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厉害……我的米凯尔,我过去真的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他对我们从来都是温文有礼,就算偶然有争持也从来不使用暴力。但是这一刻,他面对的是一个狂怒的巨兽,但是我的米凯尔毫不畏惧,半点也不退步。”
“他们就这样在我的面前,就在距离我前方二十步的位置交战。他的部下跟着冲过来,和混沌战士们混战成一团。士兵们林立的长矛和悍不畏死的混沌武士交锋。而我的米凯尔就在那里,和那个怪物一对一的对决。双方士兵们都想帮助他们的将军,但是最后却谁也没能做到。”
“那一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的米凯尔跳跃、挥剑,挡格。他虽然穿着盔甲,但是动作灵活得像一只猫。那个怪物的挥舞着手中的巨型武器,那把可以轻易一击把五个人切碎的武器,但是每一击都被他避开。在战斗的间隙,他还出言挑衅对方,正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我才知道敌人城外的营地已经被我方援军攻占,这场战争,混沌军团败局已定。”
“然后就在那个空隙,他看着我,对我做了一个动作。然后那一瞬间,我明白过来,他这么冲过来并不是脑子发热,他是来救我的。因为如果他不来,那个怪物肯定会把我们这群人全部杀光。”
“啊,那一刻,他是多么勇敢,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混沌的怪兽被他挑衅的愤怒欲狂,完全遗忘了我们这些人。那个怪物第一次击中了他。不是正面命中,而是擦过他的盾牌……就那么一下擦过,他的盾牌……那个厚厚橡木做成,外裹钢铁的盾牌直接被打碎了。他侧身滚开,在那头巨兽的巨刃刺入大地,尚未来得及拔回来的瞬间冲上去,双手持剑,全力劈在那个怪兽的脖子上。一下子把那个怪兽的脖子劈开了一半。但是那个怪兽也做出了垂死的反击,收回来的巨刃击中了他,在难以想象的力量面前,他飞起了两人高,一直撞上内城的城墙,然后从上面滑落下来。他的头盔从头上掉下来,摔在地上,已经完全变形。他的脸上满是鲜血……”
姨妈说话的时候,声音越来越悲切。那或许是她一生中记忆最深刻的瞬间。
“我冲上去,他就躺在那里,软软的,像个稻草人了。我已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记得他对我笑,想要说话,但是嘴巴张开却喷出一股血来……”
“有人把我拉开,有人呼喊着医生快过来……但是我却只留下最模糊的印象。等到我清醒过来,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自己家的门口。有好几个人我不认识的军人,穿着盔甲,满身血迹,站在我面前,他们安慰我,叫我节哀。”
“他的尸体就摆放在房间的中央,那个他过去经常喝茶、读书、和我聊天的地方。那个时候天色已晚,战火已熄。在那个皓月当空的夜晚,我看到了再也不能看我再也不能说话的他……几个城里有名的医生都在……但是他们没有做任何事情,一位祭司站在那里,絮絮叨叨念个不停。他是这样被他们抬走了……我问我的姐姐们,他们全部说不知道。没人知道她们到哪里去了,外城区到处都是尸体,很多都是碎片,压根分不出到底到底是谁。后来我才知道,混沌军团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损失惨重之下才攻破了外城。而我方撤退不及,很多来不及躲进内城的人全部成了混沌武士发泄怒火的对象。很多人都变成了一堆肉,没错,一堆肉,你压根认不出他们曾经是谁。”
“他被放到城里墓园的边上的灵堂里。因为正常情况下的亡者,特别是贵族,都要经过守灵的仪式才会下葬的。很多人挡着我,希望我不要去,说什么对我刺激太大,但是谁也挡不住我。有人说我已经是半疯了。别人给我说里面是他,但我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们说的,一定要看见了我才相信。我不相信那么英勇,那么潇洒的他就这样走了。他们最后让步了,有个我不认识的军人过来,把那些劝阻我的人都挡下来,让我一个人进去。我听见他说话,他说这是我们夫妻的最后一个晚上,由我给他守灵,让我跟他在一起。我就这样一个人走进去了,走进去了,我看着那个灵堂里躺着的那个人,就是我心爱的丈夫。我没有大哭大叫,我只是上去,坐在他身边,就像我们平常生活习惯一样。我是一个人和一具尸体在一起,但是我完全没有害怕。我又怎么会害怕呢?相反,我在安慰他,告诉他不必担心,我现在已经想不起当时在说什么,但是,我说了很久,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他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默默的听着。后来,他的头上的伤口渗出血来,黑色的血。我就拿我的手帕去擦,一边擦一边继续说,不仅擦他的血,也擦我的眼泪。一条手帕就这样跟他血泪交融。我才发现我很自私,其实我一直想他独自占有他。但是只有那一刻,他才真正只属于我一个人。我这一生虽然有过很多次婚姻,但是每次回想起来,却只能想起我跟着他一起的幸福时刻。他好像是我唯一的男人,我是他唯一的女人……”
玛丽姨妈已经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艾修鲁法特用手扶着她,默默的等着,过了很长时间,她的情绪才平静下来。
“哈……后来他们找到了我姐姐们的尸体……具体点说只找到四个,全部残缺不全了。还有三个,压根就找不到,只有堆积如山的尸骸。混沌军团的,我们的。全部被教会的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最后是按照传统,将她们的衣服拿出来,做了衣冠冢,陪着他一起下葬。然后,等到我回过神来,我发现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继承了他所有的财产——还有人脉。因为我这个未亡人的身份,过去那些和他有来往的贵族、大臣多少都要卖点面子给我。不过我不能继续呆在白堡——那是军事要地,不可一日无守将……然后……然后就到了今天!”
