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渊的手机放在桌上,因为青丘国的特殊位置,女娇接通会比较慢,现在还没能给予回应。
如果说,还有谁知道能将武乙救回来的方法,那么女娇绝对是最有可能的那个,三千年如一日的坚守,卫渊也难免感叹,心中生出敬意,他从不吝啬自己对于那些真正豪杰的尊敬。
也愿意出手相助。
但是武乙此刻面临的情况,已经超过了他的认知。
生死已是大事,他卫某人自己还困在其中,又何德何能去帮别人?人死后魂灵又和异兽混合,除非这个时代真有泰山府君,地府冥王,否则还有谁能够解决呢,而且就算是有轮转,也只是让其转世消弭兽性而已。
卫渊手掌抬起,那一枚山神印玺升起来。
印玺里原本经过数次使用已经耗尽的神力已经恢复了大半,现在还在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开始恢复,果然出现了卫渊先前所担心的‘神力延迟’,这恐怕是因为朝歌城距离人间界距离太遥远了。
这次是真的信号太差……
卫渊五指握住山神印玺,感觉到自己所能够调动的力量远远不如在朝歌城中,加成其实很少,一方面是因为距离的原因,另外一方面,朝歌城外商人祖脉的灵脉和现在的神州并不相连。
卫渊几乎无法感应到那一股力量。
就算是能感应到,他也没办法让那山过来,难道要让商人祖脉长出两条腿,直接从山海界跑到人间界么,淮水改道之后,又从天而降一座神代的大山,还是附带祭祀和神性的那一种。
那怕不是会把张道友吓出心肌梗塞。
卫渊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吓唬老人家了。
真有那么一天再说。
这个时候,女娇终于接通了电话,语气慵懒散漫,打趣道:
“哟,今儿个怎么有心思主动给我打电话了?”
卫渊不知为何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只好干笑道:
“这不是,有段时间没联系了吗?”
女娇笑吟吟道:“哦?这么说,今儿个是来问个安,没什么事情对吧?”
卫渊嘴角一抽,发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女娇一阵得意的轻笑声,笑得尽兴了,才懒洋洋地道:“好了好了。”
“不玩了。”
“说说吧,又有什么事?”
卫渊沉吟了下,决定先铺垫一句,道:
“我已经把山神敕令和灵脉联系起来了。”
女娇声音顿了顿,旋即凝眉道:“……你用了海底灵脉?”
卫渊摇头道:“不。”
他坦然道:“是朝歌城外的祖脉。”
女娇:“……”
“现代朝歌城遗址?”
“不,神代的那个。”
“神代?”
“嗯,成汤誓师,祭祀了几千年的那个。”
手机对面陷入沉默。
苏玉儿之前一直都在女娇身边长大,女娇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苏玉儿身上的特殊,她似乎是没能想到卫渊做到的事情,在手机对面无声了很久,在这沉默里似乎夹杂着不小心打翻了花瓶,以及咬到舌头后微吸冷气,偏偏还要强撑着长姐面子不能出声的细微动静。
过了一会儿,卫渊才听到女娇轻咳一声,语气不变,淡然从容地道:
“……你是真的,可以。”
得到了女娇的感叹和认可,听得到声音里的诧异和失神。
卫渊心底稍微有些成就感。
而后听到女娇慢条斯理地道:“这让我想起了以前,就跟当年一样。”
“所有人都知道是要做场戏。”
“就只有你一个,真的往禹的脑袋上砸下去了。”
“每每总是,出人意料。”
卫渊:“……”
巫女大人,咱们能别提这个了么?
“所以,你是在朝歌城里,看到了什么吗?”
女娇语气和缓平淡地揭过了朝歌城这一对于她来说,多少有些特殊的地方,转而询问卫渊的经历,卫渊声音顿了顿,叹道:“我见到了以前一个熟人的后裔,是故人之后……”
“是契的后代。”
“不……应该这样称呼他,商王,武乙。”
……
契是帝尧的儿子,是禹王的臣子,也是商部的祖先。
在渊的记忆里,还有这个人的一部分记忆,还隐约记得,那是个神色温和懒散的人,相当喜欢走神,相较于征战,他更喜欢对着天上的星空发呆,在禹王治水的时候,曾经出过很大的力,也整合创造出了最初的天文星象。
他的后人,反抗神代自命为太阳的夏桀。
但是武乙绝不只是契的后人这一个身份。
卫渊将自己所见的画面,原原本本地向女娇描述出来,然后开口道:
“以一人之力驻守三千年之久。”
“巫女娇,你一直活到了现在,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活下来吗?”
