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府内。
盛怀宣抿了下嘴角,面前香茶一壶,藤椅五张,却坐着东南沿海四位总督,刚刚因为剿匪有功重新出山两广总督李鸿章,湖广总督张之洞,闽浙总督谭钟麟,和两江总督刘坤一,几乎占去了大清的半壁江山,能够将他们串连在一起,即便是他也不禁得意洋洋。
不过他是明白人,虽然能将这位封疆大吏串连在一起,但却甚少说话,反而是这几位淮军出生的大人们多年未能相聚,聊得兴起。
“中堂大人此次回京,或许这两广总督的位子捂不热,又要升迁喽。”今日的东主刘坤一呵呵一笑,向李鸿章敬茶道:“来,我在这里祝大人步步高升。”
“岘庄(刘坤一字)取笑老夫喽,此次回京述职,只是要将广州之事将朝廷和皇上说明,至于升迁嘛,老夫年纪大了,能替皇上守住一方疆土,已经心满意足矣。”李鸿章呵呵笑着,摆了摆手。
“中堂大人此次回京,怕是不太平啊。”张之洞端起茶杯,望着碧绿的茶水微微一叹:“来之前我便听说,太后似对皇上极为不满了,加上翁同稣和康有为等人从中作祟,这次回去怕又是一番风雨。”
“哼。”闽浙总督谭钟麟哼了一声:“老夫也不喜欢那些个维新党,祖宗留下的规矩和基业岂能说改就改,你们也总是说学洋人,可洋人到底哪里好了?”
三人对视一眼,微笑摇头,这位闽浙总督谭大人一直就看不惯维新党,所以对光绪帝的维新诏阳奉阴违比自己几人还盛,如今恐怕真心相迎号召维新的,也只有湖北巡抚陈宝箴一人了,但他们虽然抵触,都还不至于翻脸,毕竟维新乃是大势所趋,只有这位谭大人是真心厌恶维新。
张之洞笑笑:“钟大人也别生气,洋人虽不好,但他们的机关巧学却有过人之处,拿来为我所用有何不可?而且办新学,启明智也确有道理,只是皇上操之过急了,而且翁康等人恐怕也不是真心维新,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一群争利的小辈。”
“张大人所言极是,我也不赞同如此急躁维新,但修铁路,办实业,兴工商却也是堂堂正道,我等封疆大吏,也该扶持一下。”刘坤一笑道。
“罢了罢了。”谭钟麟摆摆手:“我老了,说不过你们,这次太后老佛爷若是圣裁维新无罪,老夫也豁出脸去推行那个新法,不过若是没了下文,老夫可不想当这个出头椽子。”
听着三人的话,李鸿章却心底苦笑一声,慈禧对维新党不满的事情他最清楚了,又岂能让皇上继续推行新政,所以怕是北京城此刻早已风雨满城,自己选此时回去述职,必会卷入其中,看来还真不是时候。
“杏荪啊,你们我们串联起来,为何自己却不说话了?”张之洞见到维新之事上大家各有心思,立即掉转了话锋,望着盛怀宣笑道:“你可是我们的大钱篓子。”
“几位大人笑话了,怀宣不过是一介商人,由中堂大人举荐才当了个小官,几位面前那里有我说话的地方。”盛怀宣连忙谦虚的摆手道。
“杏荪不必客气,今日我等不提官职,只谈叙旧。”李鸿章呵呵一笑,忽然问道:“杏荪,我之前听你说,辽东那里又出幺蛾子了?”
盛怀宣点点头,脸色也严肃起来:“不瞒几位大人,怀宣平时与那里商人也有生意来往,所以对辽东到也比常人熟悉一些,那位李少爷也的确是个人物,已经还真搞起了免费读书,不读书的人要罚款,劳役,听说几座大学堂也都建好了,正在从各地招收学生,还请了洋人当先生。
此外他那里已经连续通了四条铁路,加起来比大清国都长,光是他们自己,就见了百来家大工厂,还在大连,葫芦岛那里建了两座大船厂再加那些跟着他们的海外富商,足有近千家之多,所以我觉得,此人不得不防啊。”
“嘶嘶……”听完盛怀宣的话,几人脸色同时沉了下来,三省强推免费读书他们也听说了,本以为是笑话,没想到竟然还是真的。
而且四条铁路,近千家工厂,这位李少爷是不是太有钱了?
若是让他再过两年,那么大清国恐怕……
“哎,即便是知道又拿什么防呢?我们距离辽东太远,水师又……”刘坤一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嘴巴,李鸿章立刻摆摆手:“岘庄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北洋之事错在老夫,说吧。”
“那也不能全怪中堂您,那翁同稣若是能及时拨付军资,也不会有今日之句了。”刘坤一安慰完,继续说道:“我之前联系过英法,他们的水师都不愿意过问此事,不过他们表示不会看着李默入京,况且诸位也知道,虽然我大清水师没了,但山东直隶一带驻军仍有十余万之众,又以天津袁世凯的新军为佳,除非他李默能把军舰开到陆上来,不然恐怕也无法攻打北京。”
“何况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淮军湘军随时可以北上,陕甘长庚那边还有十余万大军,若是逼急了恐怕他也不好受。”
“是啊。”谭钟麟接过话头,道:“只可惜蒙古亲王如今心不在我大清了,要不然十几万铁骑南下,我等一起举兵包夹,再联系洋人牵制他的水师,又岂能让他安得三省之地。”
“现在,我们也只能再等几年了,等各地新兵都练好了,决一雌雄。”
听到这句话,盛怀宣却摇了摇头:“诸位大人,李默此人怀宣对他有些研究,他一贯是准备周全,计划详尽,一旦出手却都是必杀之局,从甲午之始到他不久前决战日本,每每都是如此,所以我担心若是维新党闹得太凶了,他恐怕就会找机会出手了”
听盛怀宣说的隐晦,李鸿章双眉一挑,立即追问道:“杏荪,你是不是得到什么风声了?”
