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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妙化玉章 无主之战

问镜 减肥专家 21717 2024-07-25 09:54:37

两处心神隔空“握手交流”,就算是本自一体、就算是同在生死存灭法则之下、就算是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刹那,可这所有的一切,只需在前面加一个“不可计数的漫长距离”之类的限定,就成为了一个奇迹般的事件。

之所以称为“奇迹”,在于其艰难。

两处心神只是接触了一刹那,已经耗尽了余慈几乎所有的力气,而从另一个层面讲,之所以损耗如此之大,也是因为在那瞬间,余慈很是做了一番事情。

两处心神的接触,其起因毫无疑问是由于生死玄机单纯而急切的需求。

也正是在需求之下,心神交流间,已经找准了方向。

星轨既曰“轨”,便有“架设”的线路,其飞空十余年,已经转过太微垣,寄托了五帝座星,又往紫微垣而去,其间并非是像移宫归垣一般,从此星“跳”到彼星,全无凭依,而是循着星辰的运转之法理,似曲非曲,“铺路搭桥”,逐步推进。

这一过程中,分化出去的心神,一路上收集了不知多少上清宗前辈,寄存在星辰上的心法经籍之烙印,不敢说浩瀚如海,也是蔚为壮观。

想把这些东西全卷回来,且不说能不能的问题,只要是有一个“回潮”的迹象,余慈这边的脑袋,大概直接就要炸成烟花了。

所以,在交流的瞬间,大部分信息都给过滤,只留下几条最得力的,随后又在心神运化中,择其优、其简而用之,如此尽其所能,终于传回。

又一场虚惊之后,所得终于显现。

前面的压力太强,陡然缓和了,脑宫里倒是空荡荡,似乎尚有之前血气激流的余音,而经数轮消减沉淀,震动还在,却不知何时,洗却浊意,化为一道清磬之音,流转四方四隅并泥丸之宫。

便在泥丸宫中,有妙书神文,倏然显化:

《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

一经显化真名,随后就有云篆、龙凤等等天书奇字,洒了出来,凭空结形,成就一段极短的文章,直接烙在心底,再难忘却。

余慈心头微震,一部经文,竟然只有数百字,对修行典籍来说,当真是微缈得很,更都是赞颂说明之文,少有修行真义。若是个性急的,大约要大骂骗子,又后悔白费了力气。

然而余慈这边,却是见过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神异,当下也不多想,直接将天垣本命金符悬照,在泥丸宫与那经文相对。刹那间,就看到那些空自华美,少有真趣的文字,却是纷纷垂芒化形,字还是那字,可光波流动,意趣横生,横看竖看,都能解出许多奇妙的心得来。

这才是《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的真面目。

相较于还有四种限制的碧落通幽十二重天,这部上清符经已经是相当浅白直接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解析开悟,但其开宗明义便讲,此部符经,是以符箓的运化为根本,以治符之玄元始气,书玉虚、紫虚、清虚之诏,成三境、三天、三清之符,妙化大有,构演玉章,混化三洞,神德至灵。

一句句妙义文字生发,其中透出绝大气象,浇得余慈血气沸腾,又有泥丸宫中,金符玉章如日月之光,当空悬照,光色明而不耀,清而不冷,其意虚静,层层而下,借血气涌动,心湖翻波之机,将此篇妙义,打入其间,契合如一。

若按照星轨授经之法,需要运转气机,就此深悟修炼,可如今局面,哪来得及,说不得只好将势头按下,平复气血,不使身心真正陷入进去。

他还有点儿疑惑:这符经,是步虚术?若是步虚术的话,首要是与本命金符相契合,且在汲取玄真上,深有成效。但从目前来看,都不是太明显。

应该没有问题吧,毕竟是分化心神千挑万选出来,专门给这边修炼用的。

他一时半会儿也难真正深入解析下去,更不想轻率从事,就把注意力暂时移开。

方从经文中解脱,奇妙的感觉就浮上来。

余慈这才他知道,最直接的收获,原来还不是那符经,而是被“撑大”了的某样本事。

要说余慈本就自具虚空神通,又由天地法则体系借力,使两方心神混化,虽隔亿万里之遥,却气机如一,混茫星空,难有阻碍,其后携来经籍,固然是逾了限度,却是在重压之下,有所突破,对虚空神通的理解,再精进一层。

此时他神意放诸身体,但觉无尽虚空,几成其形骸,观星空几如观己身,由此对域外法则体系的理解,也与之前大有不同。

具体到实际修为上,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而且他也发现,似乎身外环境有了变化,稍一调运气息,睁开眼睛,却是惊觉,原来一行人已经到了东华主峰之顶。

有点儿意外的是,这里竟然还没有打起来……

说是没打起来,也不准确,其实主峰上剑阵早已发动,力抗那九真仙宫里蜂拥而出的魔头。

只不过,双方的主事人都还算稳得住,至今不见有天外劫级数的魔头出马,这边万腾山、雷同豪等,也都没有出手。不过,这儿是不是少了几个人?

见他醒来,周围一圈人都盯过来,由万腾山第一个问候:

“九烟大师可好些了?”

“小事而已,已经解决了,多谢关心。”

余慈随口回应,然后起身,问道:“此时局势如何?项道兄等人在哪儿?”

万腾山向天上一指,脸上苦笑:“原是去了阴影之中,但如今宫阙显现,却不知到了哪里。”

“这样?”

余慈不免凝神往上看,一时不语,而万腾山却是靠过来一些,神色凝重:“冒昧问一句,不知贵主上的加持可还能维持么?”

“嗯?”

万腾山锁着眉头,又道:“万勿误会,实是神主威能,在域外遭受干涉颇多,此事关系重大,大师不可欺我。”

余慈想到真界和外域天地法则体系的误差,登时明白过来,摇头道:“不必担心,误不了事。我主威能,岂是寻常可比!”

万腾山与雷同豪对视一眼,显然是被余慈的“大言不惭”给震了一下,但又想到之前他那古怪的遭遇,心下不免在想:

难道是九烟用了什么秘法,以某种代价,换取了神主跨空加持稳定?

一时理不清头绪,只能勉强道:“这样最好不过。”

不提他们在那边担忧计较,轻笑声里,翟雀儿径直走过来,虽然眼下形势复杂,她看上去却是神采焕发,与峰顶滞重的气氛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时候余慈才发现,原来魔门东支、东阳正教这两股魔门修士已经抵达主峰会合,其余还有一些被论剑轩邀请来的修士,以及几位生面孔,大概就是与商合等人一般,更早前从外域过来的。

但这些人,明显不是此时东华三十三峰里,依然活着的修士之全部。不过,这时都不过来,十有八九,都要迷失在混乱扭曲的虚空之中,活命的机会已经不大了。

余慈和翟雀儿打了声招呼,依然游目四顾:小五和叶池呢?

他只是奇怪,还不怎么担心,虽然神主网络目前遭到重创,但给小五指指路,还是没有问题。

转脸去看翟雀儿:“看道友的气色,或是大有收获?”

余慈问的是翟雀儿,却是看万腾山的表情。

果不其然,翟雀儿笑吟吟地将问题一语带过,万腾山的眼神则是往她那边瞥了一下。只从这一点看,余慈就知道,论剑轩到手的卷轴,此时已经可以从翟雀儿那里打主意了。

翟雀儿把握机会、趁火打劫的能耐,着实了不得,让余慈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些?

翟雀儿也知道事情瞒不过人,但她也只是将四幅卷轴收入,至少还有一幅落于人手,至于自在天魔摄魂经,更是八字都没一撇,如今只能说是开了个好头而已,也没有什么不能对人讲的。

只是,她心中一直有个隐约的念头,让她对余慈本能就想有所保留。

她也是反问回去:“大师收获如何?”

稍顿,她又放低了声音:“前面我说的那件事,可有头绪?”

余慈面不改色,摇头道:“大变来得突然,论剑轩这边反应也过快,着实没有仔细搜索的机会。”

随口应付着,余慈心里也在想一件事儿。就是这两日来,完全不见踪影的柳观。此人身属魔门东支,又与翟雀儿的师尊交情深厚,既然是重新杀回东华山,要说不给翟雀儿知会一声,似乎不太说得过去。

在此时的东华山范围内,或许那位,才真的是修士中的战力之冠。

世上之事,敌我之界限本就难明,如今共抗域外天魔,若能借得柳观的力量,怎么也要多要几成把握。

但也听说,那一位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正常,标准的双刃剑,要想利用起来,还需要有一些谋算。

最起码的,翟雀儿那边,一定要协调好。

余慈和翟雀儿你来我往,暗流涌动,万腾山看得心烦,又抬起头,看上空幽暗无尽的虚空,还有那深具倾压之势的宏伟宫阙,心头转得仍是自大变以来,都没能解决的疑惑。

他慨叹一声:“这里面,究竟是怎样一个结构?”

