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北京,福临心中五味成杂,正忧郁今后将要寄人篱下的生活,担心科尔沁蒙古会怎么待他,外面岳乐焦急的呼声却引起了福临的注意,他急忙掀起窗帘,向马车外望去,漏出一张苍白的脸。
辽阔的原野上,入目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明骑,高举着骑枪,飞驰着从西面向他们撞来。
为了防止清军北逃,明军自然不会忘记长城沿线的关口,早在五月间,横冲马军一万人,就从河南至山西,然后北上大同镇,绕到了北京的西北面。
姜有光拿下居庸关后,秦尚行和谭泰立刻率领一万横冲马军,加上三千多大同精骑,向东去拦截清军从北古口等地出关的道路。
除了他们之外,在永平登陆的水军,攻击山海关的同时,也向西进军,去拿龙井关、喜峰口等处,封堵清军出关的通道。
如果这两支人马完成目标,那清军就只能困守北京,但是明军攻占北京北面的关口需要时间,不能神兵天降,给了满清一线生机。
如果福临稍微耽搁,就丧失了这个机会,但是布木布泰及时决定,福临才有机会再口袋扎紧的一刻,从北京逃出来。
这时他们遇见的明军,正是从西北居庸关方向来的明军。
在清军发现明军的同时,秦尚行也发现了清军,他顿时大怒,因为明军稍微晚了一点,清军正疾驰从他们眼前通过,但是明军骑兵怎么会放过他们?
“追!”秦尚行举枪怒吼,身旁的骑兵从腰间取下号角,尖锐而嘹亮的号角声在平原上回荡。
明军骑兵听见追击的号角声,纷纷猛夹马腹,兵器拍击马臀,呼啸着冲向清军。
清军根本不敢停留,岳乐一声急吼,六千多骑兵簇拥着一辆六驾马车和宫中车架,疾速往北奔逃。
驾车的侍卫奋力抽打马匹,车架猛然加速,猝不及防的福临,身子倒在马车里,满族的皇冠都掉了下来。
清军急速奔逃,快速从明军眼前穿过,明军没能拦腰撞入清军,他们上了官道,立刻转向北面,咬住清军的尾巴急追。
后面的明军里,一个营的三千多骑,在奔驰中忽然将辅马拉着与战马平行,便见这支骑兵,直接在疾驰中,跳上另一匹战马,然后骑乘着奋力急追。
这一手,前面奔逃的清军,大多都完成不了,而这支明军之所能够完成,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归顺过来的蒙古人和满人,由满将谭泰统领。
很快,三千骑兵就同主力拉开了距离,同时也逐渐接近了前面奔逃的清军。
谭泰扪心自问,虽然多尔衮杀了他的家眷,但是他也并非与大清有仇,只是他想要在大明立身,就得比汉人还要用命一些,必须用爱新觉罗一族的血,来成就他在明朝功业。
他身后的骑兵,想法就单纯一些,只是想将眼前的敌人斩杀,好多换一些功业田,心中却没有那么多民族的概念。
谭泰目光阴鸷,看着远处的逃跑的福临车架,心中冷笑。
三千明军骑兵,陡然加速,拉近了与清军的距离,眼看就要追上,护卫在车架旁的常阿岱和岳乐,心中便急了上来。
明军骑兵有一万三千多骑,是他们的两倍,而且谁也不知道,后面是否还有明军追上来。更兼中原一战,清军胆气以丧,明军却打出了天下无敌的气势。
这样的局面要是停下来决战,多半十死无生。
危急时刻,岳乐与常阿岱对视一眼,后者即明其意,微微颔首回应。
尼堪留在了城中,岳乐也做出了他的选择,他忽然一声大吼,“两蓝旗迎敌!”
近三千多名骑兵纷纷勒住战马,转过身来,马头对准了明军骑兵,岳乐心中悲愤的发出一声怒吼,“杀!”
三千多清军,明知道比不上明军,依然怀着悲壮之情,十五六岁的清军骑兵,脸色泛白的开始催动战马,发动决死冲锋。
福临听见动静,将头伸出车架外,见此不禁悲从心来。
谭泰见逃敌分成两股,半数人马转身阻击,不觉双腿夹紧马腹,挥鞭提速,直接迎了上去。
岳乐领着三千骑兵调转马头,列成矢阵,纵马疾奔,这种阵型,能将清军的力量集中在一起,恰似一枚锋利的箭头,将追兵冲散,保证福临安全逃离。
谭泰立时明白,这伙清军是想用他们的性命,来为福临的脱逃争取时间。
作为满人的降将,他看见这一幕,心中还是有些感触的,不过他并没有同情他们,反而在想起自己的叛国行径后,顿时觉得羞愤难当。
一时间,他恼羞成怒,又唯恐走了福临,当即急吼道:“快,两翼铺开!”