巫女沉默了下,叹道:“我做不到。”
“人的魂魄和真灵寄居在肉身里,以真灵为核心。”
“哪怕是你,服用了昆仑不死花,那也是保护住你的真灵。”
“而商王的真灵在那个时代,就被称作为鬼神,既然是鬼神之躯都无法保留有人的模样,就代表着,他的真灵已经被污染了……”
“以人的身份死去,或许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他现在的状态几乎就是一种不可能出现的奇迹,以自己凌驾于真灵之上,我或许可以做到让他以现在的状态活下去,但是啊,渊,你觉得一个在生时就射天杀神,死后也能固守三千年的王,会选择这一条路吗?”
女娇的声音顿了顿,回答道:
“不,他不会,他会选择以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走完最后的路。”
“因为这样的人,在这片土地上并不少见,几千年的时间里,这里不止一次遇到了危难,总有人站出来扛大旗,总有人在黑暗里第一批醒过来,然后扛着倾颓的局势,直到后来人走到他们身边。”
女娇语气柔和下来:“我看了这片土地几千年啊……”
“或许在遥远的国度,有求生者无罪;在那狭窄的岛屿,有为愚忠而自尽的奴仆。但是你脚下这片土地上,有的是舍生而取义,有的是我所求者远甚于生者的傲慢。”
“渊,你要为了自己希望武乙活下去,而践踏他心中为人王的尊严吗?”
“你要以旁观者的傲慢,来决定一个坚持了三千年的王的生死吗?”
“你要打断那根精气神的脊梁吗?”
“如果是这样,我绝不允许。身为一个国家的王,而且是行过艰苦道路,完成了全部职责的王,不管是他现在再怎么狼狈不堪,也最不应该怜悯他。”
“因为不只是王,对于任何一个在人生中拼尽全力的人来说,怜悯,即是侮辱。”
女娇的语调柔和沉静,犹如拷问,有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卫渊沉思后,回答道:“不,我不打算去决定他的生死。”
他自嘲道:“女娇你说的对,我只是个旁观者,我看到他的经历,我并不能深切地感受到他的痛苦,但是如果我是他,我也会选择以人的身份走到最后,而不是现在那个样子活下去。”
“但是我认为,至少应该给武乙找到第二条选择。”
卫渊道:“我相信没有一个人不希望活下来,只是他没有选择。”
“在家国与自己之间,他选择了前者,但是这不代表着他不想选择自己,只是家国的重量更重。”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冻毙于风雪。”
“英雄完成了三千年的坚守,然后孤零零地,傲慢地战死在外面,确实悲壮,但是隐姓埋名,在他守望三千年的人间种花劈柴,不也足够从容?”
卫渊声音顿了顿,手掌按着桌子,道:
“第一种故事太冷了,我不喜欢。”
“我来了,所以我要找到第二个选择,找到第二条道路,然后由武乙自己去选择,看他愿意坦然赴死,还是愿意以另外的方式存在于朝歌城中,看着这一座城,我都不会干涉。”
女娇面容讶异,眼底有激赏之色,然后嘴角挑了挑,语气轻松道:
“渊啊。”
“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说的话,还挺中二的?”
卫渊脸色一滞。
然后恼羞成怒地挂了电话。
最后还在电话里听到了女娇忍不住的笑声。
……
卫渊挂了电话,看了看时间,思考怎么样给武乙找到新的道路和可能,道门是不可能的,张道陵留下的敕令符箓,所创造出的天庭,只是保护神州的一种机制。
所封的天兵天将,诸多天神,只是有道行,而没有真灵。
朝歌城现在所处的山海界和人间界不一样,没有诞生符箓天庭。
道门不成,那么,佛门?
山君好像就是从佛门那里得到了法门,剥夺了原本由古代佛门在中原神州所侵占的神性,自我跨越了地祇的天堑,化作了神灵,也没有被佛法影响;而武乙本身就是帝神,有神性,有三千年的执着。
山君都能做到,没有道理武乙做不到。
至少值得一试。
大不了,反向薅一次佛门的羊毛。
卫渊沉吟了下,打开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那是之前他曾经见到的那禅宗僧人,被佛门大势力所追踪的圆觉。
“喂?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