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阳坊,薛宅。
因薛白前往宫中赴宴,青岚便邀念奴过来教她唱歌,她一直对薛白嫌弃她的歌舞而耿耿于怀,有心要学成之后吓他一跳。
颜嫣则懒得学这些,自称身体不好,遂只坐在榻上,裹着毯子,吃着零嘴,听念奴唱歌。
每首歌唱完,她们便喝些果露,聊聊天,倒像是也办了一场小小的宴席,却比宫中御宴的气氛还要好些。
“念奴你唱得这般好,怎么不入梨园,当圣人弟子?”颜嫣不由奇怪道,“听说当时给你扮红娘的乐师,如今已封为美人了。”
“奴家不求富贵,更想过得简单些。”
颜嫣抿了一口果露,说话也不拘束,道:“就是可惜你这副好嗓子,没给王侯将相们唱,今夜只我们几人听到。”
念奴忙道:“奴家更愿给娘子唱歌哩。”
她这一句话,永儿马上警惕起来。颜嫣却很高兴,忙拉念奴的手,要她今夜留下来说话。
“夫君交代过,他不知何时回来,便是回来他也是在客房睡,我们女儿家抵足而谈,怎么样?”
“好,好啊。”念奴娇滴滴地应了。
她们聊了一会新的戏曲,待到亥时,人定时分,颜嫣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了。
念奴不由疑惑道:“娘子,不给薛郎掌灯吗?”
“他自己会提灯笼,不理他。”
颜嫣嘟囔着应了一句,不一会儿便呼吸均匀起来。
反而是念奴,心里担心万一薛白回来不方便,一会想到长安宵禁他大概是不会在半夜回来;一会想到圣人御宴,总是许他宵禁行走的。
但睡到天明,果然如颜嫣所言,薛白就没回主屋,听青岚说是半夜归家了,怕打搅到颜嫣睡觉,就在外院的客房歇了,此时还未醒。
长安城多是围着夫婿转的妻子,如颜嫣这般,念奴倒也少见。至少据她所知,薛白每次要来之时,虢国夫人都是一直心心念念地等着。
念奴不敢再留下,当即告辞。
颜嫣则是过了一会儿方才起身梳洗,过程中便听永儿絮絮叨叨。
“娘子也太不把郎君当回事了吧?夜里也不给郎君留灯……”
“我若要等他,他反而要记挂,有甚好的。”
“娘子却是否看出来,念奴是否虢国夫人派来打探薛宅的?”
颜嫣笑了笑,竟是反问了一句,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岂不就像是夫君说的那些故事里的细作?”
永儿并不觉得有意思,只觉自家娘子有些太没心没肺了,只顾着自己开心,倒像是没那么在意郎君。这“在意”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在意。
想必是因年岁还小,不明男女之情吧……永儿这般想着,拿颜嫣也是有些无可奈何。
下一刻,青岚赶进来,以有些欢喜的语气禀了一句。
“娘子,杜二娘来了,给你送了许多绸缎。”
“我去堂上见她。”
“二娘与郎君先说些铺面上的事务。”
颜嫣此时才有些在意起来,小声地嘟囔自语道:“阿兄只与杜二娘说话是刻意避着我。”
“娘子说什么?”
“请杜二娘一起用早膳吧。”颜嫣展露笑颜。
……
薛白睁开眼,见杜妗正坐在榻边,这场面似曾相识,他遂笑道:“还以为回到了杜宅。”
“醉了?”
“曲终酣兴晚,须有醉归人。”
“听阿爷说,昨夜御宴上又出了事。”
“是啊,我总招麻烦,李隆基该嫌弃我了。”薛白道,“但就是把这无数的小麻烦一个个解决了,往后才不至于酿成大麻烦。”
“谁找你麻烦?”
“吴怀实。”
薛白先是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最后道:“姚思艺仗着皇帝恩宠而贪赃枉法、嚣张跋扈,这个倒是不可怕,反而是吴怀实,表面上和蔼亲近,背地里捅刀子却是毫不留情。”
“姚思艺到最后也没招出吴怀实?”
“没招。”薛白道,“可见比起落罪,姚思艺更害怕得罪吴怀实。”
“放着这样一个敌手在宫中很危险。”杜妗道,“他几句耳旁风,便可能坏了你的性命,须得想个法子除掉他。”
薛白笑道:“有二娘为我撑腰,他死定了。”
杜妗拍了他一下,道:“没与你耍笑,我真打算弄死他。”
薛白握住她的手,顺势拉她入怀,道:“知道,经过昨日那一遭,哥奴也打算罢了张垍。”
“你与李腾空、李月菟真是清白的?”
