傀儡排着长方型的队伍,在胡三叹的面前站成六行五十六列,队形整齐宛若刀裁。
“啪啪”随着胡三叹壮怀激烈的琴曲,夜行灯举起手来,用力拍了两拍。这六排女面傀儡忽然随着琴声跳动了起来。她们同时叉开双腿,屈膝弯腰,仿佛化为了一群刚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女僵尸,双手犹如折断一般垂在双腿膝盖两侧,随着琴声节奏状如疯癫地摇摆着。
胡三叹的旋律化为激烈的颤音,而夜行灯的双脚却起劲儿地拍打着地面,发出富有韵律的踢踏靴鸣。随着撩人的踢踏节奏,女面傀儡的上身随之左右晃动,手臂左上右下,右上左下地抖动,肩膀应着踢踏声卸肩振动,舞出一套充满恐怖,却又动感十足的舞蹈。数百名女面傀儡下腰,扭身,抬腿,踏步,击掌,摇头,整齐地摘下头盔,随着音乐晃动满头秀发,在夜空中滑过一道道摇曳不定的黑烟魔影,犹如一群穿上了魔鬼舞鞋的艺妓,要随着夜行灯和胡三叹的踢踏与胡琴,舞动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嗒嗒嗒……嗒嗒嗒”踢踏声和琴声的节奏渐渐产生了区别,这种宛如魔鬼之蹄一般的魔音渐渐显示出它旺盛的生命力,开始试图主导音乐的节奏。数百名女面傀儡同时踢踏地面,发出震撼人心的整齐踏音,随着这越来越强烈而密集的踏音,女面傀儡开始一边跳舞一边朝着胡三叹逼近。在她们空空如也的手中亮出了精芒夺目的短刀。
“铮”地一声脆响,胡三叹二胡上一根琴弦被他的拉弓挑断,二胡的音色忽然出现了一阵奇异的暗哑。
“嗒嗒嗒嗒!”女面傀儡的队列向前疾走十数步,几乎已经迫近到胡三叹的面前。森寒的杀气扑面而来,其凶残凌厉的气势,比之麻山玉和虎尔鸠的合力更加可怕。打鬼团的少年们浑身一酥,只感到股软筋麻,头昏眼花,接二连三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气击倒在地。
但就在此时,胡三叹的琴音一荡,从慢板突然变成了铿锵有力的快板,一直在琴曲中积蓄的力量犹如山洪暴发。狂烈的琴音宛若霹雳横空,狂涛扑岸,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突然沉没,沉入了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琴乐之中,跟随着金风银雨,鼓涛惊浪的节奏一起震颤一起疯狂。胡三叹的须发如受风举,宛如剑戟般竖起,双手的手掌犹如依附着执掌音乐的神明,行云流水般地运转流动,他的身子仿佛在吟诵着横绝千古的诗句,陶然欲醉地随风飘荡,支撑整个身体的左腿脚尖轻轻点着地面,应和着自己的琴曲击打着富有韵律的节拍。
倏然冲到眼前的第一排女面傀儡仿佛被一排威猛绝伦的剑罡正面击中,在将将接近胡三叹身前三尺处的时候,齐刷刷爆成了满天碎末,随风四散。第二排女面傀儡虽然已经及时改变了踏步的节奏和旋律,但是仍然是七成以上的傀儡轰然垮掉,裂成满地残渣。
“嗒嗒嗒嗒……”女面傀儡们的踢踏节奏变成了和琴曲一般急促,舞蹈从僵硬的僵尸之舞化为了曼妙的柔美蛇舞。只见她们的身体忽而向前,忽而向后,左歪右斜,犹如在表演躲飞刀的杂技,于激荡如潮的狂放琴声中艰难穿行,试图冲到胡三叹的身前。但是胡三叹的琴声却早已进入神妙绝伦之境:弦惊处万马奔腾,弓过则千里如荼,恍恍间仿佛金戈铁马,刀戟如林,冰河破碎,苍天倒倾,虎贲浴血如怒,骠骑纵横如龙,百万杀声,无尽剑鸣,遍野插遍旌旗,旗面击风而舞,猎猎如雷,听在耳中只将人浑身的血液都蒸腾如沸,恨不能拔剑而起,凌风狂舞,将心中热血雄心,一朝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