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北疆各个战场都处于激战之中,其中最南端的崞山战场打得最为默契,双方各有顾虑,都有意保留实力,而崞城战场打得最为平淡,康苏密明知自己拿不下这座城池,但迫于始毕可汗的命令和战局需要,又不得不打,就权当是以攻代守了。
雁门战场打得最为疯狂,最为惨烈。
始毕可汗和他的追随者们知道自己已陷入了中土人的包围,虽然现在吐出到嘴的猎物,早一点撤离雁门,有助于他们以最小代价突围而去,但所获得的战果非常有限,距离他们理想中的战略目标也较远,而晚一点撤离,把已经到嘴的猎物囫囵吞下去,则战局必然颠覆,战果必然辉煌,更重要的是理想中的战略目标将一夜间变为现实。面对如此巨大且近在咫尺的诱惑,始毕可汗和他的追随者们岂能放弃?弃肯轻言撤离?攻击,不惜一切代价攻击,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北虏顽强,中土人则更坚韧。皇帝已公开宣称北虏马上就要逃离而去,既然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当然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楼烦关战场打得凶猛。
王仁恭担心雁门战场出现意外,担心皇帝遭遇不测,担心帝国的荣耀被北虏所玷污,遂决心不惜代价攻击北虏,竭尽全力改变战局,推动战局向有利于帝国的方向发展,于是近万代北军毅然冲出楼烦关,以破釜沉舟之决心,舍身赴死,与北虏浴血厮杀。而两万北虏控弦亦是一往无前,誓死奋战。北撤的路就在他们的脚下,能否守住这条路,不但关系到他们的生死,关系到兄弟袍泽的存亡,更关系到突厥人的未来,所以此仗不得不打,不得不舍身忘死的打。
白狼塞战场还是持续激战中,虽然帝国军队新增一万援军,但并未改变己方在兵力上的劣势,也未能改善己方在白狼塞战场上的困窘局面。
这天中午,伽蓝、冯翊、薛万均与赵十住、贺兰宜、晋文衍在鹅毛水下游的一处树林里见了面。
赵、贺、晋三将对伽蓝闻名已久,对伽蓝以血腥杀戮征服高句丽甚为敬佩。虽然伽蓝年轻,但出身高贵,且少年从军,以一己之力在西土边陲书写传奇,建下累累功勋,现今又为皇帝所倚重,屡屡委以重任,前途可谓光明。如此英雄人物又岂能等闲视之?当然倾力结交了,就算彼此在军中隶属不同派系,但考虑到将来,完全有必要结个善缘。
伽蓝刚从战场上下来,戎装血染,杀气凛冽,仿若无敌阿修罗。赵、贺、晋三将暗自惊叹,自古英雄出少年,诚不我欺也。
目前战局几位将军都清楚,没人怀疑皇帝的运筹帷幄之能,他既然敢以身为饵,诱敌于雁门,自有保全雁门之策。待两京援军抵达雁门战场,北虏主力大军必然撤离,然后双方之间的决战将在白狼塞爆发。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斗,注定没有真正的赢家。北虏人多势众,而白狼塞的帝国戍守兵力有限,北虏在付出惨重代价后必能突围而走,而帝国北疆镇戍军亦必死伤殆尽,元气大伤。这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将对南北双方产生深远的影响。
基于这种认识,几位将军都有意识的隐藏了对未来的忧虑,集中精力商讨坚守之策。伽蓝对此已有通盘考虑,拿出了一系列御敌方案,其核心还是挖掘壕沟和铺设拒马阵,也就是一定要把北虏的骑射等众多优势化为乌有,迫使北虏下马作战,以帝国将士之长来攻北虏之短,力求最大程度的杀伤敌人。
年近五十的老将赵十住望着地图上纵横交错于山川之间如蜘蛛网般密集的壕沟,忍不住赞叹道,“若能完成这些壕沟的挖掘,北虏恐怕插翅难飞。”
“即便北虏突围而走,他们的坐骑、牛羊和辎重却受阻于沟壕,不得不忍痛丢弃。”晋文衍也是一员老将了,满脸沧桑,此刻却笑容满面,意气风发,“如此一来,北虏只能徒步而逃,而白狼塞距离云内城有两百余里,若两京援军能衔尾追杀,必能斩首无数,予北虏以致命一击。”
贺兰宜谨小慎微,说得少听得多,这时突然问了一句,“这一防御阵势将军已完成多少?”