“是啊,你看我自重到连政敌都无可攻讦。”薛白难得开了个玩笑。
“哼,这便是你的自重?”杜妗挪开身子,嗔道:“别闹,你休养两日,我算着时日……到时还得你多辛苦几日。”
“好。”
说到这里,杜妗神色凝重了起来。
她猜测杜媗许是不孕,至于她,当年为太子良娣时,东宫已有了长子李俶,李亨又知她有心机,故意与她疏远,因此她一直不以为自己难以生养。
但自从在偃师县决定想与薛白要个孩子,折腾了这么久却是毫无动静,再加上薛白已娶了颜嫣,她不免有些忧虑。
偏此事是强求不来的,她很快收回心神,问道:“你见了博平郡主?”
“见了。”
提到此事,两人不由地压低了些声音。
“出了姚思艺这等意外,没被发现吧?”杜妗问道。
“李隆基应该知道李月菟去见韦氏一事,只是暂时还没想过我是为了见博平郡主……但,往后可能会想到。”
“冒了这么大风险,值吗?”
“值,据博平郡主的说法,她亲眼看到那些禁卫打死了李倩。”
“此事,还有哪些人在场?”杜妗问道。
要冒充皇孙,他们最好找到愿意为他们作伪证的知情人。此事让杜妗很兴奋,暂时忘了她的烦心事。
“她不记得那些禁卫军将领的名字,却提及了一个关键人物。”薛白道:“汝阳王,李琎。”
“让皇帝之子?”杜妗问道:“为何是他?”
这所谓的“让皇帝”李宪,原名李成器,是李隆基的长兄。唐睿宗登基之后,李宪拒绝成为皇太子,让位于平王李隆基,这才有了后来的开元之治。
李宪与李隆基一直兄弟情深,开元二十九年,李宪去世。至此,李隆基失去了所有的兄弟,改元“天宝”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寿王李琩,出生不久,李隆基便将他过继给了李宪。”
“此事我有所耳闻。”杜妗道,“据说,并非是圣人不喜欢这个儿子,而是太宠爱武惠妃了。武惠妃曾有三个孩子夭折于襁褓之中,故李琩出生后,圣人以为皇宫不宜养育他,遂过继给李宪。直到他长大成人,身体康健,圣人才接他回到宫中封‘寿王’,意在盼他长寿。”
“不错,李琩从小在宁王府,与李宪的儿子们交情深厚。”薛白道,“故而武惠妃一直是把李宪的诸子引为助力。查办三庶人案时,李琎便是办案人之一,想必是得了武惠妃的授意,要保李琩成为太子。但,博平郡主问了我一句,‘是汝阳王救了你吗’。”
“也就是说,李琎当时虽站在武惠妃那边,对李瑛的诸子女却是抱着善念的?”
“该是如此,更具体的,博平郡主也不知了,还得我们探查。”
“我派人去打探。”杜妗道。
“此事不急,做得多了,一旦让李隆基察觉到,恐怕要联想到我去掖庭别有目的。”薛白道,“眼下,借着李林甫的势,发展我的实力才是关键,陆浑山庄造的物件带来了吗?”
“今日便有一批能到长安……”
……
鹰狗坊。
此处是圣人养鹰养狗的地方,宫中若有重要人物犯了罪过也会关在这里。
太极宴之后的次日上午,吴怀实进了鹰狗坊,走过了一个个巨大的笼子,在最后一个大木笼前站住,上下打量了一眼,道:“还挺宽敞的。”
木笼里,姚思艺还在睡觉,听得动静当即睁开眼,连滚带爬赶到了栅栏边。
“吴将军,我没出卖你。”
“放心。”吴怀实道:“我懂你的意思,我会保你的。”
他悠悠叹了一口,又道:“说来也不是甚大事,陷害薛白而已,又不是妄称图谶。”
彼此都是宫中的老人了,都知道在圣人心里,图谶占卜的罪过都比臣属们相互构陷要大得多。
姚思艺道:“我仔细想过了,薛白一旦把‘秽乱宫闱’喊出来,圣人就只能判他是清白的。这与圣人相不相信他无关,而是此案只能这么判,所以我才落到了这里。”
“不错,正是这道理。”吴怀实道:“我早便劝你抢先向圣人状告了。”
“悔不听吴将军之言啊。”
“我问你。”吴怀实道:“薛白既与和政郡主是清白的,那为何还要随她到掖庭去?”
