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的是事实,李牧也辩驳不得,只好讪讪说道:“就算我跟着你行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人救到底吧。”说着,李牧又道:“你喜欢吃肉干是吧?你帮我的忙,我管你一辈子肉干好不好?想吃多少有多少!”
“果然是爱说大话的汉家人。”少女呿了一声,道:“哪有人能每天都吃肉的?真当自己是财主了?”
“我没说大话!”李牧哭笑不得:“我真挺有钱的,我……”
“行了,没空听你说废话。”少女心里,对李牧又看低了一层,这人不但用情不专,还说大话。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跟他有了关系。
李牧哪知道少女为啥生气,他现在只想解决眼前的问题。俩人继续往前走着,李牧没话找话道:“这位小姐,请问……”
“不敢当。”少女语带讥讽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姐,苗寨里没小姐,不像你们汉家人那么娇气。”
“好好好,”李牧苦笑一声,道:“那,这位姑娘?”
“什么小姐姑娘的,我有名字!”
李牧实在忍不住了,道:“我就是想跟你好好说说话,你有名字你说啊。你是不是找茬?!”
“找茬咋了,谁没话找话,我又没跟你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牧忍住火气,再次和颜悦色地商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帮我啊,你开出条件来,我什么都答应还不成吗?”
“不成,就是懒得理你。”
“……”李牧吃了一瘪,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他也不是没脸的人,做了这么久的侯爷,也养出了上位者的傲气,被少女这一顿抢白,多少有些伤自尊了,便也不出声了,心里打定主意,先跟着少女走,总得遇到人吧,再遇到别的人,就与她分开。救命之恩,等跟独孤九他们会合了,再想办法报答吧。这姑娘他是伺候不来了,根本就是不讲理嘛!
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她!
少女一直偷瞄着李牧的神色,见他有些气馁了,心里也觉得有点过分了。
其实她不是这么刻薄的人,若是俩人之间没什么,虽然她不喜欢汉家人,也不至于如此。但是现在,只要看到李牧的脸,她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度气的事情,心里实在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可是就此分开,不知怎地,心里又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心里就酸酸的想要掉泪。
李牧虽然没说话,但这并不代表他完全放弃了。这一世大部分时间当侯爷,上一世他大部分时间可是当孙子的——甲方爸爸的孙子,大学毕业刚工作的时候,因为没资历没经验,公司里受上司和老鸟们的气,外头受甲方爸爸的气,他也是久经沙场练过的。
气在心里头转了一圈,也就释然了。李牧是个极有韧性的家伙,在思考了目前的情况,找不到别的办法的情况下,他还是决定再试试,从少女身上找突破口。
少女到底为何对自己有意见呢?
李牧当然想不到,是因为救他,以口度气,失去了初吻,内心纠结才会这样。他能想到的,是另一个原因。
从一见面,少女就对他有戒心。刚刚说话的时候,又是一口一个汉家人,苗家人,界限分得很清楚。这样说来,她应该是对汉人就有敌意。
这敌意从何而来呢?
李牧想到了大唐立国之初,苗疆地域欲自立,还是李孝恭带兵至,兵锋所指,苗人自知不敌投诚,才平定了下来。自那之后,苗疆也逐渐分裂,乌苗更加亲近汉人,也得朝廷之助,势力愈发庞大。而白苗保持传统,与逐渐汉化的乌苗格格不入,苗疆之地形成对峙之局面,这也是朝廷想要看到的。
李牧不知如何分辨乌苗白苗,但看这姑娘的态度,多半应该是白苗了。若她真是白苗,对汉人的敌视也就可以理解了。
李牧想了想,再度开口,道:“姑娘,你是不是讨厌汉人啊?”
“是又怎地?”果然被李牧猜中,苗女回嘴道:“你们汉人狡猾奸诈,仗势欺人,还不让说了?别人怕你们,我却不怕,”说是不怕,但眼神的闪动却是骗不了人的,像是为自己壮胆一般,少女补充道:“你打不过我!”
李牧干笑道:“姑娘神威,区区在下自然不是对手。不过,姑娘应当是误会了,我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仗势欺人的汉人。我做事很公平的。”
少女冷笑:“每一个汉人都这样说,最后还不都是欺负人?”少女愤愤道:“别的不说,就说那条江吧。原本是有桥的,被你们汉人拆了。所以我看到你掉进江里,才不想救你,你是汉家人,自作自受活该!”
“又不是我拆的。”李牧无限委屈,小声嘟哝。不过这也解开了他的疑惑,为啥道路会断绝,原来是桥被拆了。李牧还是有疑惑,问道:“江面那么宽,怎么架桥啊,你可别骗我。”
“谁骗你了!”少女气道:“我虽然没亲眼见过,但是阿爹说了,怎会有假?再说,这江面也不是都这么宽,上游有窄的地方。阿爹说,原本有吊桥来着,被你们汉家人拆了。”
“哦。”李牧这才明白,看来少女没撒谎,这件事大概率是真的。
江水从上游到下游,一定是水流越来越缓,江面越来越宽的。这样推断,上游很可能是有窄的地方,二三十米宽,甚至三四十米宽,架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据说川蜀这边有一种藤蔓,用油浸之后,刀剑不能伤,水淹不浸。造桥的时候,通常会使用这样的材料,只需要编得很长,然后投入江中,再找水性好的牵引着到对岸,几十人合力拉起来,固定好。有了一条绳索,吊桥就能建起来。
少女兀自还在继续嘟囔:“没了桥,九乡十八坞的苗寨大部分人都过不了江,想过江,就得豁出命去,你自己说,你们汉家人是不是坏?”
