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阳神弄成这个模样,不会死吗?太高深了,我不懂。”
翟雀儿半是嘻乐,半是认真。到了辛乙那个层次,其所作所为,确实不是常人能懂的,两人现在是用一个旁观者的心态,自然是怎么说都成,而陷在三十六天里面的那几位,如今怕是没他们这等悠闲。
然而数息之后,翟雀儿的脸色也变了:还在往外扩?
两人已经在数百里开外,远离事件漩涡,可三十六天演化,竟是无休无止,他们这边神魂元气,隐然间竟也不安其位,似要与那边呼应,投入其中。
三十六天下部,他们这边看不到,只能见到上方七八重天地,而那恰好也是三十六天最玄奇之所在。一旦呈现,便仰之弥高,永远需要人仰视,在秘府内如此、秘府外如此,便是破开地层,到九天之上,想来也依然如此。
和龙长老一块儿,又退了几十里路,翟雀儿耐不住好奇,扳着手指算:“大罗弥盖诸天,不可视极,暂且不论。下面三清境,太清境显玄白之气,为苍天;上清境显元黄之气,为黄天;玉清境显始青之气,为青天,依次而上,清楚分明,其间万仙往来,有如实境,可见三天宫否?”
龙长老眯起眼睛看,如此玄门神通,对他这等魔门修士,天然就有克制之力,便是观看,也觉得压力如山,偶尔一道清光照下,天魔法体都要摇动不安。换了翟雀儿更不用说,所以这活计也只有他来做。
看了半晌,他收了目光,先按下翻腾的气血,方道:“大赤、禹余、清微三天宫依稀可见,却恍惚不明……”
“大罗祖炁生玄白、元黄、始青三气,化为三天三境三宝天尊,为世间所见之极也。三道尊化生在三境天宫之中,显化其一,便是仙业永享,如今天宫未分明,那辛乙还是大劫法的境界没错。”
翟雀儿吁出一口气:“也幸好如此,否则哪一位道尊显化,万里天地,立刻划入三十六天,随其心意升举黜落,我们就死定了。现在也不可久留,这个消息也不比陆沉那边逊色到哪里去——如此光大气象,一旦成就仙业,域外密切感应的诸位魔主,不知有几个要吐血来着,嗯,也不知有多少,要欢呼雀跃。”
稍顿,她又感叹:“怪不得陆素华这么轻易引来了天魔大劫,想来她也是深谙其中机关的。”
道魔之争,最是直接。成道必渡魔劫,而天魔乃“他化”之道,自我无法成就,必须毁他人之道方可得大自在。一个要成道,一个要毁道,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几乎每一个地仙、佛陀、圣人成就,都代表有至少一个魔主陨落;同样的,若是有哪个大劫法死在劫数之下,又或者地仙、佛陀、圣人身死道消,也代表着一个或多个魔主成就。
辛乙这等人,成就越大,越遭天魔嫉恨,同时,也吸引更多的天魔关注,彼此感应,成败互现。
“那驱动天魔大劫的,不知是哪位魔主,如今便是留得命在,也要元气大伤了吧。唔,又是一个有价值的消息。”
一个遭遇重创的魔主,毫无疑问会是很多大能眼中的美餐,翟雀儿知道,魔主自家更是清楚。
黄泉秘府中,魔主驱动的魔劫大半黜落,只有它本身一线透空魔念,勉强维持。
按照辛乙所化三十六天结构,乃是受佛门十法界影响,划分为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界四天、其上更有四梵天、三清境及大罗天。如今透空魔念是在第二十八天,名曰“太素秀乐禁上天”,位于无色界四天之顶,至此一应生灵,念头将尽未尽,将生不生,一步之差,就是长生之别。
按照修行界普遍的说法,这里就是步虚与真人的“长生劫关”上,是天魔最善用力之处。辛乙最初将它定在此界,也算合适,可它又怎能甘心?
挣扎中,它与辛乙隔空喊话:“我是乃末法之主,同于地仙、佛陀、圣人,你怎能将我黜下四梵天?”