盛怀宣连忙点点头:“不满几位大人,怀宣确实从洋人那里得到了一些消息,先是台湾之事很可能是李默在搞鬼,是他赶走了法国人,听说还签署了一份协议,其次我听最近从东北回来的洋商说,自从维新开始后,北边就时常可见军队调动,而且近几日还愈加频繁,就连吕宋那边也有船回来说见到异动,所以我想……”
盛怀宣的话还未说完,李鸿章就率先直起了腰,老眼中寒光闪闪:“你的意思是,李默会趁北京纷乱的机会?”
“不错,所以怀宣特此想提醒各位大人,北方一战在怀宣看来必不可免,大人们应该多考虑考虑后面的事情了。”
“后面的事情?”张之洞和其他几人心里也咯噔一下,难道说李默真的会趁此机会攻打北京?刘坤一立即说道:“不怕,他若是要南下,必先进入天津山东,那里有袁世凯的几万新军,怕也没那么容易打下来,到时候我们勤王保驾之师一起北上,那他也只能无功而返。”
“岘庄说的不错,老夫这次趁法国提出租地一事,已经和法国达成协议,他们将会卖给我一些洋枪大炮,德国人那里老夫也问过了,也可以买到,只是这钱还在筹集中。”
李鸿章还未说完,盛怀宣立即接口:“中堂大人若是真有心,这钱不是问题,我大清每年赋税可达九千万两之巨,其中半数尽在四位大人手里,我想此刻既然北方不稳,诸位大人不妨先把上半年该缴的赋税压一压,等事情明朗在了在交给朝廷,相信朝廷也必能体恤诸位大人的心思。”
盛怀宣虽未明说,但其实已经很清楚了,他并不看好北方的战事,所以才会建议本该陆陆续续运往北京的赋税先扣一下,购买军械练兵,等事态稳定了再说,那时若是北方真的出了大事,那么南方诸省也有自保的力量,而且也可以把皇上等人接到南直隶来,一起讨伐叛贼。
不过……私扣赋税,那可是杀头的大罪,此刻如果一下子下子少了半数,万一皇上和太后责怪下来,恐怕谁也担当不起啊。
见到四人都面色犹豫,盛怀宣立刻猜到了他们在担忧什么,立即开始推销早已在他心中构思多时的东南策略,道:“诸位大人,不妨来一个东南互保,这样既可以堵住闲杂人的嘴巴,让他们知道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而且诸位都是朝廷肱骨之臣,封疆大吏,想必皇上日后也不会过分为难诸位。”
“东南互保?”李鸿章等四人互看一眼,刚要问问清楚,这时陡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等询问,只见吕纬堂竟然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还未到跟前便大喊道:“中堂,中堂,大事不好了,李默大军打到了北京城下。”
“什么?”
这个消息,让几人同时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李鸿章更是一把抢来电报,可才看两眼便觉得胸闷气虚,盛怀宣连忙扶住他:“大人,中堂大人稍安勿躁,可能只是缪传,天津新军提督袁世凯大人那里还有几万新军,岂能这般容易攻打的。”
“没用了,没用了。”吕纬堂悲呛呼喊:“袁世凯已经率军降了李默。”
“袁世凯降了?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嘛?前段时间他来江苏公干,我还见过他,怎么可能嘛?”刘坤一也是眼睛发直,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各位大人,这是真的。”吕纬堂抹着眼泪:“这封电报是山东巡抚李秉衡转来,他说前几日有洋人见到,李默的水师炮轰了大沽口,后来大军也登岸了,原本那些洋人也想发电报联系外面,可是李默派人割断了直隶一带的所有电话线,还占据了电报房,又封锁了海路,他们不得以只得走陆路回到了威海,最后绕到了泰安才发出这份电报给上海。
据他们说,袁世凯已经带着几万大军降了李默,李秉衡大人开始也不信,便命人骑上快马前往查看,才发现天津小站内挤满了四五万新军,全都放下了枪正在接受李默大军的看管。”
“出兵,快出兵保驾勤王,速速联系各省各督抚,去北京,勤王保……噗嗤!”
吕纬堂的话,让所有人都呆住了,一下子全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有李鸿章唇角哆嗦,猛地直起了腰,但没等他说出最后两个字,便一口气提不上来,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栽倒盛怀宣怀里。
“勤王保驾?”
“都打到北京城下了,还来得及吗?”
剩下三人,望着搀扶李鸿章而手忙脚乱的盛怀宣和吕纬堂,顿时面面相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