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阿魔含在隔空“看”到朱文英的时候,他便知道,又被骗了。
为什么说又?
不管怎样,这位域外魔主的情绪顷刻间便向暴怒的方向滑落,心头如油煎火燎,甚至连余慈也不顾,径直收卷神意,重临金幢教矿区上方,再狠狠倾压下去。
海底的冰封大劫是隔绝内外的坚固屏障,可太阿魔念身为末法主,神意修为早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自成格局,不受“天之三法”所限所扰,一路压落,势如破竹。
临近千疮百孔的华光琉璃世界,在接触到魔意压迫的瞬间,便彻底崩溃。
显露出其间,蓝衫飘飘的羽清玄。
羽清玄仰头上看,眸光依旧清凉如水,有如深潭,不因汹涌魔意袭来,而有任何波动。
海底“嗡”然震动,挟怒而来的太阿魔含魔意,穿透了厚厚的冰层,却在羽清玄身外数尺处,遭遇了无法逾越的无形屏障。
羽清玄没有施展她名动天下的“太玄封禁”,纯粹就是以意对意,与太阿魔含神意对冲。
虚空概念上不过里许之地,两边的神意冲击却是瞬间跨越了近千个不同的法则层面,连续对冲超过百万次。有的层面,完全与虚空世界无涉;但有的却又是密切相关。
周边天地法则体系就像是一锅沸汤,被两人的神意冲击搅得彻底乱套。
羽清玄周围,荡起了可以目见的细密波纹,使得一整片海底区域,都变得模糊起来,仅存的这一方海水也好,周边百丈、千丈的厚冰也好,都是直接绞成烟气——只有这种物质形态,才能在当前区域内长时间存在。
羽清玄身边,金幢教祖惨哼一声,好不容易保全下来的真身,就因为这一次对冲,小半都给绞得碎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在太阿魔含和羽清玄旁边,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个“小鬼”。
他再没有了别的选择,猛一咬牙,存下的真身轰声燃烧,金身火焰飞腾,从中腾出一道五色虹光,突破沸汤般的交战区域,穿透冰层,冲海面直飞。
这正是金幢教祖留下的后路,也是他在真界赖以存身的终极保障。
“十向转生么?”
羽清玄微一动念,便没有再理会,只是稳稳抵御住太阿魔含的冲击。
而这道五色虹光,在重重冰封中,只飞了数里,便被冰封大劫锁定,速度骤然减缓。
仅如此的话也没什么,可也在此时,刚刚一波冲击未果,正做调整的汹涌魔意,“恰好”经过,太阿魔含当真是毫不客气,顺势一抹,两边交错时,虹光寂灭,再无痕迹。
这里面充沛的精气魂魄,怎么说也是大补之物,不能浪费了。
他已经看到,凭金幢教祖此时的状态,就算“十向转生”成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也就是个废人。
天地剧变在即,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废物,罗刹鬼王也会觉得麻烦吧。
相交多年,就当他帮罗刹鬼王做好事儿了。
而且……今天怕是就这点儿便宜可占!
是的,太阿魔含没有再战下去的意思,在头脑发热和羽清玄对冲一记,回头吞了“虹光”之后,再不理会什么,掉头便走。
他感觉着,这事儿邪门。
本来是想打羽清玄一个猝不及防的,可眼下情形整个地倒过来。
攻其不备,变成了强攻硬打,而且,作为他助手的金幢教祖,竟然是要以“转生”的方式逃命,后续那些计划,岂不都成了空话?
这种针对性极强的计划,一个环节出错,后续的都危险。
出现的误差,难道都要靠他来补吗?
太阿魔含绝不指望那边。
他是来魔染他化,巩固提升自家境界的,不是与这样一个守御之术天下知名的强者对撼的。今日不成,还能另谋机会,甚至再挑拣别的,可若是弄巧成拙,再碰上个叶缤式的人物……
必须要说,叶缤的阴影已经盘踞在他心头,时时刻刻都在施加影响。
这种心理破绽是非常可怕的,但短时间内,太阿魔含还是很难根除。
由于他占了主动,魔意回卷速度惊人,已到海天云层之上,也就是再动动念头的功夫,便可跨过数千里的碧落天域,撤回九天外域去。
可问题是,他想离开,对面是否愿意呢?
