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墙壁,比教堂神殿聆听了更真诚的祈祷,和更多的绝望。
以及淡漠。
我的母亲是因为难产而去世的,连带着我的身体也从小就不好。
在少年的时候,我去医院的次数,要远远超过上学的次数,我见到过无数次的痛苦,也见到了许多次的争吵,见到过躺着的老人还有意识,儿女们却要求不再住院,要求回家修养,隔着走廊争吵遗产。
我见到过为了补贴家用而外出打工的少年。
被坍塌的土墙砸中,需要几万块的治疗费用。
而他的父亲选择处理一下,抱着儿子回了家,回家能怎么样呢?
头已经软下来,只是等死。
我明白了,疾病和意外往往比自然死亡更早地到来;我明白了,其实活到老死对于人类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奢侈的结局。
直到我父亲因为酗酒意外去世,我遇到一位老人给我调养了身体。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畅快地呼吸是如此让人迷醉,原来健康的身体超过世界上一切的享受,这就是世界上最为宝贵的东西。
我决定了,我要学医。
……
我们的工作和学习,我们的一切奋斗和牺牲都是有意义的。
这是我的教授在大一上学的时候,无比认真严肃地和我们说的话。
我始终牢记在心,全身心地投入医学的学习当中。
而后我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医生——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人类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人类的进步,重要性超越一切。
……
卫渊将发现有人施展古代巫咸之术的消息,告知于特别行动组。
而后自然而然从他们那里得到了苏玉儿舍友齐向雪的病历资料,他手指滑动手机,看到了为齐向雪治疗的医生,那是个年纪三十多岁的男医生,看上去面容白净温和,眼睛有神,透着一种执着认真的感觉。
而其简历更是夸张。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人物。
年纪虽然轻,已经在医学方面有了很高的造诣,专注于攻克疑难杂症,并且取得了令人赞叹的成果,被看作是医学的后起之秀,未来新星,卫渊沉吟了下,不能确定是否真的是这位医生的所作所为。
但是目前也只能从这里作为突破口。
卫渊看了看简历最上面。
“周子昌……”
巫咸曾经在禹和夏朝从神州上消失,而到了商代第七代王的时期,又出现在人间,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而后,周武王伐纣之后,巫咸一脉彻底消失不见,再没有在后世出现。
现在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是因为灵气复苏,还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原因?
卫渊沉吟,将这些起伏的杂念暂且压下,他只能确认一点,一旦巫咸真的重新出现,他的破坏性相当可怕,而且另一方面,他自己也必然会变成巫咸复仇的目标之一。
毕竟当年禹是按照山海经一个山头一个山头打过去的。
山海经又是他刻的。
这仇不报简直没天理了。
卫渊揉了揉眉心,临行之前,和珏,虞姬两人打了声招呼,珏正在学着坐画,闻言放下手中的笔,询问道:“要外出吗?去做什么?”
卫渊注意到少女诧异双目,天之清气,本身的直觉相当强,面不改色道:
“没事,只是去拜访一下老朋友。”
“顺利的话,今天就会回来。”
昆仑山和巫山,在某种意义上上有一定程度的来往,卫渊不想让天女卷入此事,担心横生变故,再说此次只是打算去初步地调查情况,如果对方不那么难以处理,就自己上,或者申请行动组火力支援。
如果确实是巫咸复苏,较为棘手。
那么当年涂山部又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人。
于是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你是在画画吗?”
珏点头,嗓音柔和清雅,微笑道:
“是,这种叫做油画的技法,我以前不曾见过,让虞来教我。”
卫渊看了看画,真诚赞道:“这一头牛画得真好,体格健硕肥大,一看就是做农活的好手,得了其中的神意,是要画牧童吹笛图吗?”
虞姬张了张口,无言。
少女沉默,许久后,眼眸微垂,默默道:
“渊,这是穷奇。”
卫渊:“……”
面不改色道:“其实我最近,眼神不大好。”
“仔细看看的话,确实是穷奇啊。”
……
尴尬地解释了几句,古之卧虎背着剑,狼狈告辞。
乘上了前往目的地的车辆。
现代科技,城市和城市之间的距离虽然没有缩短,但是来往却更迅捷。
卫渊穿着一身简单的衣服,背后的剑被收入匣子里,而后以障眼法之类的法术遮蔽,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而后在医院前面下了车,这一家医院的规模相当大。
其实不到医院的时候,很难想象身边会有这么多人在遭受病痛的折磨。
卫渊找到挂号处,现代社会,可以用APP直接挂号。
卫渊翻找了下,随便挂上了一个医生的急诊号。
在等待的时候,他恰好看到那周医生,正在低下头,语气温和地和一位病人交代些什么,卫渊拈了一个障眼法,迈步站在了周子昌身后,默默观察,跟了一路,却观察到这个医生是真心实意地在安抚病人。
其本身精气神魂相当纯粹。
并不是那种会装模作样,暗地里有害人心思的人。
而卫渊这一简单的障眼法,对方竟然也不曾察觉到,显然也只是个单纯的医生,并非修士,也自然不可能是上古传承,巫咸国的巫士,这直接让卫渊先前的推测出现了一个断层,微微皱眉,旋即猜测,难道说,是因为齐向雪在这里抽血化验,在这一过程被人察觉身上血脉的问题,中了招吗?