余慈听到万腾山叹息,也是懒得再和翟雀儿勾心斗角,便回头往天空中去看。

东华主峰之上,大约是唯一还能分得清上下左右的区域了,也是东华三十三峰里面,唯一一个还保留着原来的虚空基本结构的地方,与外域虚空的对比非常强烈。

与之同时,余慈对虚空神通的妙悟尚未完全消散,眼光心神都是灵便,就开口道:“不外乎是高塔挖深基罢了。”

“什么意思?”

“可知头顶上,是陆沉开辟出的单向甬道?”

万腾山点头,他是不太擅长虚空法门,可是身边的雷同豪,师从辛乙辛天君,虽说最精通的还是制器,但在符法和虚空神通上,都有相当高明的眼光,之前这段时间,也把情况梳理清楚了。

“那不就简单了?这就好比修塔建楼,建得越高,地基就要打得越深,东华诸峰就是那个地基,……而从另一头,就要倒过来看,东华诸峰这个‘地基’,非但不是保障,反而是阻碍,如今域外天魔就是要彻底打碎这层阻碍!可是离得太远,力气使不上来,便通过那个天宫平台中转,当年陆沉也是一样。”

余慈的比喻很是浅白,万腾山理解起来没问题,可他还想知道更详尽的情况:

“这样一个结构,有没有弱点可资利用?祁师叔他们又会陷在哪里?”

余慈回应得简单直白:“天知道!”

话音方落,天空又是沉暗,像是被一头巨型章鱼当头喷了一圈墨汁,这种黑暗已经不是正常的天色晦明变化了,连众修士身上的点点玄真之光,都给遮下。

余、万二人同时住口,看着弥漫的黑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此时,余慈心里也在发急,小五怎么还没过来?正想着,北方天际,一道彩光如虹如链,撕开了沉暗的背景,贯空而至,眼见已不过数十里路径。

余慈大喜:“终于到了!”

笑容未尽,当头却听轰雷之音,却是来自于九真仙宫之内,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而紧接着,宫阙牌坊之中,便有一道灰气垂流,直取小五飞来的方向。

早不拦,晚不拦,偏卡在这里拦小五。难道是九真仙宫之中,那些魔头也知道小五威胁大,不想让两边会合?

余慈闷哼一声,心念转过,却是有了一个想法。随即飞起,也不用多说,鬼厌、陆雅都与他趋同,不远处端木森丘一见,也忙飞身而起,这一下子,便让之前随他前来的那拔修士本能地追随过来。

其中有几位是到了半途,才又想起其他念头,却也不好再首鼠两端,硬着头皮跟上来。但真正汇同一处,又觉得没什么可畏惧的,相反还有些跃跃欲试,想在峰上其他人眼前长长脸,如是反复,心里感觉分外奇妙。

“走了!”

一声低喝之后,余慈率先飞离峰顶,甚至都没给万腾山等人打招呼。

峰上,万腾山也没有阻拦,只是在后面叫一声:“来去当以稳为上。”

只听万腾山的喊话,余慈就知道,这位已经理解了他的想法。

如今这形势,小五真的需要救吗?

其实真没必要,除非是面对鸦老那样自在天魔级数的大能,又或者遭遇九宫魔域那样的绝阵,小五大可纵横来去,无人能限住她。

在九真仙宫里的天魔大军还没有倾巢而出之前,余慈完全不用为她操心。之所以杀出来,原因也简单,他想更进一步看看天魔大军的虚实,找一找主事者的位置,此外,也不想让小五过早地暴露,尤其是那种爆发力恐怖的招数,更是要到关键时候拿出来,才有决定性的效果。

事态正如他所料,这股天魔大军,看起来浩浩荡荡,里面却不见天外劫魔坐镇,完全没有威胁,小五的二十五路神禁一个没使,只凭着元磁神雷,便一路碾了过来,至于叶池倒是不见。

余慈也不奇怪,小五早告诉他,突围回来的时候,直接是把叶池收到了自辟天地中去。

见到余慈引人来迎,小五笑眯眯地叫了声“师兄”,同时扫灭了一圈魔头,凑了上来。

两边合为一处,余慈摸摸她的脑袋,随即道:“不要停,咱们绕个弯儿。”

他已经定好了线路,身形一转,不往主峰上去,而是斜插到峰下,那里有一个论剑轩的剑阵,正运转不停,抵达天魔侵袭,原本就还从容,余慈这些人一到,更是直接将围攻的天魔击溃。

余慈停也不停,继续飞掠,由于天魔的手段,是先外围后中央,如今东华主峰大概是外域虚空法则侵蚀最轻的地方,占地范围变动不大,余慈一行人挟着连续击破天魔大军的势头,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在山上山下七八个剑阵中周游一圈,有的还要动手,有的根本就是散步一般。

主峰之上,万腾山既然明白他的想法,自然也颇为配合,就这样让余慈,还有他手下这批修士,看清楚剑阵的运化机理,为今后的合作做准备。

还停留在峰顶的翟雀儿、詹基等人,心下也都明悟,不过余慈这一手,他们也真的学不来,不说如何与剑阵配合,就是那一层魔门身份,万腾山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尽览宗门剑阵的奥秘?

等余慈一行人回来,峰顶上众修士便都知道,除了论剑轩之外,最具话事权的人物,已经定下了。

而且,这是经过论剑轩默认的。

翟雀儿眼珠转动,最终还是笑吟吟地不说话,而作为东阳正教修士的首领,詹基的表情则要更微妙一些。

余慈也不理会,牵了小五,直趋万腾山身前,劈头就道:“大家要做好长途跋涉的准备。”

万腾山很沉得住气:“大师的意思是……”

“域外虚空法则侵蚀,难以逆转,如今天魔绝大部分力量都放在上面,不出两个时辰,东华三十三峰,就将是域外一座飘浮的孤岛了。”

经过两处心神不可思议的遥空对接,以及传递《洞元玉章三气妙化符经》的经历,余慈对虚空神通的理解,已经跃升到了一个新层次。虽然这份理解,还没有彻底反馈到心内虚空、自辟天地等实实在在的虚空神通上,但他眼光、判断力,包括相关的信心,都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其结论一出,自有一番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气度和力量。

峰顶上,有一些人能够理解其中的道理,但绝大多数人却是完全误会了。

“九烟大师的意思,是天魔会把东华三十三峰全摄到域外去?”

只看那人表情,余慈就知道,他思路肯定是错了,但结果倒是差不多:“东华真君拳辟天地,一旦支撑破碎,便会被域外虚空绞杀,虚空无形,自然融汇,而东华诸峰,大约要给撕碎了,在两界甬道内外流动。而我们在中央,虚空破碎时的撕力,远比边缘区域来得小,但很有可能会被甩到域外去。往好处想,咱们的机会更多一些。”

作为半途从域外过来的修士代表,商合沉声道:“咱们会被抛到域外何方?是我们之前所在的星域吗?”

一听此言,很多人面色都变得轻松一些,如果真是那样,机会还是很大的。余慈很想顺着商合的语气说声“是”,可想想事实摆在眼前后,强烈的落差,他终究是摇了摇头:

“诸位进来之前,可曾见到如此众多的天魔、眷属、外道?”

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修士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在场绝大多数都是在域外修行过的,深知误入一处完全陌生,且又很可能是天魔巢穴的星域,会是怎样一个凶险的境况。

峰顶上陡地静默了片刻,然后才是嗡嗡的讨论声,这里面有自怨自艾的,也有四处咒骂埋怨的,就像天魔一族凶横无情,陆沉死了还要害人之类。

也有针对论剑轩的,说若不是那边下了绝户手,将东华山的灵脉一发地移走,域外天魔也不会如此轻易,就把这一片虚空吞噬……

要么说还是聪明人多呢,这般情绪的发泄,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毕竟众修士都是多年磨炼的精英之流,嘴上发泄两句也就是了,没完没了,只是空耗气力罢了。

有人就在外围叫道:“九烟大师是怎么个计较。”

如此发言,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过多的反应,翟雀儿抿了抿嘴角,知道如此情况,分明就是众修士开始认同余慈地位的表现。此时此刻,余慈要小心自己的言行,一个不慎,可能直接就把众人的心思都冻透了。

还好,经过前面一番磨炼,余慈对这种事情,也不再陌生,深知无论如何,都要拿出从容坚定的态度,还要有起码看上去可行的手段。

他也不做什么玄虚,平平淡淡地道:“抗击天魔、横渡星海,都需要大家齐心协力,若说在利用群力上,结阵冲杀上,论剑轩无疑是有其权威。故而交战之时,还要请万道兄主持,至于和剑阵的配合问题,我这里倒是有一部阵图。”

“阵图?”万腾山当即追问,“是死图还是活图?”