海面爆起寒雾,羽清玄裹在其中,破海而出,霎那间千里冰封。
天上的劫数被宝蕴引到海底;海底的劫数则是羽清玄带到天上。
海天之间,刹那间沦为冰狱。
最重要的是,羽清玄在冰封大劫中,简直是如鱼得水,天地法则意志都受她影响,对太阿魔含入界魔意的压制更重,魔意回收变得滞涩,抽都抽不出去。
羽清玄反倒是不依不饶起来……
太阿魔含气得乐了,他本体虽在域外,距离此地的直线距离,也不过七八万里,冷静下来,且战且退,难道羽清玄还能跟到外域去?
要知道,拦海山这边,碧落天域只有区区四千里厚度,真界与域外法则体系交织,天魔群聚,外道罗列。虽然面对不知多少劫来,密密麻麻的禁制防御,大规模的魔潮很难突进来,可真界之中的修士,谁要是真贪图省劲儿,从这里进出域外,都要面对一场可怖魔劫的洗炼。
况且,为今日计划,太阿魔含更将他最精锐的一队刀蚁携来,又裹胁了以百万计的天魔大潮,在域外结成魔域,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撑。
进可攻,退可守,可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他忌惮羽清玄,不愿深陷“叶缤式”的泥潭,却不等于是他好欺负!
太阿魔含再怎么样,也是有身为魔主的骄傲的。
一念动处,正要魔念回卷发难,有信息通过特殊的渠道,传送过来。
太阿魔含微愕,随即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羽清玄,你离宫远来这拦海山,家里可留人了么?”
充满恶意的魔意层涌过来,羽清玄眸光却是平静深邃,不见丝毫波动。
太阿魔含见她心神不乱,也不在意,正要再说,海天之间忽地轻颤。
幅度很小很小,可导致这个“颤动”的源头,又是很远很远!
此时此刻,余慈驻身在海上,等于是被朱文英拦着。
这种局面下,稍稍一顿,变化横生。
他能感应到,太阿魔含分明是和羽清玄打了起来,交战区域神意激荡,感应模糊,不知就里。
余慈便盯着朱文英:“羽清玄究竟搞什么鬼?”
“宫主……”
朱文英话刚出口,余慈伸手打个停止的手势,几乎与之同时,海天之间摇晃起来,幅度很小,就像是一场微型的地震,余慈先以为是太阿魔含和羽清玄对冲造成,但很快又将这个判断给否了。
因为这是天地法则体系整体的晃动,从各法则层面力量传导的方向来看,其源头不是拦海山附近,而是感应所不能及的远处。
是某个地仙、神主级数的力量爆发时,对真界天地形成了冲击,引起的整体结构的变化。
就像他在华阳窟施展虚空大挪移的神通,扭曲区域结构,导致一界皆知。
余慈意识拔升,到真实之域查看。
这里果然还是看得最清楚,至少方向确定了。
南国……似乎是大雷泽的位置,离罗西江中下游。
那里余慈也去过,坐着移山云舟,结果没落地便出了事儿。
是了,蕊珠宫!
余慈只觉得头皮发麻,难道是被人抄了后路?
想想蕊珠宫第一战力羽清玄在此,宫里又是出了名的人手稀少,这可不是没有可能!
起初他不明白,为什么罗刹鬼王战败了太玄魔母之后,没有一鼓作气,对蕊珠宫下手。
后来看到八景宫的态度,才醒悟过来,“三界天通”这个谋划,是标准的“见光即死”,针对性防御也比较容易,在罗刹鬼王伤势未痊愈,大黑天佛母菩萨不好出头的情况下,面对以守御封禁之术起家的蕊珠宫,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拾掇不下来。
但如今,计划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各项措施开始显露的时候,顾忌也是大大减少了。如果真的横下心,蕊珠宫又分兵到拦海山,声东击西,各个击破,实是大有可为!
这个念头仿佛是丛生的蔓草,在余慈心中疯狂滋长。他吸了口气,问朱文英:
“宫里谁留守?”
