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
唐非刚回老家生活没几天,就见识了农村传统的葬礼风俗。
死的是隔壁村一个孙姓中年人,自杀,喝的农药。据人家说是因为患病了,不想连累家人。
丧事第二天,那事主家派了人来张神婆家。还包了一个很大的红包,说是事情有些棘手,恭请神婆前去化解一下。
神婆叹了口气,拿起法器,示意跟随她修行的唐非跟上她,就跟着那人前往隔壁村。
还没到目的地,远远地,唐非就看到了那个简单搭置的道场,并听闻有铜锣,唢呐,大鼓等乐器奏着的奇怪曲目,还有一个人在怪声怪气依依呀呀的唱着什么。
等到了孙家的地坪前的小路,唐非的爷爷就迎了过来,向神婆行了一个礼,“您过来了。”神婆点点头,“你也在呢?”爷爷边走在旁边边摇头,“哎,这村的香灯搞不定,就把我叫过来了。”
唐爷爷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做法事的师傅和我怎么也打不来卦,而且孙爱国的尸体出了血泪,怕是别有隐情。”
神婆点了点头,穿过地坪,走进了室内。唐非发现在那里做法事的师傅,都站起来,恭敬的向神婆行了个礼。
唐非打量了一下,棺材放在屋子左侧,其前方有一个铺垫,摆着三个酒杯,插着香。而旁边则是由几张八仙桌拼起来的台子,底下两张合拼,两张上方又架着一张。在上方的桌子铺着带着图案的大红帷幔,前边的桌上放在逝者的遗像,像前摆着各式各样的法器,像牛角,竹卦,钱纸等等。桌前还放在一个大脸盆,有纸钱在里边燃烧着,火盆上方的空气扭动,灰黑的细小纸片随之跳跃。
隐情
逝者的堂客(老家对妻子的称呼)菊香婶,带着一双红眼睛,走了过来,跟神婆以及各位法事师傅客套了几句,然后望着棺材直叹气:“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未了心愿,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做傻事呢?”
唐非无意间一瞟,发现棺材旁有个很眼孰的人正用十分愤怒的眼神盯着未亡人,她心理一咯噔,看了逝者遗像一眼,那人赫然就跟遗像里的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那鬼感受到了唐非的目光,故转过了头来,一人一鬼视线相碰,唐非心里警铃大作,不由得拉了拉神婆的衣服。
那鬼向唐非飘过来,双目流出血泪,指着自己的妻子,幽幽的说道,“你问她,你问她,为什么要害我?你问她。”唐非吓得发出啊一声尖叫,这不能怨她不淡定,虽然她已见过不少鬼,但大白天见鬼还是头一糟,而且以前的那些都没有招惹她,同时这个鬼魂说得话也很让她惊讶。
她这一声叫,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在她身上,神婆问她怎么了。唐非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的爷爷和神婆,在神婆的耳畔,把事情说了一下,神婆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严肃的看着未亡人,菊香婶吓了一跳,脸色有些发白,讪讪的笑:“您这是怎么了,这么看着我。”神婆跟未亡人说有话要单独对她说,就带着唐非和唐爷爷,跟着菊香婶进了一间无人的屋子。
菊香婶看起来很不自在,神婆意味深长的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菊香婶动了动嘴唇,紧张的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神婆冷笑道,“你丈夫的魂魄就在这屋里,你向他解释吧。”
女人脸色刷的惨白,哆哆索索道,“你说什么?”
神婆示意唐非把男鬼的话出来,唐非于是道,“你丈夫问你,为什么要害他。”
菊香婶哇的就哭了,边哭边道,“不是我要害你啊,是他呀,是他趁我不在家,就做了这种事呀。”
“他是谁?”男鬼愤怒的问道,唐非感到屋里的气氛一下有些阴寒起来,她边传达男鬼的话,边慢慢移男鬼稍远一些,有一个散发着阴寒气息的鬼挨在自己的身边,那滋味真是不太好受。
菊香婶支支唔唔半晌,才说出那个人是她的骈夫,也就是同村的林二宝。
唐非身边的男鬼凄厉一叫,咆哮起来,“居然是他,我还当他是兄弟,我还当他是兄弟。”
菊香婶哆嗦着讲出实情的始末,因为她的丈夫身体不好,家里又穷,每年农忙时节,请不起人来帮忙,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她一身上,林二宝看在眼里,觉得她很辛苦,所以就总是帮着他们家里做一些体力活,她不好意思白让人家给自家干活,知道那人喜欢她,这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她抽着鼻子,继续道,“他看你病了,觉得我跟着你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到老了,还要伺候你,他说他看不下去了,要我不要再跟你了,去跟他过日子,我不肯,没想到他却做出了这种事情。”女人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你不要怪他,他是好人,是我不好,是我水性扬花,你要缠就缠着我吧。”
菊香婶说完,人好似脱水般直直摊倒在地上,一副万念俱恢的模样。看着她,唐非也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个什么感觉,是同情,还是轻视,总之复杂的很。