“且放宽心,若你本体到此,我必放开太极平育贾奕天,许你为地仙、佛陀、圣人,容你进去。”
“三十六天,拾人牙慧,玄门大义,一至此乎?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是儒家经典,哈!”
“辛乙,你自以为诸法贯通,殊不知意杂不纯,大道无望!”
魔主并非是单纯骂战,而是要以这种方式,令辛乙神思流动,它则寻找破绽,以图脱身。可惜,辛乙的心防,或者说脸皮,比它想象得要厚得多。
“既然你喊我的名号,不妨我也念你真名,如何?”
“你敢!”
魔主这回当真是心神震动,若是被辛乙念颂真名,其底细必为有心人所察知,天魔之间,倾轧尤烈,若是让其他魔主知道它如今境况,哪有不落井下石的?
辛乙则完全不给它后悔的机会,便在巨手牢笼中,瞋目大喝:“波陀谛,还不下去!”
如今三十天笼盖千里方圆,辛乙神思可谓是无所不至,一声喝叫,当真可算是声传千里,余音所及,直透碧落。
波陀谛怒吼一声,终还是心神动摇,再也抵不过三十六天的神通,那一线红光当即崩散,一个扭曲的形影从太素秀乐禁上天中暴跌而下,每坠一层,都扭曲更甚,直至化为青烟一缕,散逸无踪。
这是它透空魔念销尽之相,而困缚辛乙的巨手牢笼,也在此刻轰然散落。
杨朱早看得目瞪口呆,不过总算是及时回神,一时为之大喜,正要招呼,忽又觉见那波陀谛残余魔念迸发,将尖锐的信息直透入每个人心上:
“你以阳神衍化三十六天,本我之灵难存,全靠后天符器肉胎,才维持得住。如今符器肉胎远未证道,三十六天已成气候,头重脚轻,我看你如何收场!”
杨朱急扭头,却见辛乙那边,琉璃金身所放强光,已然扭曲,三十六天依旧演化气机,竟无休止之意,当下心头就是一坠:
那魔头并非虚言相诳!
也在此时,有人暗喜:
机会!
中枢区域,熊熊业火包围中,刺曲架设好了阵盘后,已经将其发动,阵盘正沉入地底,与秘府本身的地脉灵窍逐一勾连,布置阵势。可前面辛乙一气冲霄,演化气机,干扰了秘府原有的气机规则,不得不暂时中止。
此刻,波陀谛最后的嚎叫,倒是让他精神一振。
好机会啊,还不快上!
当然,要上的绝不是他。魔主最后魔念迸发的意图,便是头猪也能明白,可惜,便是头猪,修行数千年,也要成精了,遑论是他。他肯定是不会受其蛊惑的,但赵子曰那边,则是另一个情况。
赵子曰被大梵妖王逼迫,舍得性命,招得十方慈光佛愿力上身,正是要毕其功与一役。
据他所知,此时赵子曰本我意识已经完全陷落,虽然言行与常人无异,但下意识里就完全按照大梵妖王的指示行动,不会有任何惜身惜命的犹豫。
赵子曰确实是动了,可并非是冲上前去,和辛乙大打出手,而是学波陀谛那般,先试图从三十六天的控制中脱身出来。
相较于其他人,赵子曰由于身背愿力,操控业火,比较特殊,所以并没有被特别锁定在哪一层天,可当他表露出相脱离的意图时,便再也没那么容易,三清境似有清光照下,只一绕,便将他扔进了三十一层天,亦即龙变梵度天。
此天约略等于十法界中菩萨法界,一天一界的关系,不外乎借鉴对应之类,此天的神通胜境,却是不会错的,赵子曰给摄入此中,便觉得一身气机,比在外面时还要显得流利顺畅。
他汲取十方慈光佛愿力,不计后面的恶果,纯以境界论,大约就相当于劫法、菩萨之流,辛乙的判断无误,更顺应气机变化,轻轻巧巧将他摄了进来。
赵子曰脸皮绷得很紧,三十六天神通可不是专给人定位的,真正恐怖之处,还在于其后的诏令升降,波陀谛就是前车之鉴。
眼看头上三清境又要光芒蕴化,赵子曰“哞”地一声,发龙象之音,身外业火熊熊,却是早将愿力化为移山填海的大神通。
由于他当前修为是超拔而成,许多方面都配合不上,真正的战力,甚至比一些老牌真人还要逊色,但若纯粹发动神通,终究是境界为主,倒能显出当年十方慈光佛的六七成水准。
虚空震荡,赵子曰没有攻击三十六天,而是借着移山填海神通,重新连接上黄泉秘府之外,由他亲手断去的地脉。
之前封闭黄泉秘府时,他没想过有三十六天这样的变数,可毕竟是留了一些后手,眼下自然用上了,便是三十六天神通绝妙,也没能阻止他。
“干得好!”
