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佛寺,禅钟悠扬而遥远,和那不算遥远的繁华长安城,一闹一静,一入世一出尘,两相对比之下,形成了极为悠远宁静的氛围,让人心神便自然而然的缓和下来,而此刻,那噙着笑意的僧人双手合十,道出的话语却让脸上带着狴犴面具的少女微微一顿。
此时,此刻,此地。
候之许久。
刹那之间,仿佛有玄妙佛理诞生于此,哪怕是珏都心中怔住,出现迟疑,难道眼前这个还没有经历过西行的年轻僧人,就已经拥有了看破时间迷障,看破未来,乃至于东海大壑,归墟之海的特性?
而这个时候,那僧人眉头扬起,嗓音温和,却带着些许年轻时的锐气,和数十年后,已然历经千辛万苦诸多劫难,终究大彻大悟的佛门觉者不同,此刻的和尚仍旧还只是大唐长安的玄奘,而不是后来的大乘天,道:“贫僧早已经知道了。”
“近日有蒙面飞盗,抢夺良家,下一个目标,打算对这寺庙动手。”
“不知尊下是否知道那人是谁?”
未曾大彻大悟的玄奘么……
少女语气清冷平淡:“不知。”
僧人点了点头,温和道:“那么,还请居士拿出自身的路引和籍贯帖子,贫僧看过之后,之后居士如果想要在这里继续看看风景的话,贫僧也不阻拦,正好中午的斋饭要开了,再多添一副碗筷,也不是什么事情。”
这个就像是后世追捕犯人的时候,照常检查一下证件。
顺便还管饭。
少女沉默了下。
语气清冷道:“没有。”
玄奘抬了抬眸子,语气温和:“那么,如此,得罪了。”
僧人温和伸出手,气息,力量,都已经极为超凡脱俗,不似是人间境界,而且主要是希望安然擒拿,以参与调查为目的,天女眉头微敛,如同清风柳叶一般轻柔退后,在此动作的时候,右手轻轻垂落,搭在了腰间战刀之上。
眉宇微扬,而后长刀出鞘,便如同流风席卷,凌厉轻巧。
佛门气机,以及最初的清风交锋。
双方都没有用出真正意义上的全力。
佛光和刀芒交错。
忽而,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两人的动作齐齐一滞,下意识砖头看去,山路之上,一个背着大包小包,背后还背着了一口又黑又大铁锅的青年站在哪里,嘴里咬着一根草,脸上有些青紫之色,似乎才刚刚打了一场,腰间挎着一柄寻常铁剑,正在和旁边和尚道:
“确定?我那个本家的表哥就在这儿?”
“对,是我,他?他和我一样,俗家姓陈。”
“就是那儿……”
那一身青衫,却又有点邋里邋遢的青年游侠儿指了指前面。
而后看到那边的两人交锋,气机刚好一转。
和尚和戴着狴犴面具的少女齐齐收手,却见到气机交错流转,恰到好处地往那边一冲,那游侠儿当头被直接一下冲中,怪叫一声,直接往后飞出去,一下坐倒在了草丛堆里,浑身杂草,头顶乱发里面都落满了灰尘。
怒得咬牙切齿。
“咳咳咳……”
“你们,在做什么?”
值更僧一看两人刀剑相向这个氛围,连忙道:“玄奘大师,这是您的远亲,自洛都陈家村来的,而且之前那飞贼已经落网了,已经被押送走了,就在刚刚,是被这位陈渊小兄弟用剑就给拿下来了,不愧是玄奘大师的本家弟弟。”
不愧是玄奘的弟弟……
少女古怪地看了眼前的僧人一眼。
唐玄奘这个名字在长安城里寺庙的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啊。
已经被擒拿了?
玄奘脸色浮现讶异惊愕,而后转身朝着那身着黑红色劲装,手持战刀的少女叉手一礼。
语气温和:
“贫僧方才多有冒犯,万望尊下恕罪。”
珏将战刀收鞘:“大师不必多礼。”
“只是我确实是有理由,无法将路引拿出来。”
玄奘看了看少女的狴犴面具,温和颔首道:“贫僧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
其实就是没有。
少女伸出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狴犴面具,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解释。
看了那边的陈渊一眼,嘴角勾了勾。
是大唐的渊。
这就是渊在大唐时候的模样啊。
大唐的长安。
大唐的剑客。
大唐的风,大唐的酒,还有大唐的游侠儿。
少女的嘴角微微勾起,右手握着刀,左手手指仿佛一个小人儿一般,轻快地在树叶,花朵之上跳跃着掠过,神色却还是姿态从容,一侧的手指动作细微,而嘴角的笑意被威严狰狞的狴犴面具遮掩。
这就是个威严冷淡,持刀英武的红衣刀客。
嗯,现在的渊还不认识我。
至少在真灵记忆觉醒的时候,还不认识……
嗯?等等,要是说现在刺激他真灵短暂觉醒,以元始天尊的位格,会复苏成什么样子呢?
算啦,还是不要横生事端的好。
等到往后有机会的话,再看看渊在这个时代做了些什么。
慢慢的认识。
慢慢地——
哗啦!
那边忽而一阵杂音,下一刻,被气浪直接翻砸到了杂草堆里面的游侠儿突然爬起来,一下窜到带着狴犴面具的少女前面,高呼道:“等一下!!!”
“你,给本大爷站住!”
少女脚步微顿,嘴角微微勾起,手里的战刀扬了下。
大唐长安的游侠儿?
