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蒙蒙的,看去压得很低,一股股也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阴风,让人觉得凉飕飕的。
一片乱草丛生的沼泽旁,有条隐约的小路,向里延伸而去。
萧逸才等一行六人青云门弟子站在死亡沼泽的入口处,向前望去,只见到处是水草茂盛,偶尔有孤零零的一棵树挺立其中。空气中隐隐有一种腐烂的气味,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与此同时,沼泽中到处飘荡着灰纱一般的薄雾,只能看到附近地方,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自古以来,死亡沼泽便是世间最凶险的地域之一,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着多少凶恶事物。此次青云门一众西来,萧逸才隐隐是众人领袖,此刻他一般向死泽深处观察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向众人道:“昨日我接到焚香谷李洵师兄传书,说他们已经先行一步,进了这死泽中了。”
在他身旁的众人中,有人哼了一声,其他人倒是没说什么,萧逸才笑道:“人之常情罢了。”顿了一下后,他又开口说道:“咱们也进去吧,不过这死泽恶名远播,凶险难测,说不定还有魔教妖人在此,大家都要小心谨慎些。”
众人纷纷点头,萧逸才右手一挥,祭起他的“七星仙剑”,当先向内飞去。随后陆雪琪驾驭一道澄澈蓝光跟了上去,文敏也随之而起,但忽然若有所觉,却发现宋大仁不知何时跟在自己身旁,便抬眼向他看去。
谁知宋大仁被她看了一眼,似乎心虚起来,便悄悄驾驭着仙剑往旁边让开了几分。
文敏暗暗咬牙,瞪了宋大仁一眼,扭过头加快速度追上师妹陆雪琪,气呼呼地跟她并肩而行。陆雪琪有些奇怪地转头看了看她,不明所以。
一行最后是林惊羽和曾书书二人,这一路西来,两人倒也熟络了几分,毕竟都是同门师兄弟,当下颔首点头,各自御起仙剑,跟在后头,同时小心向周围观察戒备着。
片刻之后,这一行青云门年轻才俊便消失在死泽的迷雾之中。入口的空地上,陷入了一片空旷的寂静,只有水草之间,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上来了一个水泡,“咕嘟”一声,远远传了开去。
……
小环和那个身着鹅黄衣裳的美女,再加上周一仙三人,此刻也已经进入了死泽之中。一路上小环和这位“姐姐”嘻嘻哈哈聊个不停,很是亲密的样子。周一仙则是跟在后头,走着走着,周一仙看去是累了,看看旁边,正好有棵小树,过去试了试,地上土壤还算硬实,便一屁股坐下,大声道:“走累了,休息一会儿。”
前边两个女子都回头看来。小环微带歉意,道:“姐姐,是不是我和爷爷拖累你了,不然你御空而行的话,岂不是比现在要快得多?”
那女子嫣然一笑,娇媚无限,道:“无妨,我到这死泽之中,本就不是赶路的。”
小环怔了一下,道:“姐姐,你不是为你们合欢派来夺这死泽中的异宝的吗?”
原来这个鹅黄衣裳的美艳女子,正是与鬼厉、秦无炎齐名的金瓶儿,也不知道小环与周一仙是怎么和这个鼎鼎大名的魔教新一代高手认识的。
但金瓶儿显然对小环青睐有加,很是宠爱,闻言微笑道:“是啊,不过这次来的人这么多,我们慢慢来,不急。”
小环心中奇怪,但料想这是她合欢派门中秘密,便不好再问下去。于是转开话题,道:“姐姐,这三年来我听说了你好多传闻呢,可威风了。”
金瓶儿看了她一眼,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狡黠笑意,把嘴巴贴在小环耳边,放轻声音问道:“除了威风传闻外,是不是还有什么更好听的呀?”
小环只觉得耳朵有些发痒,又听金瓶儿声音柔媚,哪怕她是女子,都忍不住心中一颤,赶忙推开金瓶儿,嗔道:“姐姐!”