“清白的?”
姚思艺至今还不相信,喃喃道:“可掖庭什么也没有,除了与和政郡主幽会,他还能做什么?”
吴怀实问道:“他们去见了韦氏?”
“吴将军也知道,和政郡主每年都会去见见韦氏。”姚思艺道,“看在我服侍圣人这么多年的份上,还请从轻发落。”
“你也是圣人身边的老人了,岂会因这点事就重罚你?我带了酒食来,你先用,待风声过去了,再给你寻个旁的差职。”
“谢吴将军。”
酒食便被推进木栅里,是与平常喂狗不同的食物,姚思艺毕竟是进食使,自然是不能以寻常酒食招待。
“要我说,圣人已不信任薛白,是被逼无奈才表了态,为的是尽快平息此事。”姚思艺饮着酒,目露惊喜,先是赞道:“吴将军这是拿了好酒来款待我啊……信我,这案子还没完,圣人早晚要寻个别的理由除了薛白。”
吴怀实含着微笑,默默地听了这些,心想姚思艺说得没错。
圣人决不可能判有人秽乱宫闱,所以昨夜在太极宴上,薛白只要把事情挑明了,圣人只能笑着赞他是个正人君子,别无选择。
得等时过境迁,“秽乱宫闱”的风声完全消弥了,才是圣人真正判决的时候。
“圣人还是信任你的。”吴怀实看着姚思艺,笑叹道:“可,若是留着你这个挑事的,事情何时才能平息下去?”
姚思艺一愣,持着酒壶的手抖了抖,却是一滴酒都没有滴下来。
他下意识便伸手指到喉咙里抠。
“呕!”
还没吐出来,他却是已停下了动作……回想着吴怀实最后这一句话,心中一阵悲怆,圣人要他这个奴婢去死,他不得不死。
这不是圣人对他恩尽了,而是他只有死,才能保住圣人的颜面。
吴怀实就蹲在木栅前,蹲了很久,直看着姚思艺脸色渐渐变成灰败,才站起身来。
“走吧,回去传旨。”
离开鹰狗坊,回到兴庆宫,却见高力士今日并没有守在御前,代替高力士的是另一个宦官。
“袁将军。”吴怀实上前行了一礼,道:“姓姚的已经死了。”
“呵,何等货色,敢和我用一样的名字。”袁思艺嗤笑了一声。
如今圣人设置内侍省,内侍省监官阶三品,由高力士、袁思艺共同担任,可见袁思艺非常受圣人宠信,几乎是被当作高力士的接班人。
可见,连圣人根本离不开的高力士,也随时可能被人取代。
袁思艺久在宫中,但却是半年多以前才被提拔为监门卫将军,再升大将军,任内侍省监。他性格比不上高力士圆滑,恃宠而骄,与朝臣们关系并不好,唯独与安禄山特别亲近,圣人信任安禄山,便也信任袁思艺。
“那想必是姓姚的镇不住这名字,方才撞了南墙。”吴怀实凑趣道。
“问出些什么了吗?”袁思艺道。
“没有。”吴怀实道,“姓姚的并没有派人跟着和政郡主,只知她去见了韦氏。但在掖庭宫中,她还见了谁,暂时还没查到。”
“高将军知晓。”袁思艺道,“和政郡主每次去过掖庭,都会置办些物件,让高将军送去给掖庭各个宫殿。”
“那便奇了。”吴怀实低声道:“高将军为何与圣人言,薛白仅是出于朋友之义、忠臣之心,陪和政郡主去尽孝?”
“他素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我们却不能让圣人被蒙在鼓里,此事你细加探查。”
“袁将军放心。”
吴怀实正要告退,袁思艺却又喊住了他。
“对了,圣人与贵妃打算再排一出《白蛇传》,此事你操持一番。”
“白蛇?宫中可从未唱过。”
袁思艺显出和善的笑容,道:“圣人说贵妃更喜欢这出戏,你安排便是。”
……
薛宅。
客房中,薛白与杜妗聊了许久,说到口干舌燥之际,院中传来了青岚的通传声。
“郎君,有客到了,自称是宫中的吴怀实。”
“他?”
屋中杜妗听了,秀眉一蹙,道:“旁人不知,吴怀实却知你与范女真有幽会,早晚是个祸患。”
“不急,此人擅于蜇伏,逮着机会才会往我脖子上咬。”薛白道:“他今日来,必是向我请罪的,打个赌?”