嗯,现在还只是个街溜子呢。
真是怀念啊,这个气质,和王母娘娘昆仑镜里面映照出来的,在宋代时候的虚构记忆里的那个江南的大盗真是像啊,难道说就是因为曾经是有过这样的经历这样的性格的,才会在昆仑镜的世界里面演化出了大盗的形象吗?
我想想看啊,当年的大盗阿渊说的第一句话是……
哗啦!
拎着一把剑的游侠儿从杂草堆里面一下地钻了出来,头发上还有草枝和草屑。
而后洒脱从容,拱手一礼:“在下洛阳陈家村陈渊,不知道姑娘芳名,年岁几何,可否婚配?在下尚无良配,若是姑娘愿意的话,不知道可不可以嫁给我?!”
游侠儿双目明亮灿烂,仿佛递出了这样的一剑。
珏下意识伸出手,下意识拂过脸上的狴犴面具。
欸?
欸欸欸?!
少女道:“为何?”
“不知道!”
大唐游侠儿理直气壮地摇头,而后笑容灿烂:“只是觉得,我应该很喜欢你。”
“这就是一见钟情!”
“所以就求亲了,可以吗?!”
少女珏叹了口气,语气平淡道:“可惜,我已成亲了。”
!!!!
大唐游侠儿瞬间击沉。
结结巴巴道:“啊,成,成亲了?谁,是谁?”
少女嘴角勾了勾,语气温软诚挚:
“是天底下用剑,最厉害,最厉害的大剑客,大剑圣。”
“胡扯!!!”
那大唐游侠儿咬牙切齿,拍着腰间的剑,不服气道:“天底下用剑的人多了去的。”
“他怎么敢说是最厉害的?!”
“他在哪里!”
“我要和他打一架!”
少女带着狴犴面具,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嘴角勾起笑意,道:
“你猜?”
“我猜个什……”
那游侠儿还没能说完,忽而听到一声霹雳般的怒吼:“孽障!!!”
游侠儿陈渊愣住,下意识抬眸。
然后看到那年轻僧人一手扛着佛钟从天而降,反手直接轰地一声把他扣在了巨大的铜钟里头,玄奘一只手扶着佛钟,痛心疾首道:“我还当你只是做了游侠儿,未曾想到竟然成了个遇到人第一面就去求亲的轻浮家伙!你怎么可以如此!”
“怎么可以如此!”
“是我没能看顾好你!”
“阿渊,你从今往后,就不要回陈家村了。”
来长安城探亲的某游侠:“???”
卧槽我不要在长安,我不要做和尚!
我是游侠儿!
我要去闯荡江湖,我要去行万里路,我不要在长安呆一辈……
“阿弥陀佛。”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突然暴喝:“六根清净!!!”
然后捏起拳头,哐哐哐哐哐朝着铜钟砸下去砸了足足的六拳。
佛门神通·六根清净——
物理版本!
于是未来的天下第一剑圣瘫倒。
而那边带着狴犴面具的少女已经走下了山来,回眸看着那那边的寺庙,听着佛钟,手指轻轻推了推脸上的面具,露出的面庞泛着红晕,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想起了同样是双方都不再记得彼此,江南的大盗,江南的捕快的故事。
那时候啊,当年的大盗见面的第一句话是——
“我要你,把她嫁给我!”
每一次失去记忆,每一次地相见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哪怕我历经了千折百难,历经岁月之苦,我走过千山万水,跨过一条一条的河流,踏过一个又一个的乱世,只为再我的每一段人生里,遇到你,少女扶了扶自己的狴犴面具,面颊通红,咬了咬唇,声音里带着些许清澈柔软的笑意:
“自己吃自己醋的渣渣。”
“哼。”
“等你在后世想起来的时候,我看你要怎么办。”
少女把面具带上,双手背负身后,脚步轻快地往走,几乎近乎于小小的跳着,最后站在了一块石头上,踮起脚尖,看着远处的长安流风,衣袂翻飞,少女猎猎英武,前面是大唐的长安,长安的明月,背后是大唐的剑圣,这里是剑圣的大唐,是游侠儿的长安啊。
“长安,长安……”
而玄奘最后把物理流派六根清净后的游侠儿拉出来。
后者腿脚都发软了,坐在了佛殿前面,看着远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玄奘笑摸狗头道:“往后就留在这里吧,不少你一口吃的。”
我比你吃的更多。
游侠儿只是出神。
后世的许多剑侠们都不明白,为何强大无比的游侠儿,在进入长安开始到离开长安陪伴玄奘西行的这些年里,竟然没有在外面的江湖闯荡,而只是留在了长安城,没有离开一步,而他抬眸看着远方的长安城,忽而道:“玄奘啊,你说,天下第一的剑术是什么呢?”
玄奘抬眸:“天下第一?”
他温和笑着道:“阿渊学剑的目的,是天下第一吗?”
游侠儿断然反对道:“怎么可能!”
他懒洋洋的,还带着些许的随意,道:“我只希望,能够仗剑江湖就好了,天下第一算是什么呢?我不在意,便是有朝一日天下第一了,我也只会把剑扔了,找一座山一钻过日子。”
“只是突然就有点好奇了。”
高大温和的僧人想了想,回答道:
“你要问我?”
游侠儿道:“反正你不是大和尚吗?不说谎话的。”
僧人笑着道:“那个叫做出家人不打诳语。”
“这样的话。”
玄奘双手合十,神色温和,说出的话却霸道从容地让那游侠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下去,目瞪口呆:
“打得赢我。”
“就是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