“二宫主、三宫主都在。”
“……都在有什么用!”
余慈想到湛水澄这等故人当前面临的局势,只觉得口中发苦。
他强制自己冷静,也明在这种事儿上,自己暂时是想不出好主意,便将问题丢给赵相山分析,自己则做更现实的事儿。
他先联系玄黄、宝蕴,准备快刀斩乱麻,先把这边的事情处理掉。到那时,他和羽清玄都有虚空挪移的大神通,未必不能赶回去,力挽乾坤。
如果罗刹鬼王没有什么针对性布置的话……
哪知他身形方动,朱文英却又行礼道:“宫主有口信,让婢子捎给主上。”
朱文英以婢仆自居,只不过,立场明显还受蕊珠宫的影响,余慈懒得在意,不过接下来朱文英传的话,可就让他着恼了。
朱文英仿着羽清玄的口气道:“今日拦海山之事,我一身当之,旁人无须插手。”
余慈眉毛就立了起来,然后冷笑:“这外海的局面是谁撑起来的?天劫是谁引来的?太阿魔含为什么要缩?旁人不插手?我还真不知道,她有这么大脸!”
说完这些,余慈便觉得自己是给气糊涂了,说的话完全是小孩子水平。
用力皱皱眉头,缓解下头痛,直接对朱文英下令:
“既然叫我主上,就听我命令,回头收拾你那队商旅,保全自个儿,这边的事情,你别掺和!”
说罢要走,朱文英却是伸臂拦他,当然,拦是拦不住的,可朱文英呼出的声音却很关键:
“主上,您对宫主她们,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吗?”
余慈微怔,恰在此时,赵相山也传来意念:
“天君,行事当切中要害。尤其是罗刹同时在真界两端布局,最紧要的是搞明白,其谋划的根本目标,还有羽宫主的相应手段和打算。”
余慈脑子一清,是了,前因后果还没弄白呢!
没头苍蝇似地乱撞,有什么意义?
这也叫关心则乱……啊呸!
余慈挥去那些有的没的心绪,神意在战场切过,太阿魔含和羽玄似乎还在僵持,没什么变化,南方的动荡还在持续,但在法则结构上,也没有特别激烈的峰谷变化……
唔,等等。
先前他曾在真实之域观照真界,将“法则凹凸”区域和真界地形图逐一对应时,还真的特别留意过那边。知道蕊珠宫所在的飞泉山,在法则结构的角度上,也是一个小小的洼地。
当时据赵相山说,这是有地脉流经,并在其上立阵封禁的结果。很多宗门都用这种方式汇聚天地灵气,虽然本身未必懂得这种法则结构上的道理,以至于大势虽成,却都调理得乱七八糟。
当然,蕊珠宫肯定没这个问题,故而那里是南国知名的钟灵毓秀之地。
可这时候的飞泉山,与他记忆中的法则结构,已经有了颇大的变化。
本来这是他判断,蕊珠宫生变的最大根据。
可是脑子清醒过来,再细细观之,蕊珠宫“低洼”的总体结构并未改变——这可以理解为根本稳固。
相应的,变化是在“动”与“静”的对比上。
那里的“洼地”,像是蓄满了水的海碗,被人拿在手里晃动,以至于水波不停地动荡,看起来随时要溢出来,可仔细观察,倒是颇有规律。
在天地法则层面,“规律”同样是稳固的代名词,不管其表征有多么动荡和激烈。
里面具体的法理依据,以余慈对太虚法则的认识,也是一知半解。
似乎是扭曲虚空,然后……在动态中形成特殊的“领域”?
看到这一幕,再分析了一下,余慈的心神倒是渐渐安定下来,好像也没坏到那种程度?
他按下心神,决定先从最基本的地方去了解,便又问朱文英:
“你们来做什么?”
“听到了老宫主的消息,前来查探。”
“太玄魔母?”
听到这个预料中的答案,余慈又有些后悔,也许他早应该想个办法,把所知的太玄魔母的种种情报,告知蕊珠宫那边,如此也不至于让她们东奔西走,给人以可趁之机。
他又问:“什么消息?什么渠道?”
