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洪武门外。
一众马车,停在城门前的广场上,穿着紫色公服,缠着玉带,带着乌沙帽,伸出两根帽翅的大臣们,从轿中下来,手里捧着笏板,鱼贯进入宫城。
另一边骑马的武将们,也纷纷下马,陆陆续续的聚集到了洪武门外,然后三五成群的进入宫城。
天子移驾北京之后,皇城就给楚王监国让了出来,不过王彦还是住在楚王府内,并没有住在宫城,只是借了几座大殿,来处理国事,举行盛大的典礼。
今日是王彦监国以来召集的第一次大朝,在京五品以上的文武都要参与,因为人数众多,便只能在宫中大殿举行。
为了避嫌,王彦已经让人撤走了三大殿内的许多东西,并且也更改了殿名。
今日召见之所,乃是讲武殿,听着名字就能猜出议事的大概内容。
“恭喜戴国公!”讲武殿前,已经早早等候着的数名官员,见戴之藩走了过来,不禁拱手行礼。
戴之藩被封为广陵王,已是铁板钉钉的事情,据说册封的赦书,早到了礼部,只等吉日下发。
封王是无上的荣耀,他现在走到哪里自然都是焦点,都是众人议论的中心。
听见声音,在场的官员都向台阶下望去,便见一身绯袍,胸前绣着麒麟补子的戴之藩,同几位武将走来,于是也忙拱手行礼。
戴之藩上得前来,却没有志得意满,忙笑着给四方回礼,寒暄道,“诸位阁部、同僚,来得好早。”
在场的官员,许多级别都比他低,况且他是要封王的人,因此大家见他这么客气,心中都比较舒服。
这时钱谦益微微一笑,“大都督知道监国召集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据说是南洋那边的事,只是不知道监国为何如此兴师重重!”戴之藩知道一些,听说南洋的事情比较棘手,不过大明的威胁,历代中原王朝的威胁,都是来自北面,他觉得南洋的问题,没必要特意召开大朝来讨论。
旁边有几名大臣也是这个意见,西夷在南洋挑事,发兵灭了就行,大明连满清都击败了,还怕谁不成?
这时大臣们基本已经到齐,他们正交谈着,侍卫从讲武殿里出来,宣众大臣入殿。
当下几位阁老就在殿外组织,两百余位文武官员,按着官衔和部别,在大殿外先排好了队形,红袍在前,青袍在后,然后鱼贯入殿。
殿内王彦高居监国大位之上,大殿中间一副巨大的万国图,直接铺在地板上,众文武鱼贯地行至殿中,行礼拜见,高呼监国。
“免礼吧!”王彦轻声说道,待文武在大殿两侧站好,继续说道:“今日召集众卿前来,是商议南洋之事!”
王彦一边说话,一边向下打量,“南洋的事情,想必大家都听说了一些。朝廷得到的最新军报中,荷兰人与西班牙人已经结盟,并且联合了南洋的马六甲、马萨卡、奥里萨等国,唆使勃固、真腊、暹罗等国一起进攻占城。幸真腊王心向我朝,托我朝商人给朝廷通报,才让孤意识到南洋的事情不简单!”
明朝推行新的藩属国策之后,不在像以前那样,只要进贡就是藩属。现在藩属除了进贡,还必须用大明的年号、律令,礼制上不能有任何逾越,而外交权力收归宗主国,而大明则对藩属国提供保护。
这种新的朝贡体系,要求藩属放弃许多主权,换取大明的承认和保护,有些藩属能够接受,有些却不愿意失去主权。
此前大多数藩属来进贡,除了仰慕中国之外,主要是为了朝贡贸易获得赏赐,明朝废除之前的政策之后,除了安南、广南、高平、琉球、朝鲜五国正式确定了藩属关系外,南洋的几个苏丹国被荷兰控制已经断绝了往来,而夹在这些苏丹国与广南三国之间的勃固、真腊、暹罗则处于摇摆的状态。
荷兰对这三国进行拉拢,不过真腊显然不想招惹大明,所以将消息传给了明朝,以免一旦开战,被牵连到战火之中。
说着王彦从监国的宝座上起身,然后一步步走到大殿中央,直接脚踩在那副巨大的万国图上。“相信诸位也与孤一样疑惑,这些西夷到底有什么能力,居然数十年间就控制了南洋的商路,为何能在南洋兴风作浪,还屡次撕毁与我朝的协议,不将我朝放在眼中,他们到底有什么本事,又来自何处,敢挑战我大明?”