他此问甚是关键,所谓死图,就是类似于阵法经籍之类,是传承、学习的用具,要想掌握,动辙都要花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再怎么玄奥,都是缓不济急。

而活图就不一样了,其本身就是法器,像是阵盘之类,一旦驱动,就能形成大阵,修士受其加持,便会受到阵势指引,依照其间法度移动变化,汇集力量。虽说也要经过演练,但急就章的话,也能顶上去,至少不再是一盘散沙。

余慈手上当然没有阵图,但却并非是信口开河,他手上就牵着五岳元灵,二十五路神禁中,挑出适合的防护之法,稍做变化,加持到众修士身上,不敢说百邪不侵、诸魔退避,怎么也要多一条性命,岂不比阵图要来得强?

至于所谓的法度规矩,自然是由他来定。这是不动声色间,拿到指挥权的手段,更重要的,还是在恶战临头之前,提起一众人等的士气,给他们一个依仗。

余慈确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非常艰难。

当然,他做得再多,在这里,还是需要论剑轩的剑阵支撑,彼此配合。万腾山肯定也乐意做这一点。

从头到尾,没有人说起,去阻拦虚空吞噬,逆转进程之类,因为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谁都能看出来,最关键的节点,就是在那天上宫阙之中,但就算是以凌厉著称的论剑轩中人,也没有胆量去冲击那气焰煊天,结成庆云的魔窟。

鬼神剑那一批人,十有八九是陷在里面。

修士中还有一些人,比如商合,想得更周全,担心万腾山为了去救人,强行纠合队伍,以卵击石,故而对余慈稳妥的建议大力支持,趁热打铁道:

“大师可及早拿出阵图,让我们预演一番。”

可惜这位一厢情愿,拍马屁拍在马腿上。

余慈瞥他一眼,暗道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真要到与天魔交战之时,他自然会和剑阵配合,拿出实实在在的指挥之法,只要与剑阵同进同退,又有神禁加持,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可如今凭空演练,又要遵循什么法度?

但此时,众修士的兴趣已经给提了起来,只看他们的眼神,余慈便知其中多有期待。

这个要求可就大了,除了加持足够以外,必须要有相当的可操作性,且要经得起当前峰顶十多个长生真人以及几十位步虚强者的检验。一个不慎,闹笑话也就罢了,损折士气,才真叫麻烦。

余慈暗念一声“有困难,找小五”,牵着小五的手用了把力,小家伙会意,手指勾了勾,峰顶之上的黑暗中,忽然就有星光垂下,仿佛是星空撕裂了阴暗魔气,在每个人头顶都是映下一道星芒。

说不出是压力还是加持,但一下子与众人气机勾连,其中的玄妙之处,还是让人赞叹。

“果然厉害,只不过,是不是复杂了些?和外界环境也有趋同,不会迷失吗?”

商合扭头四顾,见众修士似乎都是进入了无边星海之中,感受那隐藏在其中的恢宏之力,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余慈干脆就不要脸皮了,平淡回应:“依我之令进退便可。”

商合等人都是知道,他那近乎“他心通”的能耐的,自然再无疑义,至于其他人,还在体会“阵图”中的奥妙,一时间就是有问题,也要押后。

这时候,翟雀儿却是凑了过来,依旧是笑吟吟地,声线却压得极低:“大师的阵图果然神妙,看起有些像四极天星神禁呢。”

一语中的。

余慈却是忘了,翟雀儿也是参加过黄泉秘府一役的,对当时灭杀了本门修士的神禁,自然印象深刻。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不过,余慈也不怕她拆穿,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料她也做不出来,故而只是笑了笑,就再不理她。

翟雀儿却是乐此不疲,笑吟吟地凑过来:“大师是想着配合论剑轩吗?但我看万腾山那边,一有机会,肯定还是要解救鬼神剑、祁白衣等,他那边一动,若无大师的阵势砥柱中流,恐怕压不住阵脚。”

余慈闻言,暗道此事也不得不防。

他放出大言,本是要提振信心的,如今把其他人的信心都提起来,却让万腾山做出错误判断的话,也是不妙。

说话间,翟雀儿忽地伸手挽着他的臂弯,拿出极亲热的姿态,这等魔门妖女,做出这种样子,虽让人侧目,却不奇怪,余慈则是知道,翟雀儿实是利用这姿势,暗中递过来一样东西,还颇为沉重。

“你这人哪,戒心真强。”

余慈知道,翟雀儿是说他身外密布的三方元气,完全遮蔽肢体,殊不知余慈也是没法控制的。

只当她的话是耳边风,又暗将送来的物件扫了一眼,见其不过掌心大小,像是一块铁饼,其实中间多有镂空,八角分立卦象,却是一枚铁八卦。心神探入,便知这才是一件真正的“阵图”,且并非是魔门系统,而是以比较传统的八卦方位变化,于平凡中见得严谨,又暗藏杀机,实是一种非常合适的选择。

这是帮忙还是打脸来着?

翟雀儿的想法也不会这么简单,余慈知道,阵图越是玄妙,对指挥者的要求越高,临阵磨枪地施为,肯定要弄巧成拙。

这是翟雀儿透露出插手指挥权的想法,还想拿自己幌子。一旦交过指挥权,余慈想再拿回来,可没有那么容易。

余慈有点儿奇怪,好端端的,翟雀儿怎么想夺权来了?以她的聪慧,焉能不知,这些修士掌握不好,根本就是个累赘?

“你是怎么个意思?”

翟雀儿不知从哪儿又拿出折扇,摇了两摇,结合她风流倜傥的男装扮相,很有一些军师之风采:“我是觉得,与其征途漫漫,不如固守待援。论剑轩的力量,不用白不用。这么些精英弟子陷进来,论剑轩岂不要急红了眼?自然非要救援不可……大师不会真以为,这里就是外域了吧。”

翟雀儿的这个“提议”,可没有压低声线,虽说对论剑轩那段,不是太有礼貌,却也很是引起一部分人的共鸣。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前往茫茫外域,自求生存的勇气,相比之下,固守待援,虽说是陷入全面被动,但其前景,也很值得期待。

要知道,这里可是困着了几大门阀的精英,又是域外天魔入侵的惊天劫数,各方势力怎可能视而不见。只要坚持几日,等论剑轩,甚至是八景宫、北地魔门的大能轰开虚空屏障,自然会争得生机。

这么一想,似乎要比余慈所言,更能见效。

余慈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对翟雀儿的问题,他心里最明白不过。

所谓的“外域”、“真界”,其实没有意义。过得甬道,就是外域;不过甬道,自然还在真界之中。

很明显,即使一直在适应,但甬道真正成型的瞬间,内外巨大的压差,自然被把东华诸峰的碎片抽出去,直到两边平衡为止,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甚至不需要动用虚空法则,那种天地倾倒,混洞浑茫的力量,有几个人能抗得住?

还有,域外天魔对这一片区域的渴求度有多高?会投入多少力量?肯付出多少代价?

论剑轩的求援飞剑,要多久才有回音?或者说,是不是真的发了出去?如果没有,劫数虽大,可在东华三十三峰这样,独立于天地之外的自辟天地中,能不能引人注意?

各方做出反应又要多长时间?

这么一段时间里,能坚持到最后的,又有几个?

不首先明确这些问题,就选择“固守待援”这样的纯被动方式,其后果很值得商榷。而事实上,这些问题又恰恰是被困中的修士所无法了解的,这就形成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故而,这不是“选择”,而是“赌博”。

当然,余慈的“长途跋涉”也是赌博,但至少筹码都在自己手里握着,不至于做到最后,一切尽善尽美了,却被告知,其实在一开始你们就被清出了局,此前的一切都是被人围观的猴儿戏……

那样的结果,足以让人们的意志彻底崩溃。

以翟雀儿的心智,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余慈只能理解为,她另有所图。

貌似这位对在东华诸峰,寻找自在天魔摄魂经,还是不死心……

想尽可能长时间地逗留吗?

如果强留到最后阶段,陆沉、黄泉夫人、域外天魔诸方的计划、目的,还有彼此作用的结果,确实会展露无遗,由此也可以获得更多的信息,以备推衍之用。

但这无疑是九死一生的活计。

现在余慈倒是可以肯定一件事——柳观应该已经和翟雀儿联系上了,也只有那位大劫法宗师出手,才能在虚空法则混乱、湮灭的绝境下,护得他们周全。而也只有那位,对与黄泉夫人相关的信息,才有如此强烈的执念。

这样再多想一层,以翟雀儿的聪慧灵动,不太可能会做出如此偏执冒险的决定,也许,这是柳观的要求?

余慈暗叫走运,他这个“阵图”的破绽,倒是来得恰到好处,使对方的意图暴露出来,若不然,真不知道,在其谋算之下,后面会闹出什么乱子。

他的视线又从翟雀儿脸上掠过,本不指望从她这里见出端倪,只是,与她同行的人中,龙殇沉稳老辣,黑袍兜帽遮面,也不是好的观察对象。到头来,还是要转回来。

翟雀儿笑盈盈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扇扇子,神情丰富生动,却没有任何可资利用之处。

但再想想,她最后那几句话,挑动人心,与他为难,虽是应有之义,但也让众修士的注意力从阵图上转过来,可以说从另一个层面,帮了余慈一把。

总不能说是用力太过?