“谁稀得与你赌。”
杜妗在薛白面前,偶尔也有些娇嗔姿态。
既是被打搅了,薛白遂往外堂去见吴怀实,倒也不拘着杜妗在屏风后听。
……
“吴将军来了,昨夜我蒙不白之冤,还得多谢吴将军。”
“薛郎太客气了。”吴怀实道,“我便与高将军说,薛白为人最是坦诚直率,一定是清清白白。”
“是吗?”薛白笑着行礼称谢,道:“可惜了姚思艺许给我的官位。”
吴怀实见他连着两句话都是不依不饶,暗忖怪不得许多人有心与这竖子交好最后却闹成了生死大敌,实在是难相处。
可见当时在偃师,吕令皓一定也是百般容忍,还是被薛白除掉了。
“哈哈,薛郎放心,以薛郎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升官是迟早的事。”吴怀实笑道:“圣人宴后还盛赞了你,有方正君子之风。”
“真的?”
“当然是真的!”吴怀实脸一板,道:“圣人说你在女色上能端正品行,可见是个靠得住的。”
说罢,他压低了些声音,与薛白更显亲近,又道:“另还有一桩事……姚思艺死了,薛郎便当他是以死向你赔罪,此事从此就过去了。”
“真过去了?”
“我今日来,却是要告诉薛郎一桩好消息的,圣人想在宫中再排一出《白蛇传》,此事还得你这个太乐丞多多费心。”
薛白一讶。
他有些不明白,难道因昨夜那一闹,李隆基知晓了自己不好女色,反而更信任自己了?
“只是……恐找不到人来扮法海。”
“薛郎不可耍笑。”
……
屏风后,杜妗听了一会,知正事已谈完了。她隐隐感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头去,只见后院的一间阁楼上,有个身影。
那是颜嫣。
杜妗遂往那边走去,登上阁楼,但见颜嫣手持着一个铜制长筒,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二姐来了,你送我的绸缎很漂亮。”
“商铺上有些事与薛白谈。”杜妗道,“青岚说,将薛宅的钱交给我放利钱,是你的主意?”
“我阿爷说,官衙里都是靠利钱当食本的。此事还得多谢二姐,能多吃不少好东西。”
杜妗走到栏杆边,放眼看着薛宅的亭台楼阁,低声道:“他做事的钱已是由我在管着,家中的钱你也交给我管?”
颜嫣才不理会她的弦外之音,抿了抿嘴,不应。
远处,薛白正在送吴怀实离开。
她遂拿着手里的铜制长筒一指,道:“那位宫中内官,每次来都是笑模样,与夫君关系很好吧。”
“你还小,不明白人心的险恶。”
“二姐懂很多官场上的事务吧?”
杜妗侧头看了颜嫣一眼,见她依旧稚气未褪,她却能看出她的狡黠,这小丫头分明是李腾空的病人,最后却能嫁了薛白,岂会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单纯?
她不会因她年纪小就心软,决定趁着这两年先把薛白的长子生下来。
“没办法。”杜妗道:“我阿爷眼光才干远不如你阿爷,我只能比你更拼命些。”
如此答了一句,她看向颜嫣,笑了笑,转身下了高台。
颜嫣看着她的背影走远,趁她不注意,挥了挥拳头。自低声嘟囔道:“看不起谁,真以为我嫁阿兄是因为父母之命?”
不多时,只见薛白从前门转回来,身旁却有一个女子与他并肩而行。
永儿看得大为惊诧,急道:“娘子,那又是谁?”
还是青岚了解这些事,过来解释了几句,末了道:“念奴是唱歌的,谢阿蛮是跳舞的。”
“那还真是歌舞双全了……”
……
“你今日不该来,万一让有心人想到,太池宴上是你带我逃脱的。”
“放心吧,没人认为你去过承香殿。”谢阿蛮看向薛白,有些埋怨道:“谁不知你薛郎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呢。”
薛白听出了她的嘲讽之意,偏是泰然自若地谦逊道:“我只是自重罢了,不值一提。”
“嘁。”
谢阿蛮又生气又好笑,瞪了他一眼,方才道:“不与你闹了,我是奉了贵妃之命来的,让你再重排一次白蛇传,毕竟上一次还没演完呢。”
“圣人不介意了?”
“圣人岂能被一次刺杀吓到?”
薛白问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问李隆基是否还介意他曾救杨玉环到了长生殿,共处了一夜。
但谢阿蛮既没领会,这话题也就作罢了。
“还有,我今日还是来警告你的。”谢阿蛮忽然脸一板,摆出严肃之色,道:“往后你少与范女再有往来,她既选择入了宫,便该恪守本分。你更不能失了臣节,也丢了贵妃对你的信任。否则等你们双双殒命,贵妃可不会再救你一次。”
“此事本是误会,我往后一定保持警惕,不会再受那等诓骗。”薛白问道:“可有人还在查此事?”