金瓶儿笑嘻嘻的,用手搂着她的肩膀,小环哼了一声,道:“那些肮脏恶心的话,我半点儿也不信。”
金瓶儿微笑着,用手轻轻抚摸小环秀发,似乎并不在意有什么牵涉到她的肮脏话语,眼中露出几分怜爱,道:“有你这个好妹妹就够啦,我……”
话语声突然中断,金瓶儿面色一冷,迅疾转过身来,喝道:“什么人?”
小环与周一仙都是一惊,举目四望,却只见四周一片雾气茫茫,水草茂盛,除了偶尔水面上冒上来的水泡,连一点动静也没有。
但不知怎么,金瓶儿向来从容的面色,此刻却突然凝重谨慎,一反她与小环谈笑时的温柔安静,冷静中透露丝丝杀意,犹如换了个人一般。
片刻之后,浓雾深处,传来了一个男子声音,道:
“金仙子,我等约好了昨日在‘黑水沟’见面,商议大事,怎么你却不来?”
金瓶儿此刻似乎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脸色微微放松,但眼中警惕之色却丝毫不减,说话口气也是一点都不客气,冷然道:“我不认得路。”
雾气之中的那人顿时滞了一下,好一会没有说话,似乎对这个回答无言以对,许久之后才道:“怎么,看金仙子的意思,莫非合欢派对此间之事没有兴趣了吗?”
金瓶儿哼了一声,道:“三日前,我合欢派门下弟子四人在大王村西北六里处被害,身中‘黑蟾散’剧毒,可是你下的手?”
雾中之人似乎怔了一下,道:“不是。”
金瓶儿冷冷道:“黑蟾散乃是万毒门独门所有,这又怎么说?”
那雾中之人沉默了一会,道:“金仙子,若是我出手,根本不必用毒。”
金瓶儿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显然在这一点上,她没有什么异议。
那人又道:“不过既然牵扯到我们万毒门,待此间事了,我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此次西来,异事颇多,只怕另有蹊跷,望仙子你慎重考虑,以大事为重。”
金瓶儿沉吟片刻,转过身来,对小环道:“小环妹妹,你和你爷爷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到前面去和别人商量些事,天黑之前就回来。”顿了顿,她放低声音,道:“我给你的那件东西,还在吗?”
小环点头,拍了拍左手。
金瓶儿微微一笑,拉住她的手,轻声道:“死泽这里危机四伏,我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你若有事,我瞬间即到。只是你万万不可随意走动,特别是远离此处。”
小环点头道:“姐姐放心,我晓得。”
金瓶儿微笑,放开手,道:“你一切小心,有事叫我便是。”
说罢,她又向周围望了一眼,随即身子忽地腾空,衣裳之下现出一道紫色光华,托着她俏丽的身影,向前飞入浓雾之中。
小环看着金瓶儿的身影消逝在雾中,随即转过身子,走到周一仙身边。只见周一仙靠着那棵小树,嘴里抱怨道:“早知道这里是这个样子,打死我也不来了。”
小环笑道:“也没人逼你来,是你自己跟来的。”
周一仙哼了一声,对小环道:“我说,你还是和那个女人离得远些比较好,这几年天下传闻她杀人无数,同时放荡无比,勾引了无数良家少男……”
小环呸了一声,面有薄怒,道:“爷爷,不许你胡说!”
周一仙吐了吐舌头,没再说下去。
他们二人便在这里等候,眼见着原本就阴沉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金瓶儿却还是没有回来。小环担心起来,有心想去前边看看,但顾忌着金瓶儿交代的话,加上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终究不敢走过去。
又等了一会儿,小环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抬头看看天色,却见天空中乌云渐厚,看这样子,不但是天要黑了,只怕多半还有风雨。
小环忽然想起自己来时匆忙,却是忘带了雨具,这时如果下起雨来,岂不是糟糕?连忙转头向周一仙问道:“爷爷,你带伞了吗?”
