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咳咳咳……”
“大人,身体为重。”
李鸿章瞪大眼睛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剧烈的起身顿时让他脸颊上闪过一片绯红的同时,咳嗽也加剧起来,良久后才缓过气,急道:“奉天被太平洋军接管了?纬堂说的可是真的?”
床前,除了私人医生林联辉,心腹爱将吕纬堂外,还坐着一位他最重要的助手,盛怀宣。
盛怀宣刚刚从汉阳赶来,被誉为李鸿章钱袋子的他此刻正静静地坐在床前,看着说话的吕纬堂,心中同样是波澜狂起。
对作为招商轮船局领头人,又在各地投资实业、兴修铁路的他来说,夏威夷少爷这么名字他毫不陌生,先不说他空手打下夏威夷,又打败日本获得巨额赔偿等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丰功伟绩”,光是他麾下的太平洋货运公司,就已经让早成立二十年的招商轮船局倍感压力。
尤其是两年前在争夺南洋航线上,两家几乎展开了白刃战,最终实力更加强大,价格更便宜的太平洋货运赢得了胜利,使得招商轮船局全线退出了南洋航线。
虽然盛怀宣后来也采用了他们方式招揽客源,但招商轮船局依然没逃出困境,已经拥有五十艘大型货轮的太平洋货运公司,如今已经开始向广州渗透,他们那种按箱计费,散装拼船的货运方式办法不仅替他们招揽了大宗生意,还把平时各家船行都看不起的小生意也一并拿了下来,现在这种方法已经被洋人货运公司纷纷效仿。
而比他们的扩张更令盛怀宣奇怪的是,这位夏威夷少爷似乎从不缺钱作为在座的人中唯一他以经商名义踏足过檀香山和琉球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两地的变化有多大,仅以最近的琉球来说,如果要同时开工那么多工厂,码头,仓库和基础建设,就起码要超过五千万两白银。
更别提檀香山了,如今那里几乎上就是一个加工大岛那可是在他获得日本赔款钱前就建造好的,他实在不敢相信,有人能在这之前那就能拿出上亿两白银。
这是什么概念?
盛怀宣摇了摇头,他想不明白同样想不明白的还有边上的吕纬堂,这才几天?俄国水师刚刚侵占旅顺金州,陆军还没在奉天站稳脚跟呢,夏威夷就突然以蓄意破坏远东和平为由,对俄宣战。
以至于他在接到这个消息是,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听反了。
俄国可不是日本,超过五千吨的铁甲船就有十余艘,比檀香山的太平洋舰队还多,加上琉球到旅顺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宣战后俄国有足够的时间布置,偷袭已经不可能了。
即使太平洋舰队能在海上取得一定优势,把陆军投送到辽东,可一边是迄今为止只有区区几万人左右陆军的太平洋军,一边是苦心谋划,还派出了骑兵的俄国陆军,谁输谁赢根本不用考虑。
檀香山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弱点,既然这么清楚,还敢主动开战,那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疯了,而另一种是他们早就有了全盘准备。
现在一切果然是印证了俄国水师全军覆没,辽东半岛已是太平洋军的天下,吕纬堂此刻又带了奉天也失守的消息,可以说他们兵锋北上已是指日可待。
更重要的是,奉天被占,也预示着大清从直隶沿山海关北上的陆路也被封锁,就连从蒙古调兵南下辽东也不得不面临太平洋军的威胁。
“恭亲王不是去见夏威夷大使了吗?有没有什么消息?”消化完吕纬堂带来的惊人消息后,李鸿章反而平静下来,眯着眼睛靠在了枕头上。
“那位冯大使已经回话了,说这是夏威夷和俄国的战争,是为了保持远东的均衡,他们在战前就和英国达成了协议,所以并非是帮助我大清夺回三省,这只是他们两国之间的事情。”吕纬堂继续说道:“不过我听说,朝廷对此答案甚为不满,已经派孙毓汶和徐用仪再去联系了,还带上了俄国大使,相信很快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李鸿章听完,摆摆手:“胡闹,携俄国人一起去,这不是自找罪受吗?若是奉天还在俄国手里倒也罢了,现在奉天都没了,陆路已经被截断,俄国人自身难保,此刻前去等于找耳光。”
一口气说完,李鸿章似乎感觉胸口的闷气也渐渐散了些,慢慢靠倒床头,才苦笑一声:“哎,我还是小看这个李默,看来他设立公馆时,就已经在着手这场仗了。”
这话让在座的三人都浑身一震,盛怀宣更是急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李默设立公馆,就是为了应付目前的情况?”
“这不可能。”吕纬堂军武出生,担任过多舰管带,一直自誉通晓军事,可听到李鸿章的话还是不敢相信:“那个时侯俄国人还在海上,我们与俄国还未签订协约,朝鲜更是波澜不惊,怎么可能预测到俄国会攻打东北呢呢?”