余慈觉得这里面越发地复杂了,本是和翟雀儿的勾心斗角,莫名地跳出个柳观来,三方交错,其心绪变化,简直是乱过了他的三方元气。让他恨不能干脆用黑森林法门,直接突入妖女的形神交界地,扒了隐秘去球!

但最终,余慈还是按捺住这个冲动,在众修士嗡嗡议论声有些降下的时候,说了一句:

“守在哪儿?”

他没有直白地反驳,而是找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同样是一下搂在腰眼儿上。

俗语讲得好:据险而守。

两界甬道打开,东华诸峰早晚都要给撕成碎片,这个时候,何处可守?守有何恃?

亿万天魔大军压下来,如狂风海啸,说不定一个浪花,就给掀到外域去,那时候,以固守待援所做的计划,岂不是全打了水漂?

余慈越发觉得,这个提议不是翟雀儿的手笔,而只是一个偏执的念想。

翟雀儿挑挑眉毛,正要回应,旁边万腾山已是咳了一声:“本宗剑阵,突击攻杀可也,守非所长。”

这是实打实的支持了,翟雀儿便是住口不言,依旧笑盈盈的,没有任何不悦之色,仿佛刚刚真的只是一个建议而已。

万腾山又转向余慈:“大师的阵图固然神妙,终究还要演练一番……如今时间是不多了。”

余慈和他都抬头往上看。

小五的神禁加持暂时中止,人们可以看到,虚空的吞噬已经进行到了末期,天空已经不是天空,而是无法究其边际的幽暗星域,最亮眼的,反而是在万顷庆云之下的宫阙魔巢,其间殿宇楼阁,光焰冲霄,与天魔、眷属、外道身形交错,便似一个涂抹着妖异花纹的大灯笼,从虚空之后竭力探出来,洒下幽光,映落层层魔影,令人心悸。

翟雀儿的视线又移转过来,余慈知道,她是想看自己的应对。

手心里的铁八卦沉甸甸的,这份“好心”,他绝不能吃下,吃下就要伤着胃。

话又说回来,翟雀儿想要他吃下吗?

最终,余慈还是不动声色地将铁八卦收起,又对万腾山点点头:“正该如此,贵宗的剑阵不必说,其余人等,还信得过本人,愿入阵的,不妨都上前来,做一个编排。具体怎样……端木道兄,便劳烦你来支应一番。”

不管端木森丘惊愕加苦笑的表情,余慈说罢便闭上眼睛,尽显万事不萦于心的超然态度。

可事实上,他这是全力绞动脑汁,催发心力,务求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答案。如若不然,等队伍整理完毕,他这张面皮,就是三方元气护着,也要给撕得尽了!

他心里的窘迫,可真没有几个能看出来的,大多数人都只当他是高姿态。端木森丘被硬架上去烤火,不免想得更多一些:难道九烟是想借社里和北边的关系,做一个调停?娘的,关系再好,也架不住两边明争暗斗,想左右逢源,哪有那么容易?

端木森丘的心声,余慈是不知道的,他闭上眼睛之后,已经全神贯注,放在了对四极天星神禁的解析上。

小五的四极天星神禁,固然是神妙无方,但在余慈的要求下,自然也是完全不设防的,很快余慈就大致了解了其中的奥妙,也让他确认,选择这一路神禁,确实没错。

在域外环境中,此一路神禁,就像余慈的天垣本命金符,都是受到诸天星力的加持,威力更增。

但余慈现在需要的,是要在这一路神禁的基础上,找出几十号众修士的“位置”,使其按照神禁的法理运转,不至于彼此干扰,至于加成什么的,是想也不敢想了。

神禁神禁,有一个“禁”字,便是由符箓、阵法、咒术等演变出来的高级形态。

小五本体是五岳真形图,其最初源头,便是一部玄门宝箓,由此演化出来的诸路神禁,也与符法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这是余慈可以利用的条件。

但相应的,经过不知多少劫来的演化,又经过塑灵天劫的淬炼,小五的二十五路神禁,已经到了一个尽善尽美的地步,是一种直指法则堂奥的神通,悉具自足,不假外求,无论怎样增删改动,都是画蛇添足,为智者所不取。

余慈都忍不住在想,非要为自家的面子,去做一番粗劣的改动,是不是真的有必要?

类似的想法一闪而过,倒是让余慈更明确了思路:

尽量还是不要在四极天星神禁上动手,倒是可以想想,怎样配合,打打外围。

当然,新创法度是肯定不行了,余慈便放开心怀,打定主意要抄袭拼凑一番。

诸天飞星、《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以及这些年来,接触到的一些符箓、阵法自心中飞速流过,自此犹嫌不足,连还没有恢复元气神主的网络,都要将相关信息报上来,特别是无羽那边,有关上清宗的部分,更是紧要。

至于阵图和符箓的差别,还有具体的转化等问题,余慈一时也顾不得了。

真要强行把阵图和符箓解释到一起,也不是不行,反正都是以结构布局为关键。只不过,阵图是以修士、阵眼为本,吞吐元气,演化玄机;而符箓则是以符形、窍眼做同样的功能。

相对来说,阵图似简而繁,大都是有限的几个套路,但加上阵中修士的调配,气机化合等,一下子就复杂起来。

符箓则似繁而简。虽然分形结构多的有成百上千,窍眼密布,极度要求精确,但一符一法,一气贯穿。

当然了,像是天垣本命金符那样,三十六枚性质不一、功能不同的符箓,内部自成脉络,相互融会贯通,化为金丹之质,长生之基,一以贯之,浑然无瑕,又是另一个层次了。

终究是太过艰难的任务,余慈久攻不下,心神不免有些发散,不知怎的,就跑到了天垣本命金符的结构上去。

等他回醒,收束心神之际,却是突地一怔,有种莫名的感觉,在心底深处“敲”了一“敲”,那一篇刚烙在他心底的简短经文,轻轻颤动,有飞霞紫烟,袅袅而生。

“大师,大师?”

余慈自惚恍迷离中醒来,睁开眼睛,一时都未回神,品味着时间上的模糊感,有些奇怪:刚刚是不小心入定了吗?

过了片刻,他才凝定心魂,却见端木森丘的虬髯大脸就在前方,神情还算镇定,瞳孔深处,却颇有隐忧。

“怎么?”

端木森丘咳了一声,不知该拿什么表情才好:“是几位道友,想和大师交流一下……”

他话没说完,后面已经有人上前一步,朗声道:“大战在即,令出一门,自然无比重要。东阳正教没有那等不明事理之辈。然而我想知道,九烟大师如何在阵图中,安排本教弟子。”

“喔,是詹道兄。”

余慈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依旧是拿出对端木森丘的态度:“詹道兄的意思是……”

詹基将手往侧方一指:“本教这些教众,修为参差不齐,之前全靠阵势和默契,才活了这些下来,若是拆散了,恐怕难以支应。这一件事,还请九烟大师加以考虑。”

第一个出头的是东阳正教的詹基,并不意外,这位没有压服诸方的能力,又出身魔门,别人用起来也不放心,正是两边不靠,不管怎样,都很尴尬,多闹一回,说不定还能找一点儿好处回来。

他开了头,也有几个从外域过来,又不怎么了解“九烟”根底的修士,也出了声,话里大都是提出对阵图的不了解,和对九烟的不信任,虽然人数不多,可峰顶上,除了论剑轩的修士,通共也就四十来人的样子,各个方向叫起来,声势也是不小。

端木森丘脸色有些难看,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是他这个协调人没有做好,另一方面,他也开始有些担心九烟的所谓“阵图”了。

不只是他,在场的修士,哪个是蠢货?

余慈摆高姿态,他们能理解,但莫名就入定过去,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刚刚说时间紧迫的是他,后面不管不顾,径自入定的也是他,难道前面让端木森丘主持队伍,是要拖延时间,临阵磨枪吗?

心绪的暗流在周围回旋,连带着万腾山,眉头都皱了起来。

九烟这是怎么搞的?

其实在万腾山眼中,以之前刀蚁一战中神乎其神的指挥,九烟就绝对有资格指挥这些非论剑轩修士,更不用说还有一手星力加持——至于是不是阵图,并不重要。

他能够理解九烟的做法,但开了个好头,却不能收场,造成的影响,是相当恶劣的。一个受质疑的首领,又岂能领导一群骄兵悍将,血战连场,战意不失?

九烟做出这种姿态,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实在让人失望。

但万腾山更清楚,大战迫在眉睫,指挥的人选已经是换不得了!