姨妈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是有些木然的。或许回忆引起的悲伤太过于沉重,已经超出了她的负荷。
“对不起,让你听了我这个老太婆半天的牢骚……”姨妈回过神来,突然这么说道。
“不,不,姨妈。”艾修鲁法特的目光停留在姨妈的那张未完成的画上,现在他知道了,这幅画的背景就是白堡(应该是某个城门口)。姨妈刚才说的往事,听来让人不禁动容。“真的很抱歉,米凯尔伯爵居然……”
老妇人好像耗尽了自己全部的体力一样,再次一屁股坐下来(刚才说话到激动的时候,她已经站起来了),并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浪费你时间了。”她低头说道。
“我该上去了。”艾修鲁法特说道。
“最好……还是让我来告诉她们吧。”玛丽姨妈拉住了艾修鲁法特的衣服。“如果你直接去说的话……对那两个丫头来说,有点太残酷了。”
“姨妈,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您并没有允许我娶她们两个对吧?”
“是……”玛丽姨妈愣了一下。
“一开始的婚约只是让我娶她们中的一个。后来是因为我的任性,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艾修鲁法特说道。“所谓的婚约,本来也就是建立在两厢情愿的基础上的吧。如果真的男女双方彼此合不来,那么婚约也就没有任何意义,虽然可以解除。相反,就算没有婚约,彼此相处得很融洽的话,也是可以结成夫妇的。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婚约什么的,只是一个契机罢了,真正的关键还在于双方自身。”
他低下头,轻轻地抱了一下老妇人。“姨妈,很感谢你,给我这么一个认识她们,和她们相处的机会。如果那天我摔下悬崖受伤,没有遇到你的话,不知道现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他松开手。“我说过会娶她们,只要她们自己不反悔。而且,姨妈,你也知道,我和她们真的只差一场婚礼了。”
他向楼梯上走去。一个谜题在他心中被彻底解开,再无任何悬念。不过这并不是解决了问题。还有很多的疑问依然在他心里。
而且,如果姨妈没说谎的话——玛丽姨妈刚才说谎的可能性真的不大——好像有一个奇怪的事情。
从姨妈说的话,还有他看过的关于这场战争的史书记载,混沌军团似乎做出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混沌军团当时明显在攻城中——然后突然发现敌人的援军从背后出现。任何一个将军在这种情况下,在面对敌人前后夹击的时候,他要做的就是撤下攻城的部队,尝试从战场退走。尽管这实际上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常常需要一支敢死队殿后,掩护主力撤退才行,但是以兵法而言,这是此类情况下唯一的选择。
但是依照姨妈所言,当时的混沌军团却采用了一种令人出乎意料之外的选择。他们不仅没有收缩兵力以备敌人援军突袭,反而变本加厉的强化对城市的攻势。想必米凯尔伯爵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估算错了敌人的行动,才导致外墙被敌人突破。否则一个守将,一个经验丰富的将军,没有理由会犯下居然来不及将伤员撤回内城的错误。
当然,就战术上而言,这只是一个小败。因为白堡是拥有三重城墙的坚固要塞,第一道城墙被攻破也不会导致城堡沦陷。相对的,正是因为混沌军团不顾一切的强攻白堡,才导致格鲁尼的援军轻松攻破了混沌军团的营地,而且将剩下的混沌军团全部包围并最终歼灭。
这个念头在艾修鲁法特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因为这个时候玛丽姨妈出声阻止他。
“艾修鲁法特,等一下!”
“姨妈?”艾修鲁法特停下脚步,看着老妇人匆匆离开,然后又匆匆回来。
“看看这个。”她手中拿着一块红色的金属片。
“这是什么?”艾修鲁法特接过金属片。它看起来有点像铜,但是轻得不像话,不比一块木板重多少。而且这红色不是漆上去的。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金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