“六成阵势已构建完成。”伽蓝说道,“此阵关系到军团之存亡,关系到决战之胜负,故燕北将士无不奋勇争先,每天深夜轮番到指定地点掘壕。尤其预备军团,只要战事许可,即便白天也去挖沟掘壕。另外我们在运送军需的燕北民夫中临时征召了三千壮丁,日夜赶制拒马。到目前为止,这一防御阵式已覆盖了整个白狼塞区域,接下来阵势将向桑干水方向延伸,力争在未来几天内把鹅毛水和神武川一线亦纳入这一阵势内。只待北平军抵达战场,布阵于神武川之后,各军团随即可于夜间轮番掘壕,以彻底完成这一阵势的部署。”
“人手还是不够。”赵十住估猜这一简易实用的防御阵势足可抵上十万大军,所以非常重视,“某等联名急报行辕,请舞阴公向白狼塞战场调用更多民夫,而我们则从即刻起征调所有进入白狼塞战场的民夫,日夜掘壕,安置拒马,务必堵绝北虏逃离之路。”
伽蓝等各军统帅均同意赵十住之建议,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甚至有惶恐之感。很快,十几万乃至二十几万北虏控弦将云集白狼塞,他们将为生存而战,将为逃生打开一条通道,可以想像他们的疯狂,而唯一阻碍他们求生的便是坚守白狼塞的帝国军队。帝国军队数量有限,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的疯狂攻击,无数帝国将士将倒在战场上壮烈殉国,最后活下来的又有几人?
燕北长城一线的战事有所缓和。
叱吉设阿史那咄捺从帝国谈判特使处所获悉的代北战况,与从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处所得知的代北军情,在某些关键细节上有出入,甚至完全相反。叱吉设既不相信中土人,亦不相信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只相信自己,只坚守自己的底线,他要确保自己的实力不会遭受致命损失,唯有如此,他才能在优胜劣汰竞争残酷的大漠上活下去。
同一时间,他布置在燕北的秘兵陆续送回紧急讯息,又有一支帝国援军越过太行山进入了燕北,同期还有大量的粮草辎重从涿郡运到燕北,其运送队伍绵延于太行山南北两麓长达数百里而不绝。
中土帝国的实力太强大了,只要它一声怒吼,便可动员全部国力进行战争。现在帝国的东北道主力大军正在飞速进入决战战场,那么可以推测到,帝国京畿地区的主力大军也正在飞速北上,帝国最为强悍的西北军灵朔军团十有八九也出动了,正从大河套头方向向阴山南麓发动攻击,继而在阴山一线对北虏大军形成第二个包围圈。由此可以预测到这场决战的结果,始毕可汗和他的那些忠实追随者们都将葬身于自己所发动的这场南北战争,葬身于自己所编织的荒诞梦幻中。
叱吉设没有过多犹豫,下令放慢攻击节奏,虽然依旧维持对燕北长城一线的攻击,但其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对大漠牙帐、对代北决战战场讯息的打探上,以便准确把握南北局势的发展,在确保维持既得利益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为自己谋取更大利益。
九月初七,北疆各战场战况依旧,但战局的发展却对北虏越来越不利。
这天,云内城北虏军队遵从俟利弗设阿史那咄栗的命令,再调两万控弦南下白狼塞战场。
这天,右武卫大将军李景、武贲郎将罗艺率一万五千名北平将士正急行在青陂道的崇山峻岭之中,距离白狼塞战场只剩下一天一夜的路程了。
这天,山西、河东抚慰大使李渊率一万河东主力大军正飞奔于西河平遥境内,距离太原首府晋阳城还有两天的路程。
这天,越王杨侗率五万东都援军飞速行进在上党郡的北部山峦之中,距离太原首府晋阳城还有三天的路程。
这天,三万西京援军在上大将军、秦兴公杨义臣的指挥下,正沿着汾河东岸急速推进,其选锋军已进入西河境内的雀鼠谷,距离太原首府晋阳城还有四天的路程。
九月初八,始毕可汗接到了俟利弗设的书信。
中土人增兵白狼塞,帝国援军正源源不断进入代北战场,而北上勤王的帝国军队估计距离雁门也越来越近了。中土人正在加固他们的包围圈,而雁门城是个陷阱,中土皇帝亲手炮制了一个风暴漩涡,把突厥人的主力大军吸进了漩涡,牢牢拖住了他们,由此给帝国大军赢得了充足的时间完成对突厥人的包围。这一仗结束了,可汗应该带着主力大军果断撤离了,不能再耽搁了,否则必有全军覆没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