超渡
男鬼没有说话,眼珠变得很黑,血泪也流得更长了,情况看起来十分的诡异,唐非不知为何,没来由得变得十分的紧张。
就在这个时候,神婆突然叹息一声,双手连连结印,口中开始念念有声,听起来像是在念叨,又像是在呤唱。
男鬼慢慢恢复了比较正常的模样,只是神情变得很麻木。
神婆也收了声,双手合什,道:“孙爱国,阳世已不是你呆的地方,你还在执着什么,来来去去一过场空,不如入土为安,早日投胎,重新为人。”
男鬼哼一声,“我死不瞑目,有这样一个妻子,这事情不能这么就了结。”他看着唐非,唐非将他的意思转述出来。
菊香婶突然道,“我从今天起,就不是你的妻子,我会去公安局自首,杀人偿命,我免不了一死,这样的结果,你满不满意。”
男鬼没有再说什么,他终于走了。
神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同情的看着菊香婶,摇着头去出去了。
唐非跟在身后,不明白神婆为什么会有那么悲天悯人的表情。她小声在询问她爷爷,唐爷爷告诉她,生人不能随便向死人许诺,要是没有做到,将会有不可估量的后果。
法事还在继续着,四周也是人来人往,有的人在高声谈论,不经世的小孩在跑着跳着玩耍,他们捡起地上那些没有炸开的爆竹,重新点火将其引爆,玩的兴高采烈。但无论怎么样,唐非都觉得很惨淡。
预言
这个时候,有两个法事师傅从她身边走过,他们用很低的声音彼此交谈,可还是传入了唐非的耳中,他们说这几天不太平,算着还会有事发生,可能还会死人。
这是很没依据的话,唐非半信半疑,但这事一直搁在她心里,扰得她很不安宁。于是她忍不住向神婆寻问个中原因。神婆却很平静,只是道:“万般皆有命,任其自然吧。”
看来她很早就知晓了这件事情,或许,她已经看惯了这些事情,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唐非却做不到,她质问道,“既然,知道有人会死,为什么不阻止?”
神婆拍拍她的手,“这个世上的因果,是说不清楚的,会发生的,你怎么也阻止不了,很多时候,你可能再想着要阻止某件事情的发生,但回过头,你会发现,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推动着事情发展而己。”神婆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唐非却生出了一种很大挫败感,如果人的一生是由命数在控制,那么,命数到底是什么,掌握在谁手里?掌控者有为什么有这样的权利,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唐非想得头疼,因为这注定是一个死结,再怎么想,也不会有结果。
土葬
农村里,一般人家的丧事大概会持续两三天。孙家家贫,便只做了两日法事。第二天的下午,就是下葬的时辰。
农村不时兴火葬,都是土葬。大体是挖一个矩形的坑,放下棺材,填好土堆成一坟包,然后在周围会修一个半圆的壁。穷人家就是这样一个土坑,有钱人家则会在坟包和壁上刷上水泥或是筑上大理石,会在壁上写上逝者的墓志铭,并以大理石雕刻的狮子等装饰,让其看起来显得气派。
由于事主家里不是很富裕,故只是很普通的土葬,在法事开始前,就请了一些师傅上山挖坑。这个挖坑的过程不是很顺利,挖坏了几把结实的锄头,加上各种邪门的风言风语,让那些原本胆大的师傅们都内心惴惴然,生出了罢工的念头。后来法事师傅专门在那做了一场小法事后,硬是各自灌下了好几口酒,原本打退堂鼓的他们,才硬着头皮继续干活。
好不容易把坟坑挖好了,他们谁也不愿意久呆,一窝蜂的就下山去了,所以这个坑挖得很是马马虎虎,形状还有点歪斜。
出殡
孙爱国下葬的过程也非常不太平。
上午,公安局出动了警车,将附近一个男人带走了。那人就是这起事件的凶手林二宝,因为他得知菊香婶要去公安局替他顶罪的消息后,先一步打电话去了公安局自首。男人是个痴心人,不想心爱的女人死,只得自己去死。林二宝和菊香婶的事情被捅了出来,在村里传得风风火火。菊香婶不再有名誉,被人骂为无耻下贱的“狐媚子”,连她的小孩子都用轻视而仇恨的眼神看着她,她这一生注定不会再有好日子过。
唐非目睹了这一起伦理悲剧,到底是谁的错?却不好定论。他们没有一个坏人,还都是很纯朴的人。面对这样的结局,只有惋惜,惟有惋惜。
出殡的时候,因为避讳,在某些年出生的人,不能出门观看,也不能送葬,而唐非正好是在这其中的年份出生的,所以神婆让她跟其他人呆在一间屋内。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在棺材上山的时候,送葬队伍的一个女子,踩的土突然蹋陷,整个人掉进了坟坑中。
村民们说得绘声绘色,说那女子爬上来的时候,脸色死白死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这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大家都离那女子远远的,生怕沾上晦气。
唐非听到这一消息之后,不知为什么心底生出了恐惧感,觉得很不舒服,好像有什么要冲破她的头脑,呼之欲出。
她揉着太阳穴,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让她摸不着边际,不上不下的感觉非常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