“或者他在俄国内布置了奸细。”林联辉似乎对夏威夷少爷的惊人之举早已习惯了。
李鸿章靠在枕头上没有说话,长叹了口气后说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这次真是走眼了,这个李默……老夫看不懂啊。”
长叹一声后,李鸿章继续说道:“如果老夫没料错的话,那个李默一定早就知道俄国人野心勃勃,所以才急急忙忙来建公馆,为的就是找机会向俄国宣战,趁机一举夺取东北三省之地。”
“他,他想要整个东北?”盛怀宣张大了嘴巴,这个李默太大胆了吧,居然趁着俄国攻打东北,来个火中取栗,光是这份心机就深的吓人。
吕纬堂也惊呆了,如今东北清军已经被俄国人绞杀一空,加上北洋尽灭,旅顺外海已经是太平洋舰队的天下,在没有水师护航的情况下,海路增兵也已经走不通,若真是太平洋军图谋东北三省的话,怕是朝廷连兵都调不出。
这是无奈?还是悲哀?
坐在旁边的林联辉没有说话,水师没了,李鸿章辛辛苦苦十年建立,数亿两白银打造的北洋毁于一旦,他的强军强国梦想也彻底破灭,大清朝眨眼间又回到了十年之前。
这位年仅七旬,为了大清朝呕心沥血半辈子的老人,还能撑得住吗?
“那么这个李默,私自派兵进入我大清国土,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居然还说这是夏威夷和俄国的战争,他这到底是想干什么?”盛怀宣深吸了口气,问道。
“他是故意堵住别人的嘴巴,把战争限制在两家之前,故意撇开我们大清。”李鸿章缓缓道:“为的就是在战后控制东北。”
“他要的是整个东北,或许还有胶东这样就可以掐住我们大清的海上咽喉,控制远东。”吕纬堂接过话题,眼中寒芒乍起:“最后,在谋夺整个天下。”
两人的话,如同一道重锤,砸得盛怀宣心头乱震。
“大人,要不要提醒一下朝廷呢?”盛怀宣急道。
“提醒?”李鸿章靠在床上,良久后才摇了摇头,忽然问道:“你们说,东北控制在李默手里好,还是控制在俄国人手里好?”
“这……”
吕纬堂和盛怀宣对视了一眼,说不出话来。
“就算大人提醒了又有什么用?没了奉天,没有了水师,陆路和水路皆被太平洋军封死,他们没直接把军舰开到天津来就不错了,我们还拿什么继续打下去?”一直没说话的林联辉突然挺直了腰:“大人已经让大清拖了十年事已至此,既无法挽回,为何不放下心思,好好调养身体呢?”
一席话说完,李鸿章等人同时看向了平时不声不响的林联辉,他们都没想到,一心专研医术的他,会说出这番话,这已经等同默认太平洋军控制东北了。
李鸿章深深看了眼林联辉,心中再次叹了口气,忽然笑道:“联辉说的不错,事已至此,老夫操心也没用,何况老夫都已经被免职了,就随他去吧。”
说完,李鸿章又嘱咐道:“纬堂,怀宣,老夫准备回老家养病,就由你们安排吧。”
“回老家?”
“是的,老夫老了。”李鸿章昏暗的老眼陡然一亮:“江南之地多繁华,也该好好享受余生了。”
……
奉天。
骑在马背上,望着一队队的俄国士兵在太平洋军面前放下武器,心里微微发酸。
几日前这些俄国兵还横行跋扈,强行用大炮叩开了奉天城门,清军更是在这里付出了近两万人的代价,连宋庆大人都就义于此。
可这才过了几天?四周血迹未干,残破未补,太平洋军就已经杀到了城下,昔日叫嚣屠杀自己手下的俄军,如今就像一只只乖顺的绵羊般,等待太平洋军的整编。
远处一字排开的数十门大炮,聂士成也不禁汗毛倒立,他是见识过太平洋军炮弹厉害的,和清军炮弹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奉天已经被太平洋军收入囊中,想要从这么多炮口下夺回来已是难上加难,没有了奉天也就预示着朝廷入辽东北上的最后通道也被截断,除非是绕道蒙古,要不然反攻已经成了镜花水月。
想到这里,聂士成不禁咬紧了牙关,回头看了看身后跟随的将士,猛地挥了一下马鞭,带头向西南奔去。看到他带队离开,城墙上的赵龙长叹一声,人各有志,虽然这些天他几多拉拢,但看来还是没法改变这位提督大人的想法。
聂士成的离开,预示着从奉天到海城再到营口一带,已经全部被太平洋军控制,随着后续部队的陆续抵达,北方两省的收复也指日可待。
“报告,三师一团接管奉天防御完毕。”
随着一声汇报声,赵龙手中的马鞭也猛地一挥。
“出发,我们去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