齐向雪虽然有巫的血脉,但是只是普通人。
如果有修士潜藏于暗中对她出手,她是不会有印象的。
真自思考间,那位周医生看了看表,却有些抱歉地和周围的医生护士交谈了几句,大概是指的,这个时候他需要去看一看参加特殊治疗的患者,需要提前离去。
周子昌是应天府当中,针对血癌的年轻专家。
而且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进展。
许多得了这一绝症的人,甚至会不远千里万里地来到这里,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目前来看,很多病人突破了血癌正常情况下的寿命极限。
虽然说不允许家属频繁地探望,但是能够让家人活下去,亦或者,让自己活下去,活得更长,仍旧已是一种难得的希望,周子昌向同事抱歉点头,离开了医院,卫渊原本打算继续在此地,但是余光看到那医生眼眸闪过一丝兴奋的余光,微微皱眉。
那不像是面对自身患者时候的医生。
卫渊沉吟了下,在障眼法的状态下,迈步走出,跟在了周子昌身后。
周子昌上了车,也不曾发现自己车上还有另外一人,驱车前往自己负责的血癌患者专门疗养研究中心,这里由社会性公益组织,以及几家大型企业捐赠而成,专门用于攻克血癌这一难题。
周子昌走入研究院。
换上了白大褂,而研究院中的人员对他态度都很尊重。
年轻的医学专家走到电梯里,到了地下三层。
层层的厚重的门被打开,卫渊迈步跟在他的身后,每进一层,就有另外一层门关上,而最后一层金属门打开后,绝望惨叫的声音,以及无力呢喃的声音在充满浓烈消毒水味道的房间当中响起。
在被探望时,保持安睡,保持宁静的病人们被捆缚着,或者抽取血液,或者被打入某些特质的药物,一位老者怒目注视着年轻的医生,面容因为痛苦而扭曲,道:
“周子昌,你疯了,咳咳咳,你疯了,这就是你的治疗?!”
周子昌回答道:“血癌细胞具备有无限生存下去的可能。”
他取出泛着浅琥珀色的液体,道:“如果能够破解细胞无限分裂,那么人类将不会畏惧死亡,很多的病症也将能够迎刃而解,而一切医学的进步,一切科学的进步,都需要足够的样本对比,伴随着错误以及牺牲。”
“教授,这是你教给我的。”
“我们的工作和学习,我们的一切奋斗和牺牲都是有意义的。”
一辈子救死扶伤的老先生面色凝滞。
像是看到了一个魔鬼。
他最杰出的弟子周子昌看着他,也看着放在桌子上,一座不过手掌大小,却古朴沧桑,有着精致丹鸟纹路的青铜鼎,回答: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
“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人类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人类的进步,其重要性超越一切。”
“为此,牺牲和奋斗都是有意义和价值的。”
老人惊怒悲伤,道:“你只有技术,没有医德……”
“那些企业家怎么可能会愿意为你提供资金的?”
周子昌皱眉道:
“教授,您要知道,不死对于那些人来说,才是真正的利润。”
“他们都能看到我如果成功,会对人类有多大的裨益,你为什么看不懂呢?老师,您能够懂的吧?”
周子昌第二句话看向旁边。
注视着那泛着淡淡流光的青铜鼎,他能够看到青铜鼎旁边隐隐约约的男人,看到他穿着古朴长袍,神色温和,似乎什么问题都不能让他皱一下眉,这才是他的老师,年少的时候,为他调养身躯,让他知道健康有多重要,告诉他,真正的医者应该克服不死。
巫煊注视着周子昌。
注视着这个想要将不死药和血癌这种绝症相互结合。
以不死药克制血癌,再以血癌的特性弥补不死药缺憾的弟子。
他有种奇异的感觉,他能感觉得到,周子昌的一切都发自内心,但是这发自内心想要让人类征服疾病和死亡的行为,现在看来,却极端地像是恶,但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藏身于这商代古器当中的巫煊,早已不在意。
他只希望能够复苏。
这个时候,突然,这冰冷明亮的地方有风而起,像是来自于旷野的恣意之风,原本打算要打入那些病人体内,观察目前所创造的‘不死药’和血癌冲突状态的药剂突然被齐齐打碎。
大部分的研究人员都彻底昏迷。
周子昌因为旁边的商纣年的青铜鼎而没有昏迷,他转过头,看向风起的方向,看到身穿黑色盘扣上衣,穿作战靴的,手中握剑的青年,后者注视着那青铜器,看到和商王青铜爵几乎相似的纹路。
商纣王之物……
朝歌地图。
纣王之后,再无巫咸一族。
卫渊隐隐把握到了什么,但是被怒意压下。
周子昌隐隐激怒,道:“你是谁?!为什么要破坏我的研究?”
他发自真心地愤怒,大步走上前去,要将卫渊推开,后者皱眉,抬手一掌打在这青年脸上,将他打得跌倒后退,一张白皙温和的脸瞬间肿胀起来,眼冒金星,恍惚失神,而卫渊冰冷注视着那商代的青铜鼎,缓缓道:
“巫咸国,还和当年一样。”
“当初,禹就不应该只是断绝巫山和人间的联系。”
周子昌愕然,而巫煊先是皱眉,一直到卫渊出手将周子昌打退的时候,还带着一丝对于后世修士的淡漠和不屑,当听到第二句话的时候,终于面色微怔,看向那青年,突然觉得熟悉,有深深刻在记忆中的东西猛地出现。
让这残魂瞳孔瞪大——
如果将这面容遮住,只漏出双目。
如果让他换上古代的衣物。
那么将会无比熟悉,那是曾经捧着玉书,站立在禹王身边之人,以刻刀记录天地万物,以文字记录禹王所见。
在过往,在传说不灭的时代。
朴素的男子曾经漠然提起石刻刻刀,在玉板上写下一行行文字。
‘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
‘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
青铜器上的残魂几乎是猛地后退,几乎本能地想要远离那青年。
竟然连那青铜器都剧烈震颤。
周子昌听到老师一直平淡的声音突地凝滞,旋即变得仓惶凄厉道:
“是你?!!”
“你怎么可能会还活着?”
“你怎么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