“宫中与灵辰宗有长期的辰光石交易,对其相关矿产的出入都比较了解,最近发现了一些征兆,部分原矿的精炼方式,都和宫中独门的阵禁用法相似,而且流向诡秘。据宫主讲,其中应有特殊的信息含蕴其中,故而决定过来探查。
“本来宫主没有亲自过来,可日前金幢教北上,拦海山局势大变,就在十日前,也就是魔门东支封海的前三日,宫主秘密到来,说是金幢教北进之事,玄机颇多,就藏身在商旅中,相机行事……”
听朱文英的解释,余慈解开了一些疑惑,却有更多的疑惑泛出来。
他目光指向外海方向,眉头锁死,仍是那句话:
羽清玄你在搞什么鬼?
在余慈疑惑难解之时,太阿魔含已经搞明白了局势。
作为域外魔主中的佼佼者,他在真实之域上的造诣自不必提,搭眼一看,便知真界动荡的源头在何处。
嘿嘿,罗刹鬼王……原来是两手准备!
在罗刹鬼王的计划中,拦海山和飞泉山,正是虚实变幻,哪一路都可能成为主攻的目标。
区别的标志,便在于他太阿魔含的“目标”是哪个。
如果来的是湛水澄、绿波,便在拦海山下手;如果来的是羽清玄,便发力攻打蕊珠宫。
总之,就是她们挑软柿子捏,而太阿魔含这边,就听天由命……
简单到发指的思路,却只有神主才有这等便利,羽清玄的大挪移神通,都不可能达到。
至少,现在他绝不会让羽清玄脱离的。
太阿魔含明白,他同样也是被罗刹鬼王算计了,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罗刹鬼王应承的帮助,却又切切实实地做到了。
魔染永远是以“内魔”为最上乘者,外部的助力,反而是隔靴搔痒。
如今蕊珠宫有陷落之厄,羽清玄再怎么冷静,心神也要受到冲击。
这时候,只要针对性地施以手段,魔染之事,可谓“事半功倍”。
至于什么“谨慎”,都滚一边儿去吧。
如此良机,怎能错过?
一念至此,太阿魔含再不考虑退出真界之事,而是趁着神意交缠的机会,有意无意,将二人神意对冲的层次,往“真实之域”上带。
羽清玄虽是大劫法宗师,在真实之域的造诣却是可以信任——有什么比让她“亲眼看到”自家基业崩溃,更能触动心防的?
随着太阿魔含的想法改变,刚刚僵持的局面,便有改变的迹象。
而对太阿魔含的意图,羽清玄应该也是明白的。
就如此刻,她悬浮在半空迷蒙的寒雾中,却转过头,看向西南方向。
漫天的寒雾,漫长的距离,对她来说,都没什么意义。
然后,太阿魔含就看到羽清玄面上,浅浅的微笑。
“让魔主费心了,如今留守宫中的,是我四个师妹。”
“呃?”
太阿魔含的心绪有些凝滞。
羽清玄的态度,未免太轻松了些。
寒雾之中,羽清玄正缓缓向上飞起,速度不快,就是寻常迈步登阶的样子。
她一边走,一边道:
“我同门五人,都登入长生,只是有两个还欠打磨,未能独当一面。真正支撑起蕊珠宫的,还是我、绿波和水澄。我们三个,也都是在上一劫拜入师尊门下的。
“在师尊看来,我是首徒,注定得传承;绿波虽然资质心性稍逊,却是性情可人,甚有长性,乃是守成的首选。
“而师尊向来认为,授业不可寡,传道不可多,收徒授业,算来两人正好。
“可为什么后面又收了水澄?”
羽清玄说话,娓娓道来,层次依循,条理分明,颇得引人入胜之旨。
太阿魔含便有点儿入戏,险些问出个“为什么”,还好意念一动,便按捺下来,暗呼厉害。羽清玄一言一行,已经有“言出法随”的苗头,其未来的标尺,难道是萧森那个“小圣人”?
等等,不是他要乱羽清玄的心神吗?