明军得令,立时铺开阵型,却是二十多骑为一排,每排的骑兵紧贴在一起,排与排之间留有一马之距。
每一排骑兵,都像一个月牙,这一看就又是中间随时可以向两翼散开的阵型,并非对冲阵型。
双方的骑兵,速度飞快,转瞬之间,便已贴近到两百步。
这时两军已经接近,清军皆持弓疾行,明军骑兵也抬起了三眼铳。只待进入射程,便要射杀敌人。
月乐一马当先,冲在清军的最前面,似清军这等阵型,但凡担任“箭头”者,往往悍勇无敌,为军中的万人敌。
一般情况下,岳乐不会冒着个险,但现在已经是存亡之际,他抱了必死之心,便也就无所畏惧了。
“放!”在两军仅隔七十步之时,岳乐率先一声大喝,松开了弓弦,射出一箭。
一场箭雨,嗖嗖作响,只听明军之中响起一阵哀嚎,一时之间,人仰马翻,战马栽倒的便有百人之多。
清军的箭矢射在明军胸甲上,直接折断,只有射中战马,才使得明军栽倒。
这时双方的间距,已不足以进行第二轮射击,月乐弃弓拔刀,咬牙怒吼,直向明军冲去,后面的清军亦持枪疾冲。
然而就在此时,明军却打出了三眼铳,硝烟弥漫,铳丸如雨,直接迎面泼向清军。
岳乐忙压低了身子,伏在马背上,避开铳丸。一枚铳丸从他头顶飞过,刮起一阵劲风,打在他身旁骑士身上,使他从马背飞出,砸在地上,翻滚一丈多远。
一瞬间,人嚎马嘶,奔驰在前的清军骑兵,马失前蹄,坠落而亡者,多达两百多骑。
对射之后,就是刀枪到肉的对冲,岳乐抬起头来,正准备挥刀砍杀,撞上来的明军,岂料明军却忽然拔动缰绳,高举三眼铳,朝两面散去。
岳乐心中一凛,不禁愕然,骑兵已经从裂开的明军中间穿过,而正在这时,后面的一万明军骑兵已经追上来,直接与他们撞在一起。
秦尚行早盯上了岳乐,只见他头戴凤翅盔,身穿玄甲,手持一杆铁枪向岳乐刺来。
那一杆铁枪极为锋利,但有所及之人,纷纷滚落下马。
岳乐方一刀将一名百户砍落下马,未及反应过来,便见秦尚行纵马疾驰而来,他大喝一声,“建奴受死!”便将手中的长枪用力刺出,岳乐刀短,猝不及防,忽觉喉咙处一阵冰凉,以被长枪贯喉,挑落下马。
众军只见,秦尚行用长枪捅入岳乐颈部,直接将尸体挑起,高高举过头顶,鲜血顺着枪杆流下,顿时挥舞兵器发出一声怒吼。
鲜血流下,淋在秦尚行身上,他顿时吼道:“杀!”
这时谭泰却没有去看后面的交战,三千骑兵在清军从他们中间穿过之后,又汇集在一起,没做任何停留,便继续向福临车驾追去。
谭泰回头看了一眼,便再次催马急追,冷笑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却不予理会后面的交战,只领着人马向北追赶。
常阿岱见此,心中叫苦,只能急催车驾速行,马车颠簸,抖得福临身子连连撞向车壁。
一路奔驰,又追出了十余里,两军的距离再次拉近,终于到了燕山山脉的脚下。
再走就进入山地,明军无法向刚才一样两侧裂开。刚进入山道,常阿岱看战马已是口泛白沫,筋疲力竭了。
他一边控马,一边满脸焦灼的回头探望了一眼,见后面马蹄滚滚,明军已经追上来,他转过头便一咬牙,大吼道,“皇上速走!”
常阿岱当机立断,拉住马缰,暴喝道:“正黄旗迎敌。”
近两千多骑兵纷纷勒住马缰,转过身来,堵在了山道路口!
远去的车架上,车帘被挑起,福临面如死灰的,在千名清军的护卫下,消失在北去的山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