他就下定决心,不管九烟拿出怎样的一个阵图,他都要全力支持,压服那些异样声音,但如果其中真的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战事真正起来,他就要领着剑阵,尽量保持距离,免得被坑害了进去。

万腾山都如此,其余人等更不必说。这就是临时组合的队伍,所必须面临的信任感和向心力极其脆弱的局面。

余慈非常清楚这一切,面对周围已经非常微妙的眼神,他不再说什么,手掌一翻,刚刚才收进去的铁八卦已经入手,这次,就是光明正大地呈现在人前了。

“簌”声微响,翟雀儿合起了折扇,目光在铁八卦和余慈脸上来回扫了几遍,脸上笑容淡淡的,缥缈难解。

余慈也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就是这样的小动作,在几十对眼睛的注视下,也挑起了些敏感情绪,至少让人觉得,这一位当真不那么专注。

便有人在外围道:“就是这八卦阵盘吗?不说其品质如何,但凡这等严谨的阵势,都是利于防御,而不利于突击,大师究竟是要攻还是守啊。”

此人一听,就是行家里手,余慈的视线循声而去,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目标:

“发话者何人?”

当下就有人昂然而出,其身形也不甚高,但赳然有丈夫气,也不惧各方的眼神,直接就道:“大宇门,左显振。”

“大宇门?林贤真是你何人?”

那左显振一怔,应道:“那是在下师弟。”

“原来如此。”

余慈又瞥了翟雀儿一眼,来之前,为防秘密泄露,翟雀儿虽依照允诺,没有杀了林贤真灭口,却将其禁锢在地层深处,动弹不得,时日长了,还是难以保全。

如今那秘道口已经没了意义,那位若再赔上性命,才真叫倒霉。

看在林贤真“面上”,余慈倒是比较客气:“大宇门寻龙点穴,阵图禁法,都是行家里手,我也是久仰了的,不过道友这回,未免为表象所欺。”

左显振一抬眉毛的空当,余慈手上的铁八卦,突然就形质扭曲,像是给烧成了铁水,完全变了形质,在掌心流动,却没有任何温度的变化,随即再次塑合,其主体呈圆形,中央微微凹下,似有嵌合之物,而周边如花瓣一般,连了五片,但每一片形状都不尽相同,哪还是原来的模样?

余慈是以心炼法火的神通暗运,直接改变了铁八卦的整体结构,周围修士哪知道里面的玄机,都以为是法器本身的作用,一时都是惊讶。

更玄乎的,还是阵图本身,在场的修士,大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图,甚至听都没听说过。

那“阵图”不用手拨,其自然悬空寸许,在掌心上方缓缓转动,五片不同形状的“花瓣”便似有灵性一般,不停振动,如蝶翼翻飞,极其灵活,看得众修士都呆了眼。

左显振向前靠了两步,伸长脖子往这边看,嘴里还喃喃说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余慈并不理会,看那“阵图”外沿“花瓣”中,有一片尖锐锋利的,停在前面,便道一声:

“詹道兄。”

“……大师?”

“你便引你的教众,聚于此尖锋所指方向,距离不即不失,不用理睬这边阵势如何运转,自去运行教中阵法便成。但此盘尖锋指向何方,你与教众,便要处于何方,若有相违,后果自负。”

詹基看那铁盘边缘突出的短刺尖锋,心中莫名地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只觉得莫名其妙,但九烟按照他的说法安排,也是给了面子,他不好多言,再应一声,便想退入人群中,纠合教众,看之后演练的效果如何,再做计较。

哪知九烟又是叫住了他:“詹道兄,你忘了一件事……”

詹基一怔,随即恍悟,将自家心神,分了一缕在短刺尖锋上,这样阵图运转,他就能及时得知。也在分出心神的时候,他又生出那似是而非的熟悉感觉,便摇摇头,暂时无法理解。

余慈随后就叫过端木森丘,让他报出整合的结果。

其实除了詹基这一边,加上少数几个刺头之外,端木森丘的工作还是卓有成效的,很快就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连带着众修士修炼的法门、擅长的手段、拥有的法器等,都有了一个粗略的统计。

余慈握着记录用的玉简,稍一思索,便发了命令,将除去东阳正教修士以外的三十余人,分了四队,每一队八到九人,大致上是按照魔门东支、商合等早先合作过的修士,鬼厌和端木森丘等“自己人”,还有其他相对陌生的修士这么四类来分。

其中也有不少调整,但作为主力的长生真人,都没有变动,还把雷同豪请了过来,放在那队陌生修士中,以为镇队之用。在他入定之时,早先进入小五自辟天地中的叶池,已经自己出来,也给划入到鬼厌那队伍,以便照顾,如此正好是五队,对应五片“花瓣”。

除了东阳正教,自成阵势,只有其首领詹基一人分了心神在上面之外,其余所有修士,都被要求,将自家心神挂在各自对应的花瓣上,以便接下来及时接受指挥。

如此安排,自然被一些人暗斥为“故弄玄虚”、“旁门左道”,但不得不说,他一套一套的手段,确实很像那回事儿,散乱的心绪不知不觉间,又重新凝聚起来。

虽是一切因陋就简,等一切完毕,还是将近一刻钟过去,上空黑暗愈甚,万腾山不得不以目示意,现在必须要赶紧演练了!

余慈微微一笑,将“阵图”抛起,就那么悬在他头顶三尺处,紧接着,一团明光就在微凹下去的“阵图”中央亮起,其间星辰点点,便似一颗裹着星云的宝珠,瑰丽多彩,眩目至极。

众修士看着那星云宝珠,都看出来,那就是之前加持在他们身上的星光源头,如今虽还没有真正加持,看上去也让人心头一振。

余慈没有再多说,身形浮上半空,“阵图”开始无声旋转,五片“花瓣”不停变化方向,一开始众修士还没反应,但余慈伸手一指,端木森丘那边,就率先醒悟过来,一声呼啸,引着众修士不停换位游走。

一处动,处处动,在场的都是经过长年搏杀冒险的强者,除了最初还有些混乱之外,很快就步调协同,绕着余慈急速旋动,只是,就这样转圈儿,有效果吗?

很快他们就知道,也不只是转圈儿,“阵图”上五片“花瓣”的结构,远比想象中更巧妙,移动也要更复杂。

各片除了顺逆旋转,彼此的位置还能够交错,甚至是临时跳出,从上或从下方倒穿过去,嵌入另一个方向。

诸修士受“花瓣”的指挥,也是来回蹿动,上下翻飞。

这倒更像是杂技之流了……

但也在此时,众修士反而陆续来了感觉,其分化在“花瓣”上的心神,牵引着气机,合丝为股,绞缠如索,明显有了趋同的迹象,而在“花瓣”换位的时候,感觉更是清晰。

交错而过的两股“气机绞索”,就像是勾在一起的弓弦,摩擦弹动,嗡嗡作响,这种绞缠崩弹的势头,尽都传入“阵图”中央的星云宝珠之上,明显激发了里面蕴藏的法力,便由各个“气机绞索”牵引出来,分化到诸人身上,一个不漏,均受其加持。而且似乎还因为方向的不同,强弱有别,且在不停地置换之中。

这种加持,众修士已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但上回实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加持何来,不知机理何在,而如今明显地查觉其脉络,感觉自然不同。

且不说在实战中,这种方式效果如何,明眼人都看出来,其中运转的机制,实在是灵敏快捷到了极致,似乎那星云宝珠有着灵性,随时处理因方位、动作而出现的情况,以分配力量。

如此至少有一条,将非常节省,战斗的延续性要更强。

这期间,余慈也时常调整,且不是那种叫停之后,再行处置的模式,而是直接以通心之法,直接将指令打入心头,让受令者跳转到另外的队伍中,几次三番之后,众修士便感觉到,他们之前形成的“气机绞索”愈发地强韧,在空气中弹拨时,甚至呜呜有声,使人能够感觉到,这里面究竟蕴藏了怎样惊人的力量。

如此手段,使得之前没有经历过类似情况的修士,包括翟雀儿、詹基等人,都频频移转视线,想从中找出深层的玄妙,但实在难有所得。

“停!”

余慈在指挥之际,头一次叫停,众修士却是令行禁止,几十号人,齐齐停下,没有一点儿错乱。而已经成形的“气机绞索”,却没有能够马上停下,而是在虚空中连续弹荡,嗡嗡乱鸣,似乎要把某种力量汇聚起来,一发地轰出去,但总还是差了一点儿,未能成形。

虽有些可惜,不知那变化终为何物,旁边的万腾山还是连连点头,即使未经战阵,不知真实效果如何,但如此气象,和论剑轩的剑阵,也差不太多了。

“如今方知大师的手段。”

嘴上说着,为九烟造势,万腾山却是怀疑,这一手是不是就是那位“主上”的加持,刚刚那入定,莫不就是神游而去,向自家神主求援了?