周一仙一怔,道:“伞?”片刻之后醒悟过来,抬头看看天色,摊手道,“我以为你带了。”
小环着急道:“啊,这下可糟糕了,万一下起雨来,这可怎么办?”
周一仙抬头向四周张望,只见附近只有自己身后这一棵小树,其余的都是池塘水草,哪有什么避雨的地方,不由得叫苦道:“这下糟糕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躲雨吧?”
小环立刻摇头道:“不行,瓶儿姐姐说了,我们不能乱走,否则会有危险的。”
周一仙没好气道:“不走?等下大雨下来,我们就成落汤鸡了。”
小环眉头皱着,正有些着急处,忽然前方一阵脚步声响起。小环心中一喜,一声“瓶儿姐姐”险些脱口而出,却忽然闭上了嘴,只见前方浓雾之中,快步走出了一个人影,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小的影子,同时传来一阵有些熟悉的抱怨声。
“跟着这个臭小子,实在是道爷我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天天提心吊胆不说,居然还要到这个鬼地方被虫子咬,可恶!”
“吱吱,吱吱……”
小环一怔,来的不是别人,却是在大王村曾看过相的野狗道人,而跟在他背后一蹦一蹦的,却是猴子小灰,只是不见了鬼厉。
野狗道人走着走着,眼睛一瞄,却看到小环和周一仙正站在前方,面带诧异地望着自己,也是吃了一惊,道:“咦,你们不是那两个看相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小环还没回答,野狗背后的小灰眼尖,登时认出了前方那个女子是熟悉之人,“吱吱”叫了两声,手脚用力,跑到了小环身边。
小环一见是它,立刻展颜微笑,弯腰将小灰抱了起来,也不顾忌小灰这一路走来,手脚之上有些污秽,笑道:“你怎么来了这里呀?”
小灰仿佛也听得懂她的话一般,咧嘴而笑,随即猴爪向后一指,对着小环不停地比画,嘴里“吱吱吱”叫个不停。
小环自然不明白它的意思,但猜测着小灰的意思是鬼厉就在前边,心中一动,暗想难道瓶儿姐姐是去和鬼厉见面不成?
也就在她这一犹疑间,天空中忽地响起一声炸雷,隆隆传开,片刻之后,“哗哗”之声大作,豆大的雨滴落了下来。
小环“啊”的一声惊叫,用手遮头,抱着小灰下意识地跑向周一仙,着急道:“爷爷,怎么办?”
周一仙苦笑不已,倒也干脆,将身上衣衫往头顶一翻,道:“没办法,走也不能走,躲又没处躲,淋吧!”
小环哑然,只见这一会功夫,雨丝漫天席地,天地间一片灰色蒙蒙,转眼肩头已经湿了一半,贴在身上,湿淋淋的有些凉意。猴子小灰此刻居然也老实了不少,身子缩成一团,蜷缩在小环怀里。
“嘿嘿!”
忽地,旁边传来几声得意笑声,小环转眼看去,却是野狗道人不慌不忙,居然从背后一个包袱里拿出了一把雨伞,撑了起来,然后向她看来,面上神情间似乎得意无比。
……
雨丝漫天落下,原本阴暗的沼泽此刻显得更加灰暗,小环因为抱着小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只好轻轻蹲下,把小灰抱得怀里紧了些,让它少淋些风雨。至于自己,反正这时也已淋湿了。
野狗道人得意扬扬,撑着一把伞走了过来,站在小环身旁,笑道:“小姑娘,想不想要伞呀?被雨淋很难受吧?”