殿内众多官员,不禁小声议论起来,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还真没想过这些问题。
这是长久以来,天·朝大国的观念深入人心,大明就是世界的中心,大臣们对周边不怎么感兴趣。
当然这种观念的行成也不能怪大臣们,这是几千年来整个文明领先世界,形成的优越之感,是不能不免的,并不是突然出现。
这跟白人形成的傲慢是一样的,中国牛了几千年,怎么可能没有大国心态。
再者,两百年前,大明也出去看过,转了一圈发现,没有一个能打的,并没有发现一个值得大明学习的存在,都是些野人的地,明朝对于这些落后的存在,自然看不上,也就不会过多的关注外面的世界。
周围的大臣们确实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些问题,或者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王彦的话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不少人的目光就都向王彦脚下的地图看来。
这副地图是王彦让工部的画师,按着比例将万国图放大之后,绘制在白布上拼接出来,长有近三丈,宽有两丈,可以说是大明最大的地图,不过因为赶制的关系,图案并非特别精致,只是有大概的轮廓而已。
万国图很早就有了,可是这么大的万国图,还真的第一次看见,不少人瞧见了大明的位置之后,便惊愕起天下居然如此之大起来,同王彦第一次观图感受几乎一样。
王彦扫视了众人一眼,接着说道:“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现在却连荷兰、西班牙是什么都不太清楚。今天孤就与诸位一起来了解一下,看看这些极西来的敌人,为何敢屡次三番,冒犯我大明!”
“还请监国教导!”当下殿上的众臣便齐齐作揖一礼。
王彦摆了摆手,“这事孤也说不清楚,但是孤找到了能说清楚的人来,孤与你们一起听听!”
说着王彦站在地图的中央,那里是大明的位置,他手指脚下,笑道,“这里,诸位都知道是哪儿吧!”他见众人点了点头,便开口说道:“柏侍郎,你给诸位说下,荷兰和西班牙在哪里,他们又是怎么不远万里过来的!”
柏应理是在明朝的传教士,王彦在广东时就与他熟悉。王彦以允许传教和资助他建造一座教堂为条件,让柏应理帮助招募一批葡萄牙人,为大明铸造火器,后来又让他同黄宗羲一起,翻译了不少西方书籍,同时也将大明的书籍翻译成了拉丁文和法语。
他在对中国典籍的翻译过程中,对于中国的文化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特别是对理学的诸多关点十分赞同。但对于王彦推崇的心学却比较反感。
这是由他的立场来决定的,他是耶稣会的传教士,所以首先必须对教宗足够忠诚。因此他们在西方宗教改革中站在教皇一边,很多都是苦修士,反对新教徒的宗教改革。
西方的宗教改革中,提出人人都可以通多信仰来与上帝交流,不需要教会这个中间媒介,而心学提出不需要理学家提出的条条框框,向自己内心求圣,这都是一个去中间化的改革和思想解放。
柏应理作为教宗的忠实信徒,天主教会的传教士,他对于心学自然不喜,反而狠看重理学中“存天理,灭人欲”的思想。
朱夫子说,“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他可以将“存天理”解释为上帝定下的,教导的,而“灭人欲”,就是去恶,克己省身,这很符合一个苦修士的价值观。
另外理学中认为“三纲五常”是永恒不变的“天理”,“君臣有君臣之礼,父子有父子之礼;父安父之分,子安子之分,君安君之分,臣安臣之分。”也受到了柏应理的认可。因为教会本身就是个等级森严的组织,教皇更是说一不二,待主发声的存在。
王彦对这位传教士的信仰和思想,并不感兴趣,他内心有自己所信仰的思想,他只在意这些西人的技艺。
文明包括很多方面,思想、人文、科技、艺术、天文、地理等等。每个文明在这些方面,长短不一,像玛雅人的天文和历法发达到令人惊叹的地步,但是却连个车轮都没发明出来,西方的文明在这些方面也是有长有短,而他们让王彦感兴趣的长处只有科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