不管怎样,这么一次蓄而未发的演练,直接封住了所有人的嘴巴,也把那一层怀疑的心绪,彻底压灭,万腾山这时才能说一句:

人心可用,前景可期。

但这个时候,也不是没有人心中奇怪。比如大宇门的左显振,他是阵禁大家,又恰好离九烟比较近,感应得十分深刻。他就觉得,演练之时,虽然气机牵引十分玄妙,各种移位,也自有其法度,但这里面似乎不是他常年所见的“阵图”模样。

是的,这其间对众修士的气机把握太过精细,给人的自主性也不太足够,和寻常阵图极不相同。

而且,因为离得近,他依稀就看到,“阵图”的五片“花瓣”上,原本除了金属的纹理,再无他物,可此时,却是爬满了细密的符纹,分明就是刚刚才生就。

他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没说,不管怎样,九烟这种手段,着实是鬼神莫测,又颇为有效,他没那个必要,也没那个实力去置疑,闷头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左显振垂下头去,却没有发现,位于最中央的余慈,往他的方向扫了一眼。

在布置阵势的时候,余慈肯定是需要以黑森林法门传导心意的,只不过他也是精力有限,像是翟雀儿、詹基这样比较敏感的,只是浅尝辄止,有的刺头,比如这左显振,就探究得比较深入。

“真不愧是大宇门的。”

左显振的实力,在四十多个修士中,并不出彩,但眼光确实独到。

余慈现在演化的阵势,绝不是什么“阵图”,而是假托其形的另一套玩意儿。

至于是什么,姑且称为之“符图”好了。

在五片“花瓣”上,在呈接“花瓣”的圆盘中,无数符纹正密集勾画,在最初的时候,完全不成形,但随着阵势的齐整、不断的微调,纠合了一根又一根“气机绞索”,每一根“绞索”,都使得“符图”上的符纹分形变得丰富,因为这些“绞索”就相当于勾勒的画笔,墨汁就是诸修士寄托上来的神识烙印。

余慈正是通过这种方式画符,符箓本身算不得多么高深,只是《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很普通的一个‘唤灵符’,是借助介质,与目标形成基本的共鸣。

真正玄妙的,是在唤灵符的内部,还有符与符之间,完全超出符箓本身的勾连笔画。

符符相连,连出了全新气象。

余慈深深吸气,稳固心神,也在此时,天空之下,又一声郁郁雷音扫过,沉闷的余波,就像是一个负重的巨人,在呻吟吐息。

万腾山往天上望去,随即瞋目大喝:“全体准备!”

如果看到天空中的景象,再去听耳畔的声音,人们很容易就会联想到一个不那么现实的画面:

在妖异的“灯笼”之下,在层层幽暗之后,一道巨大的门户正在开启,雷音就是门户轮轴的摩擦声,至于那余波,自然就是推门的力士其粗重的呼吸。

尤其是后者,一涨一落,一起一伏,时远时近,分明是符合呼吸的节拍。

其实,那是两处虚空截然相异的元气,在彼此交汇时,形成的潮汐现象,证明虚空的吞噬已经到了最末阶段,而经过长时间的适应之后,其对冲的力量已经削减到了某种程度,不会再形成剑园、北荒那样剧烈的冲击。

但如果小觑其中的力量,肯定会死得很惨。

若不信,就去看仅存的东华主峰周围,那一圈无声无息崩裂的山峰吧。

“潮汐”吞吐扭曲的力量,越往外扩,越是恐怖,之前没有到主峰上来的修士,在此力量下,根本找不到活命的机会。

而就是东华主峰上,在强大的潮汐力量压迫下,众修士也都是呼吸困难,气机运转受限,有的人肩颈脊椎都是咯咯作响,不自觉就弓起了腰。

这是“呼”!

而紧接着,力道就全面逆转过去,嘶啦啦的鸣啸声里,峰顶建筑被顺逆变化的力量扭碎,化为漫天烟尘,凝就灰黄色的土龙,直趋天外。众修士中也有压不住劲儿的,险些就给卷飞,还是旁边有人扯了一把,才幸免于难。

这是“吸!”

“呼吸”交错,力量越来越强,整个东华主峰的山体结构,也发出濒临崩解的怪音。

这时候,万腾山一声厉啸,随他啸音一起,峰上峰下,八个剑阵齐齐亮起,共计二百余位的剑修,已经是论剑轩在东华山脉最精华的力量,但其中还丹修士也占了四分之三以上,剑阵给了他们强大的力量,也是他们维系生命的唯一手段。

万腾山身形慢慢升起,看看似稳定,实则每一瞬都要耗费相当的力量。他视线扫过所有的剑阵,表情冷漠,心里却还是闪过一个念头:

能活着回到灵纲山的,能有一成吗?

这是他最后一个杂念,随后,冷澈的眼神直指九烟方向。

那边,非论剑轩修士已经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不用多说,就按照之前的“阵图”安排,结阵自保,悬空的“阵图”之上,星云宝珠已经弥散开来,形成一幅径长逾丈的星图,将星力加持到每个人头顶。

也因为光芒太过绚烂,众修士只凭肉眼的话,已经看不到“花瓣”如何移位,只能是凭借分化过去的心神进行锁定。

这个时候,余慈的指挥则是中规中矩,五片“花瓣”就像是被微风吹拂的风车,缓缓转动,阵中修士仅仅是缓步绕行,就足以支应。

在天地虚空“呼吸”之际,衣袂飘扬,飞沙走石,四十多人围成一圈儿,缓步而行,与外界环境的节奏殊异,体现出“阵图”超凡的控制力,又像是进行某种宗教仪式。

有些知道九烟“根底”的,就怀疑这是不是他敬奉主上的某个做法。

当然,绝大多数人都将其视为热身和蓄力的手段,只等着真正的大变到来。

人们都看不到,在星图的遮掩下,“阵图”中无数符纹就像是暴雨过后的雨林枝蔓,疯狂蔓延生长。原本的五个“唤灵符”,早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整个“阵图”,已经形成一个结构复杂,符形众多,窍眼不计其数的“大符”。

但这种符箓,催运起来,消耗的力量,就是长生中人,都要吃力。

换句话讲,这是个严重不符合“实用”原则的残次品,若真拿出来用,朱老先生会从九泉之下跳出下,狠抽他的屁股。

当然,事实上它只是余慈依照四十多名修士的气机、神识烙印等,以“唤灵符”为基础,临时描摹出来的“草稿”。

接下来,按照常规之法,就是“叠窍合形”。即将符箓中多余的窍眼重叠,减少元气的出入消耗,增加其实用性。余慈不弹此调久矣,但扎实的基础还在,本身的修为、见识又大有长进,做起来,思路清晰,从容不迫。

不过在此同时,他却是严格按照“阵图”的最初结构,以“花瓣”、圆盘的结构限制,分成六部分,为止甚至不惜破坏已经交界处已经成形的符纹分形。

“花瓣”的转速之所以如此之慢,正是余慈抽丝剥茧一般,将“交界处”的符纹分形拆开的缘故。

目前已经见了一定的效果,只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喀喇喇”一串裂响,便似响在所有人心上。

岩隙由小而大,瞬间就从东华主峰的半山腰处,斜着撕裂开来,擦过峰顶之下,将山峰斜切成两半。恰在此时,潮汐力量迸发,山峰上下在分离之后,又狠狠地撞在一起,刹那间,山峰上下所有的建筑尽都倾颓,内部洞府、秘室等等,也都化为废墟。

在此之前,八座剑阵,还有余慈这一组人马,倒是都飞了起来,让过了这次震荡。可看着呼啸飞溅的碎石岩体,这一刻,不少人心中都回想起之前九烟的一句话:

“守在哪儿?”

事实就是,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凭依,连落脚地都是奢望,有的只能是自身的力量。

便在东华主峰崩解之际,高空宫阙之中,忽有数百道灰黑烟气,四面散落,每一道烟气中,都是成千上万的天魔、眷属、外道等。

随便抽出来一支,都足以让这边的修士头痛,但由始至终,没有哪一道烟气过来,而是顶着潮汐的压力,投向这已经彻底没有了上下四方之分的茫茫虚空边缘。

每一刻都有几十上百个魔头,被潮汐绞杀,可随着它们落到预定位置,铺展开来,这边的修士便明显感觉到,潮汐的冲击力在缩小!

余慈和端木森丘这样的人物,感受得更清楚:

虚空结构开始稳固,一众魔头,正以一种暂时难以理解的方式,将多方交错的虚空环境稳定下来。

这片特殊地带,正由域外天魔掌控。

而众人头顶,又一道墨色烟气垂流而下,这回,却是正正朝他们来了!

“走!”

万腾山厉喝出声,余慈则是将相同的意思直接打在“阵图”中每个修士心头。

从他们这边看,墨色烟气中,没有天魔的实体,混沌未明,流溢盘转间,就如一头张牙舞爪的凶蛟,扑杀过来。下一刻,翟雀儿、詹基等魔门修士都是发声示警:

“注意,是万化魔域!”

余慈已经知道,魔门体系中,高等级的大阵,都称之为“魔域”,一般此类阵势,都是要在本不适宜的真界中,开辟出天魔、外道等存在的环境,再发挥其威能,就像九宫魔域一般。

只不过,九宫魔域鼓捣出了八帝魔主,这万化魔域,又会是什么?