“他们是挺坏的!”李牧先把自己摘出去,好奇道:“桥拆了,他们也走不了吧?难道这边没汉人?不是有官府么?”
“是啊,有呀。”少女愤愤道:“他们有大船,只准汉家人坐,不让苗家人坐!”
“原来如此。”李牧点点头,彻底明白了。
这应该是朝廷控制此地的方式之一,以岷江做这个天然形成的屏障做间隔,把大部分的苗人限制在江对岸。他们过不了江,自然就形成不了威胁。只是苦了苗寨的百姓,过不了江,永远生活在山林里,做不了买卖,也无法贸易,生活水平可想而知。
用他前世的话来说,就是想要脱贫是很难了。
从这个角度想,苗人对汉人的恨意,也是正常的。这就等于是,把人家关在了一个巨大的监牢里头,谁能乐意啊。
“你要是帮我的忙,我给你建座桥。用你的名字命名,世世代代归你管,你看咋样?”
“真的?”少女欣喜不已,若真的如此,九乡十八坞的苗寨百姓可就得福了。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怎么可能做得到呢?就算他是大户人家出身,又怎么跟那些官老爷斗。不过能有这份心,少女对他的印象,还是缓和了一点儿。
“就算你说的是真心话,你也想得太简单了。”少女为李牧‘科普’道:“建桥容易的很,用不着你拿钱,我们苗寨的人还不会造吗?这事儿得是你们汉家的官老爷说了算,你呀,呵。”
官?
李牧听了想笑,老子堂堂正三品,天下第一候,两仪殿上咱也是站在头两排的选手,竟然被人看不起了吗?多大的官儿啊,敢在本侯勉强称老爷!
“你知道这事儿谁能说了算么?我去找他说说,也许能成呢?”
“你还是算了吧,”少女继续科普道:“你怕是不知道吧,官老爷可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我活了这么大,才见过一次县令。人家的脚都不沾地……”
“是个瘸子?”
“什么瘸子,人家做步撵啊,有人抬着的。”少女瞥了李牧一眼,觉得他好像是个土包子似的,什么世面都没见过:“走山路,都不下地,换人轮班抬。”
好大的威风啊!李牧咬牙切齿,老子堂堂天下第一候,来到这山里也没说坐个步撵,你一个小小的县令,如此大的威风,这还了得?老子生平最恨比我嚣张的人,千万别让我见着了,见着了非得把你腿打折,不是喜欢让人抬着么?就让你一辈子都被人抬着吧!
“而且这事儿啊,也不是县令能做主的。”少女的态度变得好了不少,继续为李牧‘科普’:“我听爹爹说过,好像得是叫什么来着……唔,”少女的记性似乎不咋地,想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道:“啊!想起来了,叫刺史,得是刺史才能决定的事儿。”
李牧心道,这事儿啊,估计刺史也决定不了。涉及到对待几十万苗民的事情,怎么也得是都督这个级别的行文朝廷,然后朝廷决断下来,才能施行。
叙州乃是川蜀地界,这地方最大的官儿,正是被李世民从民部尚书下放的蜀州大都督唐俭,李牧名义上的老继父。
敢情老子在这片儿,是个正儿八经的官二代呢。
“这事儿我一定帮你办成!”李牧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就当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嘿,”少女笑了一下,这回没冷嘲热讽了:“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吧,我谢谢你了。”
眼瞅着又到饭点儿了,少女停了下来,从包袱里拿出干粮分给李牧。也许是李牧自告奋勇说要建桥的举动,让少女对他的印象改观了。这回分给他的食物,除了干粮之外,还多了一块肉干。
李牧头一次感觉到,肉干竟然这么好吃。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少女见他这样,笑道:“瞧你那样,还说管我一辈子肉干呢,你也很少吃到吧?”
“不是,我……”李牧想解释一下,但想到自己刚刚的样子,好像解释了也没用,只好苦笑一声,任由少女随便想了。
“唔,”少女犹豫了一会儿,把包袱里的肉干拿出来,分成了两份,干粮也是一样,都分成了两份,递到李牧面前:“这一份给你,省得你再找我要。再往前的山脚下有个集市,是苗寨九乡十八坞的百姓交换东西的地方,到了那儿,咱们就分开吧,你在那儿等你的兄弟,我也要办我的事儿了。”
“你要办什么事儿?”态度既然缓和了,李牧赶紧问,谁知道过会儿是不是又生气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姓李,我叫李牧,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叫我贞羽就行了。”
“阵雨?”李牧心中暗道,苗人起名还真是奇怪,竟然叫阵雨,难道是她出生的时候,刚好下阵雨?
“对,贞羽。”少女确认了一遍,道:“你也不用想着建桥的事儿,成不了的。咱俩萍水相逢,也算是缘分了,我们苗人助人不思回报,你也不用想着报答我。以后和我们苗人来往,实诚点就行了。”
“我哪儿不实诚了?”李牧无语道:“我满脸都写着实诚!”
“你说得出这句话,就最不实诚了。”少女吃完了干粮,拿过水囊喝了口水,道:“行啦,你慢慢吃,我先走一步。这两天跟你一起走,都耽误事儿了。”
“别呀!”李牧赶紧把食物收起来,跟上去道:“你还是带着我吧,我怕我在林子里迷路了,我这人不分东南西北。欸,你还没说,你要办什么事呢,说说呗,咱俩也算朋友了,也许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我们苗寨自己的事儿,你一个汉家人能帮上什么忙?再说,圣山又不让你们汉家人进去,你去了会被打出来的。”
“圣山?”李牧心头一动,他可是记得,王鸥被称之为圣女来着。揣着心思,他小心问道:“你们的圣山上,是不是有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