怎么他自己有点儿乱了?
一个恍神的功夫,已听羽清玄续道:
“水澄的特殊在于,她实是天资神授,论天分,其实还在我之上,使师尊不肯有遗珠之憾。
“惟一可惜的,就是她太过贪玩,或者说,自有独特的修行节奏……当然,这百年来,恩师失联,宫中风雨飘摇,再贪玩儿,总要比以前用功些。
“论强攻破袭,纵横来去,她不如我;可论镇压一方,封疆守界,我不如她远甚。
“说了这些,其实是想说,魔主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太阿魔含!”
顷刻之间,本来婉转流淌的清溪,却是冰冻寒透;又似是锵然出鞘的利剑,霜刃如雪。
“尔等天魔,除了魔染他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焉知世人英杰俊才,是何等模样!”
太阿魔含为之愕然。
此时的羽清玄,锐气凛然,英姿勃发,尤其那冰冷又似蔑视的意念,分明是站在高处,俯视下来。
太阿魔含竟然忘了愤怒,而是记起来,眼前这位女修,修行百年便成就大劫法宗师,手刃魔主,镇压西南,正是真界“英杰俊才”的代表。
只是,因为她已经强大到“理所应当”的程度,常让人忘记了,对此界绝大多数顶层大能来说,羽清玄是何等的年轻。
锐利、高傲、锋芒毕露,才是她最应有的面目。
随后,羽清玄话锋再转:
“不,你知道,却没有记性。看来,叶岛主那一剑还不够……”
这话便如一柄戳入肚肠的尖刀,命中要害,再狠狠一搅。
域外星空之中,忽有一处区域,轰然动荡,强横的魔意与周边魔域交融,狂澜巨浪一般,向四面八方冲击而去。附近百万天魔、眷属、外道,感受到魔主怒发如狂的情绪,都是深深为之战栗。
如火焚般的怒意同样压入了真界,直抵拦海山外海、羽清玄所在。
羽清玄却只微微一笑:
“我也懒得让你长进,干脆,就帮你解脱了罢!”
话音方落,暴怒的魔意侵掠如火,席卷而来,羽清玄则半步不让,两边激烈碰撞。
这一回,已不只是单纯的神意对冲。
太阿魔含再怎么样也是魔主级别的大能,对他来说,利用负面情绪,几乎就是本能。滔天魔意飞扑而至的时候,燃烧的愤恨心绪,已化为层涌而出的狰狞魔头,在魔意中游动、扑击,搅动周边天地元气,又撼动心神,自成一体。
冰封大劫的寒雾,足以冻杀万物,这些魔头往往是游动数息,便给绞成冰屑,然而随灭随生,无有穷尽,展现出太阿魔含即使在愤怒的情绪下,依然不失法度,或者说,到了他这个层次,任何状态下,都有法度相随。
释放情绪的过程,就是冷静的过程。
太阿魔含挟怒一击过去,脑子倒是有了概念。
他发现,羽清玄说话是很犀利,也很损,可他的情绪变化,分明是有被引导的迹象。
好嘛,他这乱人心绪的行家,反而被类似的手段,反手一巴掌抽过来。
尤其是羽清玄这手段发于无形,隐藏着讥刺轻蔑的言语中,之前他竟然毫无所觉。
情绪的变动极为激烈迅速,前一刻愤怒,后一刻冷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发出的神通、施展的手段,却不是想收就收的,尤其是利用自身情绪的神通法门,永远都是双刃剑。
太阿魔含隐隐约约有所感觉,不等明晰,却见一直缓步登天的羽清玄,忽地摘下了头上发簪,青丝披散。
就这么一个动作,却是解开了某种更深层的束缚,不可思议的澎湃力量,便如冲破堤坝的海潮,浩浩荡荡,奔涌而出。
相应的,她的修为层次急剧拔升,却没有将太阿魔含的魔意、魔头驱离,而是有深沉的寒气,渗透进去,隔着七八万里,但神意、情绪层面的碰触,却极其直接。
神意对冲时,还有跳变一说,但情绪上,却直接将这份寒意传导至心底。
魔域正中央,太阿魔含本体微微一动,似乎听到了“卡扣”的声响。
束缚感和危机感同时到来。
对太阿魔含来说,羽清玄的宣告,固然凌厉,但他最在意的还是那种被挖了疮疤、被蔑视的羞辱。他从本心就不认为,羽清玄能拿他怎样!