“没有,都过去了。圣人特意嘱咐高将军,不必查。贵妃还有最后一句话给你,只有四个字,‘绝缨之宴’。”谢阿蛮问道:“你明白是何意思吗?”
薛白若是不明白,她倒很愿意解释一番。
可惜,薛白能明白,说的是楚庄王宴群臣,夜深酒酣,忽然灯烛灭了,有人摸了楚庄王的美人,美人掐断了他的冠缨作记号,楚庄王却命令群臣全都掐断冠缨才肯点烛火,三年后楚晋交战,有楚将立下大功,正是当年摸了美人者。
“贵妃认为,圣人要效仿楚庄王?”
“当然也知你是冤枉的。”谢阿蛮道:“圣人可是赞了你好几句。”
这话,薛白今日是第二次听了,既然两次听闻的内容都相同,想必,那位风流天子是真的既往不咎了。
……
李林甫听了太池宴后续的进展,认为圣人只是暂时不追究。
他更敏锐地看出,此事与绝缨之宴有个大不同,圣人并没有像楚庄王一样令群臣尽绝缨,而是处死了那个状告的“美人”,认为这是诬告,当事情没发生过。
换言之,圣人比楚庄王在意得多。
李林甫却没有与薛白直说,而是道:“也就是你一向有君子之风,本相才出手保了你一遭。往后你行事自小心些,再出这等纰漏,没人能救你。”
站在一旁的李腾空听了,瞥了薛白一眼,暗道他可没什么君子之风,又是搂又是抱的,最后却当众自诩君子,着实是不要脸。
薛白随口道:“右相英明,力挽狂澜,真定海神针也。”
李林甫明知他是敷衍,想到自己当时在御宴上的表现,却还是难掩心中得意。
再一想,薛白以故事里那“定海神针”做比喻,这神针最后却成了猴子的武器,实在让人不快。
眼下不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争吵的时候,他拍了拍膝盖,道:“张垍若不除,必有后患啊……”
又来了。
索斗鸡到了这重病之际,还是死性不改,一心只知争斗。
薛白却不认为有必要现在除掉张垍,反而觉得朝堂上多些不同的声音没有坏处。
不过,李林甫既未以诚相待,他也懒得与李林甫多说,只道:“那我们想想办法。”
“嗯。”
“说南诏之事吧。”薛白道:“我造了一些军器,举荐了一些人才给王忠嗣,右相可愿一道看看?”
“递来便是,本相一观。”
“军器不好递,需三日后,请右相到城外点将台观看。”
李林甫近日疲乏不已,摆了摆手,淡淡道:“十郎,你到时代为父一观。”
“喏。”
“去吧。”
李林甫不等发病,感到有些累了,便将他们打发走。
“对了。”薛白道:“郡主嫁安庆宗一事,可还未有头绪。”
“你如何考虑的?”
薛白道:“若要封郡主,让皇帝之女,吉安县主是圣人最喜爱的侄女……”
“咳咳咳。”
李林甫咳了几下,摆了摆手,道:“吉安县主大了安庆宗一轮。”
薛白闹了笑话,只好承认道:“我对宗室不太了解,只知圣人最偏爱侄女。”
“十郎,你去把所有可能封郡主的县主、宗室女列出来,给薛白看看。”
“喏。”
如此,薛白才与李岫回到外书房。
李岫再拉了拉挂着铃铛的绳索,招过那哑奴,打了几个手势。
薛白似不经意地目光瞥去,以他最近学到的粗浅的哑语,看得出,他说的是“把皇家宗室名录调出来”。
那哑奴比了几个手势,该是说“需要右十三库的钥匙”之类。
过了一会,案牍调来。
众人翻阅,薛白便留意到汝阳王李琎的一些资料也在其中。
而在纸页一翻而过的瞬间,他眯了眯眼,看到那陈旧的纸面上“开元二十五年宗正少卿”这句话有被划了一横。
可见,李林甫多少是知晓当年之事的……
……
很奇怪,薛白近来一坐在右相府的书房就觉得安心。
他如今要办的事也很清晰了,在官面上,再给王忠嗣一些军器,助其打好南诏一战;在暗地里,借着难得的机会查一查三庶人案的详情。
但他隐隐也有些不安,感到有些危险没有过去,只是被掩藏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