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五年十一月初三,金华府东阳县罗城岩的中军大厅内,以周钦贵为首当地义军首领们正在宴请一位不请自来的贵客。
罗城岩地处金华和台州的交接之地,方圆百里皆是山区,再加上此地从地形上就易守难攻,所以清军屡次围剿皆徒劳无功,只得在方前和大盘两个镇子上驻军,以求遏制这支反清义军的发展。
只是易守难攻归易守难攻,罗城岩可以种地,但是养活这几百义军和家属已是极为困难的了,平日里的粮食全部用于食用,酒却是极少,像这般酒肉管够的日子,已经多年未曾有过了。
桌上酒肉的香气弥漫于大厅之中,可是此时此刻,这些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是那个须发皆白的客人更能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力。
原因无他,来人提供的情报实在骇人听闻。作为这支义军的首领,周钦贵斟酌了一番措辞后,便开口问道:“俞兄,鞑子此番规模远超往年,陈帅就如此自信能够将其击溃吗?”
周钦贵口中的俞兄便是鲁监国册封的新昌伯俞国望,清军南下后,浙东义师在满清的民族压迫和大肆屠戮、劫掠之下,纷纷揭竿而起,尹灿、周钦贵等人如此,俞国望亦是如此。
俞国望虽然与周钦贵并未见过面,但是却和周钦贵的一些熟识如仙居董克慎、金华徐守平等人都有着非常好的交情,而且俞国望为人宽厚且有容人之量,宿为人所称道。眼下陈文、孙钰、吴登科等人皆奋力与清军周旋,于是便请了俞国望来说服周钦贵等人,不求合兵一处,但愿能够让他们不出来捣乱就行。
“江上师溃以来,各路王师少有能够与鞑子列阵而战且不落下风的,即便如荡胡侯那般人物,两月前也意外身死。可是陈帅自投效到王经略麾下,治军演武,连战连捷,就连田雄那狗贼的提标营也无法与之抗衡。能不能如期击溃鞑子老夫并不清楚,但是若是就连陈帅都做不到,这浙江怕是再没人能做得到了。”
陈文在四明山殿后战击溃提标营一部的事情早前他们就从百姓们的口中听说过,而且还有风闻说陈文和戚继光的后人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再加上俞国望此前在席间提及过的陈文仅仅凭借极少的情报就能够洞悉清军围剿四明山和围攻舟山的战略布局,如此犀利的战略眼光着实让人不由得胆寒。
可是相较这些出自他人之耳的传说,他们更加直观的看到的却是陈文帅军潜行绕过方前、大盘,伪装击溃了清军的留守部队,待清军撤离这两个镇子后更是派出了部队继续监视罗城岩的动向。
如此大费周章,分明是信他们不过,这使得周钦贵等人在是否赴孙钰之约一事上始终犹豫不决。甚至等到清军大举围剿的消息传来,罗城岩上更是涌出了一股借着清军围剿陈文之时出来大闹一番的思潮,其实也尽皆源于这些本地义军对于陈文这样的外来人的不信任,以及陈文毫不掩饰的防备心理的反弹。
可是眼下督标、抚标、外加上金、衢、严、处、绍兴等五个府的绿营兵齐聚金华,如此规模的清军实在远超他们的想象,周钦贵等人即便是放狠话也不敢说一定能够将其击溃,并保住这片根据地。
毕竟当初尹灿在世时,白头军那等浩大的声势在金、台、绍、处四个府的地方绿营面前也只有溃散一途,更何况是五个府的地方绿营外加督标、抚标这样的精锐了。
俞国望在浙东的义军中风评甚佳,此间无关他的个人势力,而是此人的人品值得信任。眼下包括他们熟识的孙钰和名声在外的俞国望都对陈文推崇备至,也势必影响到了周钦贵等人对陈文看法。
“敢问俞兄,陈帅需要我等做些什么?”