业火遮蔽下,刺曲忍不住露出笑容,他一手操控中枢石碑,一手重启阵盘。
之前受三十六天气机演化的影响,阵盘几近失灵,可如今地脉接入,黄泉秘府灵脉窍眼纷纷活化,对秘府来说,自然是大好事,可对于正包罗千里方圆天地的三十六天来说,尤其是对辛乙这个三十六天的基石而言,其负担却是一下子增大了三倍不止。
三十六天的气机演化依旧稳步推进,可是在已经崩毁的巨手牢笼上,辛乙那半透明的琉璃法体,已经让层层涌出的金光扭曲到了一个绝不正常的幅度上。
杨朱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高声叫道:“快停!”
“黜落!”
辛乙的喝声又起,在三十六天的范围内,这喝声与天威无异。
赵子曰刚刚用了移山填海神通,气还没回过来,喝声一起,就应声而落,一下子坠到无上常融天,这是二十九层天,相当于佛门阿罗汉果位。
如此黜落,可不只是位置的变化,而是直接作用到境界上的,强硬的封禁一下子割裂了原本流畅的气机运转,赵子曰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来,身外业火竟有反噬的迹象。
至此还不算完,三清境中,具体也不知是哪处,一道光芒坠下,如星陨,如刀落,嘶声中直接穿透了赵子曰胸口,事实上,这光对肉身的破坏微乎其微,真正的杀伤,还是在境界修为上。
赵子曰身形剧震,就那么从无上常融天,一路狂跌,从四梵天跌到无色界,又从无色界跌至色界十八天,在那儿也只是停滞一小会儿,便再度急坠,这下子一路摔落到欲界六天最底层的太皇黄曾天。
至此在结构上,三十六天已经见了底,不过这一门神通的变化却还未见底。
三十六天毕竟是传说中天人、仙家所居,若以世界整体论,其下才是物流横流的浊世苦海。而如今赵子曰受三十六天神通压制,坠落与否,由辛乙一言而决!
“落凡!”
赵子曰惨叫一声,全身上下爆发出乌黑的火光,在他愿力神通受到绝对压制的此刻,业火的反噬也就不可避免。砰声中,他摔落尘埃,已经是个火人,肉身以惊人的速度化灰飞散,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这回,头皮发麻的轮到了刺曲,他险些把已经安置成功的阵盘给挤碎掉。此时他炼化了中枢石碑,又布置了阵盘,照理说,黄泉秘府已经完全处于他的控制之下,然而他没敢动弹,三十六天神通威煞,让他这个“北荒第一剑”,也暂时失去了冒险的勇气。
秘府中陡然静寂,但并没有持续太久,辛乙那边便响起连串的空爆。那是符器肉胎扭曲到了极限,所驱使的元气开始失控的表现。
杨朱见状大急,正要冲上,却听得辛乙又一声呵斥:“退回去!”
余音尚未散尽,辛乙那边又起笑声:“装死就不必了。虽说负担三十六天很辛苦,既然我能维持到现在,再维持一段时间也不算什么……倒是你,业力化生的滋味儿也不好受啊!”
“嘭”声中,黑色火焰跃起三五丈高,其源头则来自刚刚化灰的赵子曰所在。
火焰里,一个人影从无到有,渐渐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