可在这一刻,寒意跨越虚空,渗透到心底,他蓦然惊觉,羽清玄的手段。
此时此刻,他与羽清玄气机互锁、神意互锁,都很正常,可是这份渗进来的寒意,不正是羽清玄的情绪意志么?
情绪层面上,双方也锁住了。
由此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骤然间,数万里的距离完全没了意义,两人瞬间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每一次的神意对冲,都带动情绪层面的震荡,也渗透到形神的每个角落。
冥冥中,最根本的“道心”也难安其位,彼此影响、干扰、直至粘连、锁扣。
气机互锁、神意互锁、情绪互锁、魂魄互锁、道心互锁!
连续五层锁扣,在真实之域层面,形成了恐怖的漩涡,太阿魔含和羽清玄都“跌”了进去,且注定了只有一个能爬出来!
太阿魔含真的震惊了。
“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我做什么……自然,还要把你胜过!”
羽清玄满头青丝在寒雾狂舞,修为层次的提升,似乎没有一个尽头。
太阿魔含的境界水准,毕竟还在她之上,节奏还跟得住。
他不是没想过争抢主动,打破平衡,趁着“道心互锁”的良机,一举将羽清玄魔染。
然而可恨的是,一步错,步步错,由于羽清玄的强势,他丧失了主动权,自家心中的破绽倒给揪住了,从某种意义上讲,有“魔染”之厄的,倒成了他!
一时间,他只能被动地见招拆招,攻守易势,且短时间内,都看不到翻盘的迹象。
这一刻,太阿魔含仿佛是看到了叶缤。
当年他把叶缤视为借以突破的“真种”,叶缤却也将选为了“磨剑石”。
这是双向的选择,没什么主动、被动之分,偏偏太阿魔含还自以为是,由此险些被一剑斩落。
面对羽清玄,他不会再犯第二次错误,可问题在于,今日的羽清玄,似乎要比当年的叶缤更主动、更强势、更决绝!
太阿魔含隐隐有些后悔,之前的神意对冲,现在看起来,简直是授人以柄,给了羽清玄与他互锁的机会!尤其眼下局面,虽和当初他魔染叶缤有点儿相似,可主动权的易手,代表着事情性质的大转变。
天魔以他化为超拔之机,人类修士却不需要,但因为天魔他化之时,往往都是锁定人心最虚弱处,斩杀外魔,往往能顺理成章,将内魔一并打杀了,使心境更为圆满。
所以,部分拥有绝对自信的修士,甚至会在渡劫时,主动招惹魔头,引来魔劫,以期内外圆满,获得更大的成就。
当年羽清玄已经做过一次了,这回,似乎重施故技,却又有些似是而非。
但其根本意图,终究还是清晰了:
要强渡天劫……成就地仙?
老子是凳子,任你们踩吗?
域外星空深处,太阿魔含缓缓站起来。
天魔无形,本没什么形体可言,然而到了一定境界,神通具足,禀性显化,便能凝聚法相,将“威煞”具现化,虚实之间,自有玄机,更有利于收摄亿万天魔的“供养”,也更能震慑那些骄兵悍将。
太阿魔含的法相,整体上类肖人形,却是高逾两丈,面目模糊,身外时刻都覆着一层墨色的灵光,像是火焰般燃烧。在他外围,没有哪个天魔、外道敢直视他太久,只因这层灵光,是能吃人的。
作为域外魔主中最擅长经营魔域的一位,太阿魔含己经把他最喜欢的万化魔域炼到法相之上。注视得久了,心意魂魄都将不由自主,浑化其中,失了本我。
即使他现在是受创之身,但只要有这层根基在,仍然罕有哪个敢去触犯他的威严。
而此时,魔主一怒,百万魔头便形成汹涌的大潮,撕破了最后的伪装,奔涌着,向域内外交界处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