俞国望很清楚,陈文既然请他前来,自然是想要借他的信用来稳住后方的这支义军。而他对此也并不反感,因为此前陈文在四明山被众将排挤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眼下既然陈文愿意请他来劝说周钦贵等人,至少在俞国望看来这起码是对他的人品的一种信任,乃是一件好事。
此来,俞国望除了带着一副言辞本不犀利的口舌外,此间桌上和已经存入库房的酒肉粮食也都是他带来劳军的。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既然周钦贵肯收这份礼物,又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那么此事想来也算是大局已定了。
听到周钦贵的话,俞国望笑着摇了摇头。“陈帅托老夫转达给各位的原话是,待他赶走了金华府的鞑子,自然会来与诸君一会,还请诸君静候佳音。”
……
俞国望成功说服周钦贵等人的消息直到数日后才辗转送到了身在孝顺镇外军营中的陈文的手中,昨日南塘、义乌两营一举击溃了南线的围剿清军,可同时却传来了清军水师进攻佛堂镇的消息。
虽然明军新编的水师和协防部队设法将清军水师赶走,但是计划有水师负责运输的部分军需却被清军焚毁。所幸在明军将士的奋战之下,军需大部分得以保存下来,眼下罗城岩的威胁也可以暂时排除,陈文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此番的困局,陈文面对的威胁来自于四个不同的方向。诸暨的抚标营、嵊县的绍兴绿营、金华府城的南线清军和东阳县境内的周钦贵义军。
眼下南线清军的中坚督标营虽说未能重创,但是协同作战的金衢严处四府绿营却被彻底打残了,尤其是马进宝的金华镇标营,两个月之间连续三次野战,马进宝麾下的老兵损失严重,在后世军人看来,一支军队的老兵损失严重便是被打断脊梁的损伤,根本不是想恢复就能恢复得了的。
南线清军的威胁只剩下了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的督标营,而周钦贵也成功的被俞国望说服;绍兴绿营在前段时间曾经再度和掩护老营的南塘营交锋,虽说仗着腿脚好,地形熟悉损失不大,但是去年和今年两次被南塘营追着打,他们想来也未必敢怎么样了。
陈文此前只派给李瑞鑫那一支小部队就只是打算以此起到威慑的作用,既然到现在都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那么想来是李瑞鑫完成得不错。
至于抚标营,由于清军存在着两条南下的路线,所以陈文将整个东阳营交给了尹钺,效果如何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一千五六的鸳鸯阵对抗两千抚标营,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纰漏吧。
如此,四路威胁只剩下了半路,只要将再无援兵的督标营聚歼于金华,那么浙西的金衢严处四个府的清军就剩下了那三个分守各县的营头,总兵力不超过两千,接下来的日子就可以大举反攻,为永历六年的明军大反攻做准备了。
一时间形势大好,陈文便加快了对参战部队的休整。此战两个营斩首超过一千,俘虏清军更是接近三千,以及大量的民夫。除此之外,不仅甲胄、兵器和火炮、辎重,就连成功逃离战场的部分清军也在惶急之中丢下了不少的甲胄和兵器,全部被明军缴获。
相较之下,由于明军占领战场,伤员得以幸存。南塘营在此前的战斗中损失不大,只是清军炮击时和初接战时付出了从数字上可以忽略不计的伤亡,便一举击溃了四府绿营的联军。而义乌营由于直面督标营,兵力、装具处于绝对的劣势,再加上新兵比例很大,所以损失很重。
于是陈文将带来的那一个局的预备兵全部塞进了义乌营之中,又将缴获的甲胄和火炮分配给这两个营的战兵,实现了初步的鸟枪换炮。
兵贵神速,南塘营在第二天就已经押解着俘虏出发,而义乌营则在两日之后也完成了最基本的休整,准备追上南塘营参与围攻金华的战斗。水营运送军需的船只也已经起航,可是就在这时,陈文却接到了两份书信。
第一封来自于李瑞鑫,他出兵攻入了嵊县境内和绍兴绿营进行了一番交锋,已经成功的将清军赶回了县城,请示陈文是否需要他回师参战。
既然俘获了那许多清军,陈文还是打算用这些俘虏作为死兵填壕,以减少兵力的损失。至于民夫,反正他们都是金华人,干脆每人发一点缴获的干粮直接放走,也可以省下些粮食。所以眼下他的兵力还算够用,还是让李瑞鑫在嵊县再威慑一段时间比较好,以防清军趁东阳县空虚的时机前来烧杀抢掠。
至于第二封信,陈文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此前的意气风发便瞬间荡然无存。
信件很长,乃是尹钺如李瑞鑫般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详细的禀报给陈文,此乃是应有之意。可是从头到尾,其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话——“抚标营于一日前潜越浦江县,直奔义乌而来。”
而这里所谓的一日前,却是信件发出的时间,而非陈文接到书信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