从目前来看,他们还只是在魔域的边缘,其真正布置的方位,应该还在九真仙宫之中。魔域的功用,似乎是将无形有质的天魔,拟化为种种攻伐利器,应该还会有幻术的手段,毕竟天魔也是此中的行家里手。

但此中真正重要的信息是,天魔的攻伐,不再是一窝蜂,而是以阵势运化,就像刀蚁一样,如此自然使众修士压力大增。

而能够主控这样的阵势,应该有一个核心,才能运化无碍,但余慈之前,并没有发现特别出挑的反应,或者只是一个纯指挥“魔才”?

墨色烟气横空数十里,挥击而至,直接把八个剑阵,还有余慈这边的队伍全扫在其中。

万腾山瞥来一眼,余慈正好也看过去,两人有了一个交流,紧接着,相对而言,聚拢比较密实的剑阵倏然分开。

八个剑阵各有玄机,但又形成了一个大剑阵,万腾山便为总控剑阵者,分合之间,就像是一个开合的巨爪,勾着烟气的边缘,随即四面飞散,将烟气撕裂开来。

剑阵散开,倒是把余慈的队伍显露出来,因为这一队修士,就是八个剑阵的核心,至少是在核心位置,和当初与刀蚁大战时,一模一样。

之所以是这样的安排,是因为万腾山也明白,按照大战刀蚁时的情况,余慈肯定会如此,何必再多言?让那些非论剑轩的修士占据核心位置,确实是比较省心,只要能够跟得上节奏,反而不会干扰剑阵的运转变化。

当然,万腾山作出这个决定,归根结底,还是对余慈指挥能力的信任,现在,就是其指挥下的队伍表现自身价值的时候了。

论剑轩剑阵,将那一条天魔烟气撕裂,但终究还有剩余。

照理说,这队修士是有足够的时间避开的,然而作为剑阵的核心,这里一动,整个剑阵都要跟着动,整个节奏必将乱套,这就限定了他们的活动空间和应对方式。

注定了要硬碰硬地干一记!

看着烟气挥落,其中汇聚了巨量天魔的合力,又有魔域运化,纵然被八个剑阵撕裂了大半,威力衰减,“阵图”中多数人仍不免有些紧张,若按照他们本能,早就四面开花,以求趋避了。

但“气机绞索”已成,就有一个提醒和束缚,而且余慈恰在此时,加快了众人位置的变化速率,渐渐稀薄的空气中,又传来弓弦摩擦的“嗡嗡”之音,其中所挑动的巨大力量,给他们以起码的信心。

力量传导至中央星图,一直跟在余慈身边,揪着发髻玩儿的小五,有点儿奇怪地看了眼,那本是她“四极天星神禁”的显化,悉具自足,不假外求,目前只是为诸修士提供星力加持和保护,一些威力极大的禁法,都还保留着。

但“气机绞索”的合力,通过“符图”传导进来的时候,明显形成了一个外来的刺激,诱导神禁的恢宏之力“做点儿什么”。

小五记起余慈的吩咐,并不阻止,顺着它来。

刹那间,四极天星神禁中的巨力,化为强劲的洪流,而花瓣、圆盘上的符纹,就是引流的水渠。

直至此刻,余慈勾画已久的符箓,才显化出它真正的功能。

如果按照“四极天星神禁”的正常禁法运转,瞬间爆发的威力,足以瞬间气化一个步虚强者,重创长生真人,要比目前的势头暴烈得多。

但经过符箓的分化引导。分在每个人头上,再算上折损,就弱了很多,但更加灵活。

这些力量与加持的星光防护一起,依附在众修士身外,与之气机勾连,随着余慈“他心通”的指令下达,分列的五队修士,在轮转换位之时,一声呼喝,极有层次感地先后出手。

每一队内部的发动,都是同时;而队与队之间,却都有短小的间隙。

内部发动时,八九个人受“气机绞索”的驱动,对时机的把握非常到位,再加上各人加持的力量份属同源,不自觉就受到影响,等到发力之后,才发现一众人等,竟是自然而然地使出了共鸣合击。

性质迥异的先天罡煞在震颤中,找到了共鸣的节奏,又经过加持力量的转换揉合,声响沉闷,撼动肺腑,却几乎没有杂音,一听便知,已经将彼此的干扰降至了最低。

而队与队之间出手的先后,则是近乎完美地弥补了轮转换位消耗的时间,使五只队伍外放的罡煞共鸣合击,就在虚空中进行了二次绞缠融会。

依然没有冲突,依旧还是共鸣。

声音更低沉了,就像是大地深处的波浪,而四十余位修士的合力,则已经超出了部分虚空区域容纳的极限。

作为五股力量共鸣交汇之地,侧前方的虚空为之颤动,由透明的波纹划出一片径逾十丈的扭曲之地,挥来的烟气正好碰撞到这片区域之上,听着就是一声轻爆,气势汹汹的天魔烟气,当即被拦腰截断,而分裂的两段,也在随后,被急剧扩开的震荡绞散。

只这一瞬间,不知灭杀了多少天魔!

有门儿!

众修士中,有人狠狠握紧了拳头。

这样的合击,算不上什么“气势喧天”、“雷霆万钧”,然而他们能够感觉到,自己发出的每一份儿力量都用得到,每一缕气机都落得实,虽然各人、各队的力量乍看上去强弱悬殊,犬牙交错,但到最后,却又是紧密相扣,严丝合缝!

那种谐振共鸣、恰到好处的滋味儿,分明是恢宏巨力,却给人以不可思议的精致感。

这种感觉,不具备让人纵声高呼大笑的狂野氛围,却同样拥有令人咬牙跺脚,心里发烫的振奋之力。

“好!”

主控剑阵的万腾山高声喝彩,百里皆闻。逆势之下,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提振士气的机会。其实也不用他说,近乎完美的一击,使得四十多位修士瞬息之间就为之心气飙扬,而分离的剑阵也回拢过来,重新将他们包在核心处,而这一回,感觉和之前明显不一样了。

天魔烟气并不是只此一条,万化魔域的手段也不是仅此一个,但只要此后的激战中,每一击都能达到这回的七成水准,也能有千军辟易的效果。

击破了天魔烟气,二百多位修士依旧是合聚成九阵,抗住渐弱的潮汐,不快不慢,向潮汐力量源头,也就是两界甬道飞过去。

万化魔域似乎没有扩张的打算,依旧是紧守九真仙宫,对众修士也没有倾力来攻,只是挥来几道天魔烟气,又或是刮过一波妖风,飞落一片“骤雨”,其间当然都是天魔幻化而成,强度不算大,但连绵不绝。

“它们的力量,绝大部分都放在镇压潮汐,维持虚空稳定上,长住的打算很明显。”

万腾山不惜额外花费力气,隔空传音,和余慈交流,他的意思也很明显,就是想要和余慈尽可能多地达成默契和共识,为以后的苦战做准备。

只不过,余慈的目标又岂是仅此而已?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绝大部分心念,都是集中在悬浮的“符图”之上。

五个“花瓣”和中央圆盘的符箓结构已经分开了,差不多恢复到了最初布置的状态,但每一处符箓,都有了很大的不同,所谓的“唤灵符”,早已面目全非。甚至因为队伍的差别,各自也都不同。

虽说是分离开来,窍眼符形还是非常复杂,毕竟是勾连着几十号人的心神烙印和相关气机。

可在实战中,余慈发现,激烈的冲杀对抗中,其实真不需要面面俱到,找一个相对习惯的、简单的、更容易和同队中人发生共鸣的方式或节奏就可以。

战斗就是最好的调整根据。

面对呼啸来去的天魔烟气、骤雨、妖风等,威胁无处不在,阵中修士根本没有玩花样的可能。而且前面的共鸣合击,也让他们吃到了甜头,自然都是往那个方向走,自然而然地,就有了默契,为了保持这个默契,变化当然是越来越少,相应的威力则越来越大。

这也是真正的“阵图”一贯的要求,就算是论剑轩这样擅用剑阵的宗门,也绝不会允许阵中的剑修,随心所欲,与整个阵势脱节。

随着时间推移,众修士的节奏愈发地趋同,很多符纹分形,成了冗余的存在。余慈干脆利落地将其抹去,余地也越来越大,心神自然更加灵活,叠窍合形的效率也在提升,几十上百的窍眼被他叠在一起,使符箓结构越发地合理,极大地省了力气。

这就是一个由此及彼,由我及他,来去往复,流转不息的结构关系,一处滞重则处处滞重,一处搞活则则处处皆活,由此形成了良性循环。

也因为这种局面变化,深知“内情”的翟雀儿在天魔烟气纵横时,依然频频回望,美眸中盈满了疑惑。

但这时候,余慈已经没功夫理会她了,“符图”的良性循环本身,就有着巨大的惯性,不只是余慈对其进行“叠窍合形”,与之同时,其惯性反过来又推着余慈向前,向他昭示了一个已经超出了前期设想,更加完美而奇妙的前景。

渐渐的,“符图”的六个基本结构上,再也没有特意从各个符箓上引出来的“连线”,但相应六个符箓却是通过各自的符纹分形本身,连缀在一起,气机互通,便如纵横交错的水渠之网,洪流冲下,处处通达。

接下来……

余慈正要进一步施为,忽有不少修士的心念蹿过来,形成了清晰的信息流:

“论剑轩还是要去救同门!”