小环在风雨中抬头向野狗道人看了一眼,轻轻笑了笑。雨水打在她白皙美丽的脸上,迸开如散落的珍珠。
野狗道人滞了一下,按他本意,原是想让小环求他借伞,然后野狗道爷再大大耻笑这少女一番,最后仰天大笑扬长而去。
谁知小环竟然什么话也没说,宁愿抱着灰毛猴子蹲着淋雨。野狗道人心中算盘落空,一时大为恼火,狠狠盯了小环一眼。
这一眼,却让他有些走神。
面前那年轻美丽的少女,静静蹲着,无声地忍耐风雨。天地间风雨茫茫,忽然间在野狗眼中,仿佛所有的雨点都落在她有些单薄的身上。
她衣服湿了,贴在身上,露出白皙肌肤,秀发有些凌乱,有几缕贴在她的腮边,衬着因风雨略显苍白的脸颊,有一丝凄凉的美。
她的肩头原就有些单薄,每一颗雨珠落下弹起再散开,如晶莹的碎屑在风中颤抖,又再度落下,在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上汇成水流,缓缓流淌下来。
野狗忽然转过身不再看她,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雨伞,口中低声念叨了几句。
小环本来不打算理他的,这一下反而有些好奇,看这野狗古怪行径,奇道:“道长,你说什么?”
野狗吓了一跳,心中忽有些发虚,又瞄了小环一眼,看见小环明眸闪闪正望着自己,雪白的脸上雨水滑落,风中雨中,越发有种楚楚可怜的样子。
“要你管!”野狗突然大怒,大声咆哮,然后走到一旁去了。
小环怔了一下,耸了耸肩膀低下头去,却见猴子小灰正看着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向它吐了吐舌头。
小灰咧嘴笑了起来。
风冷雨飘,这场风雨似乎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小环渐渐觉得身子有些发冷,正担忧时,忽然觉得风雨小了许多,抬头一看,一时怔住了。
野狗道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回到她身边,伸出手把伞遮在她的头顶,只一会工夫,雨水就打湿了他身上衣服。
“伞给你!”野狗道人像是跟这美丽少女有仇一般,恶声恶气地道。
小环抱着猴子站了起来,惊讶道:“道长,你……”
野狗道人目光忍不住又向她看了一眼,却见小环微微惊愕的脸上,有晶莹水珠正悄悄滑落,还有的落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倒映着她亮晶晶眼眸里的光彩,动人心魄。
野狗道人顿时如被火烫了一般,把伞往她手里一塞,立刻走开,也不顾漫天风雨,大声骂道:“你们这些小女孩,整天就爱装可怜,可恶!可恶!”
小环拿着伞,望着野狗道人的背影,忽地笑了出来,声音如风雨中清脆悦耳的风铃,大声笑道:“道长,你是个好人呀!”
野狗道人不敢回头,“呸”了一声,怒道:“胡说,你家道爷从生下来就是个坏人的种,一辈子都要和你们这些正道好人作对到底!”
小环撑伞站着,微笑着望着野狗道人的身影。
野狗道人伞方离手一会儿,全身上下已然湿了,向四周张望一下,却也找不到什么地方躲雨,最后还是走到周一仙坐着的小树底下,哼了一声,也学周一仙模样,把衣领往头上一扯,盖住脑袋,闷声不响,任凭风吹雨打。
周一仙向旁边野狗道人的丑脸看了看,见他脸色复杂古怪,又是懊恼,又是尴尬,忽地笑出声来,一笑之下,登时忍耐不住,“哈哈哈”笑个不停。
野狗道人怒道:“你笑什么?”
周一仙指了一下小环,又指了指他,哈哈大笑。
野狗道人面红耳赤,恼羞成怒,腾地站了起来。周一仙吓了一跳,身子便往后退,不料雨天路滑,脚下一不留神,“砰”地向后摔了出去,掉在一个泥坑之中,浑身是泥。
野狗道人怔了一下,见周一仙手忙脚乱,大是滑稽,登时满腔怒火消散无形,忍不住也大声笑了出来。
他二人彼此取笑讪骂,随即争吵不休。小环站在远处,微微而笑,也不上前。
这时雨水倾盆,仿佛雨势又大了些,天地间一片肃杀,只是在这凶险死泽之内,却还有处地方,有淡淡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