随着“阵图”使用越来越频繁,众修士对九烟“他心通”的指挥之术,也越发地习惯,有些脑子活的已经知道,如果集中注意力的话,其实可以通过这种“心神联系”,和九烟发生一定的信息交流。

而这一刻,明显同样感觉的人很多。

因为在周围,论剑轩的剑阵,已经调整了前进的角度,与两界甬道的入口,也就是潮汐力量的源头,发生明显的偏移。看势头,则分明是要往天上宫阙而去。

这可要一头撞进已成就“万化魔域”的魔窟去了。

余慈不得不再分出一点儿心神,看外间局势和虚空变化。

随着“潮汐”的显化,虚空吞噬的进程,他倒是发现,之前对虚空结构的解读,还是有些瑕疵的,在总体结构上,出现了一个谬误:

两界甬道并不是“拐了个弯”,从九真仙宫经过,而只是将九真仙宫作为一个工作的平台,通过这一处所在,对之前的单向甬道,如今的两界甬道施加影响。

甬道本身,仍然是“平滑顺直”,无时无刻不在吞吐着巨量的元气和相应法则,一时不得消歇,里面绞缠作用的力量,令人失色。这时候被吸进去,就算有三方元气护持,余慈也不敢说真的就万无一失,更何况……

如果九真仙宫真的是目前所见的这种情况,更要小心,它有超然之位,又能施加影响,在外面使一记损招,甬道里面的都要完蛋。

当然,两界甬道初立,天魔那边也要投鼠忌器,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发动。这些个情况在脑中打了个转儿,余慈却是发出信息:

“无妨,咱们去宫门口转一圈儿,谅那些魔头也无可奈何。”

用这种方式说话,鼓舞士气,非他所愿,但论剑轩的意志无可移易,鬼神剑、祁白衣、道华真人、胜慧行者,这都是极其强大的战力,失去了也当真可惜。

必须要说,余慈目前的威望,着实是有了巨大的提升,此言一出,那些“刺头”竟然没有一个提出异议的,顺利得让人吃惊。

可紧接,余慈就不这么想了。

剑阵裹着一众修士,一洗之前不紧不慢的节奏,轰然直冲九真仙宫。可在他们头上,一团积雨云似的厚云铺开,其间分明有强绝的力量酝酿。

下一刻,云气散开,但其间显化的黑压压一片刀蚁军阵,却是让绝大多数人,猛地窒息。

刀蚁成群,长生陷阵;刀蚁破千,阵斩地仙。

域外流传的一些歌谣词句,未必精准,却绝对是某种情绪的体现。当成百上千的刀蚁,以其种群特有的严整阵势,逐步推进,倾压而来之时,就是性子最强横的人物,都要在心底绕一圈儿念头——是不是避其锋芒更好些?

可如今这两百余名修士,却连转动类似的念头,都成了奢望。

因为那一片害人的“积雨云”,离他们实在太近,前面风雪烟气交叠的情况,也让人形成了定式,一时都没有想到,之前还是缠困干扰为主的对手,突然就掷了如此杀招出来。

万化魔域更深的变化还没有体现,但其幻法,已经把所有人都带到了坑里去!

太近了!

最多不过四五里的距离,扑面而来的凶横魔意,使得刚刚做出突进决定的万腾山,包括出口豪言的余慈,刚出口的言语,都是照头封了回来。

已经起速的剑阵,根本刹不住势头,而强行避让的话,就要有被刀蚁军阵拦腰砍断的觉悟。

至于正面冲突,就算二百余位修士结阵的实力称得上坚强,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地仙、神主以下,还没有能把成阵的上千刀蚁瞬间击垮的力量,只要被绊处,事情就要糟糕,而反过来,刀蚁军阵倒是有这样凶横的爆发力。

两阵相接,一个不好,这一场突围大战,怕是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

没有避让的机会,没有缓冲的空间,乌沉的刀浪便如倾泄的天河之水,轰然而下。

电光石火之间,万腾山显出论剑轩嫡系弟子的手段。

八个剑阵,竟是在此短促的时间内,将其中六个调整到位,呈雪花六出之形,小阵而成大阵,又有寒魄之剑意贯穿,在与刀蚁阵势正面碰撞之前,簌簌雪落,百里冰封。

他一上来就拿出了剑阵界域的神通。

而另外两个较为边缘位置的剑阵,则是险险地擦过蚁阵边缘,稍有远离,就向内画弧,显然是要在双方正面对撞之时,给蚁阵一个“两肋插刀”。

然而,论剑轩剑阵变化迅捷,刀蚁大阵也不逊色,其并未拿出什么奇险之举,而是利用了自家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在凝成刀浪大潮,冲击而上的同时,分出两队,阻挡肋部的剑阵突击,循规蹈矩,却也是令行禁止,从容不迫。

非论剑轩修士位于核心位置,一时间还未接敌,看着前上方倾压而下的黑潮,能保持心神稳定者几稀:

“妈的,要撞上了!”

“顶住,顶住啊!”

“还往前送死……”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真正能脱口出声的修士,终究还是少数,三两句几乎没意义的话语,很快就被空气中骤转尖锐的崩音压过,这一刻,所有加入“阵图”的修士,都觉得自家全身气脉抖动起来。

他们已经越来越熟悉这种情形,初时并不以为怪,只是紧张地依旧按照“花瓣”的指引,变化方位,以应对很快就要到来的冲击。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种抖动的幅度,远远超过了之前各次幅度的总和,气机绞索甚至发出濒临崩溃的“嘎吱”怪音。

怎么了?

刚闪出类似的念头,星图之中,三垣星域,北斗七星次第点亮,由于速度快,就像是一道光波流过,随后,轰隆雷鸣,在音波扩散的时候,一道笔直的空白区域,呈现在前方蚁阵正中央,从前端一直撕裂到阵中,然后才被更胜钢铁之躯的刀蚁中军挡下。

中军碎肢横飞,体液成雾,而刀蚁前阵,则被硬生生撕成了两半,中间“空白走廊”宽逾三丈,之间一应存在,尽都气化。

“这是谁……操,是老子干的?”

某个莽汉的脱口而出的脏话,正是此时“阵图”之中,所有修士的心声。

“哇噢!”

这时候最吃惊的是小五,小姑娘对自家神禁的能耐,当然最清楚不过。

四极天星神禁的“北斗雷”,在正常情况下,绝没有那么强,但在余慈“符图”的控制下,分明是有了一个蓄积的过程。

之前加持在众修士身上的星力,在“北斗雷”发动之机,骤然回流,反加持在上,四十多个修士,最弱的都是步虚中阶,承载力极高,就像蓄水的大库,之前多次加持,没有用尽的力量,加在一起,就是算上折损,也极其可观。

北斗雷发,威力超出正常水准何止十倍!

只是,留给他们惊讶的时间已经消耗干净了。

前方已经短刃相接的刀蚁、剑阵,被这样强横凌厉的攻击惊得一滞,也将最后一个调整的机会错过,眨眼的功夫,乌沉刀浪与冰雪世界对撞。

事实证明,在交战之时,界域的存在,确实有抢占先机之能。

前方刀蚁阵列的千尺阵线上,无数冰峰林立,寒气透骨,阵线最前的刀蚁,转瞬便被界域中流转的剑气寒潮冻结,绞碎,化为漫天雪粉。

阵线中央,宽逾三丈的口子,几乎就相当于阵线长度的十分之一,更是一个绝大的破绽,使得蚁阵所发的乌沉刀浪,都难再起势,交战刹那的冲突,众修士这边占据了绝对优势。

但下一刻,因为北斗雷的轰击而生出混乱的刀蚁中军,竟然就是强行扭转了势头,铺天盖地的刀浪从后排涌起,推挤前潮,层叠而生。

对于众修士来讲,是振奋人心的共鸣合击,对刀蚁而言,就如呼吸般自然。其锋利如刀的触角铮铮而鸣,刀气森森,顷刻千层百叠,又有暗潮漩流,横亘其间,居高临下,便如大海倾翻,轰然而落。

大潮之音,轰然而鸣,百里千里亦难消融,处于剑阵核心的众修士,都觉得耳中鸣啸,眼前发黑,更不用说与之正面冲突的冰雪界域中,那些论剑轩修士。

余慈至少看到了十多个剑修,哼都没哼一声,便被透过界域传至的力量,震成粉碎,还有更多的人驭不住剑,倒翻而下,显然也不得活。

一个对冲,刀蚁那边固然是损折了超过一成半,论剑轩处,在比例上,则要更加惨烈,只一下子,超过五分之一的修士已经没了。当然,死去的大都是还丹修为,主力的损失相对来说,要少得多。

而就在此当口,追着浩瀚潮音,雷鸣声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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