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李儒的话,贾诩心下微微跳动。
凉州近些年来变乱越甚,羌民屡反,贼寇日盛,比起往昔更非久居之地,更有宋建在抱罕割地称王……
根据贾诩的猜测,董卓一旦去了长安,关中三辅之地将会越发纷乱,大量的西北士人南迁乃是必然的。
针对这种严峻的形式,贾诩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他眼下只能保全自己的子嗣家眷,便是武威贾氏的其他分支,他也不能管的上了。
他现在心中装的,只有他自己和他的妻儿。
在后世,贾诩这种行为价值观或许没有什么,但以这个时代的士人价值观来看,能够狠心抛弃全族,只顾及自己一脉的人可谓奇葩,实是凤毛麟角。
因为这个宗法社会的主体价值观,就是要求个人为家族倾力奉献。
但是贾诩天性就是这样的人。
若是他也有和其他人一样为家族牺身的精神,他便也称不上是毒士了。
若是能将自己的家眷迁来弘农境内,日后他想南迁携带家眷,倒也是好办了些。
然董相国迁都,自己却还得随他西入长安,这可如何是好?
抬头看着李儒那张略显深沉的笑脸,贾诩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或许……此人能够助我成事!
贾诩心下筹谋已定,遂不在有所保留,他对李儒言道:“中郎当真愿意助我儿调至弘农任职?”
李儒笑道:“只要文和想,那此事于我而言,便算不得什么难事,只是相国若要西迁,那弘农之地怕是就变成了关中和关东的缓冲之地,亦非安全之所,令郎来此,怕也是未必能躲避兵灾……莫如让他去长安如何?”
贾诩心道我现在还整往长安外跑,如何能再将儿子弄进狼窝?
他对李儒之言不置可否,转开话题道:“刘焉三子之事,相国不妨着其长子刘范随贾龙,遣幼子刘璋回绵竹,至于二子刘诞,可依旧随朝伴驾便是了。”
这番话一说出来,饶是李儒,也不由被震惊当场。
好手段,够狠。
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
将刘焉三子分于三家势力!
既能钳制刘焉,又偏偏给了他一个幼子在身旁。
这样,在万不得已之时,刘焉也可随时痛下决心,放弃另外两子,壮士断腕,不至于被贾龙颠覆。
毕竟,身边终归是有了个可传宗庙香火之人。
但反过来说,他虽有幼子在伴,可偏偏嫡长子却落在贾龙之手。
这年头,在每个家族中,嫡长子的意义非凡。
在有的家族眼中,一个嫡长子的重要性,甚至要远远的超出其他子女所有人加起来的总和。
大部分的嫡长子,自打从出生开始,就被当成了可以继承家族基业的人物培养,个中的意义和含金量与普通子嗣完全不同。
将幼子还给刘焉,让其没有后顾之忧,但偏偏又将嫡子放在贾龙手中,让其心忧……
相国手中再握有其一次子为后手。
贾诩简简单单的一计,就注定让贾龙和刘焉在数年之内彼此之间进行的是一场不分上下的持久鏖战,毫无破解的可能性。
而且李儒有一种感觉。
刘焉最终很有可能会死在贾诩这一计上。
他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几个儿子就这么被几大势力来回拨弄,用以为鱼饵似的钓着他,每日提心吊胆的愁苦思之,他焉能活的长久?
不知为何,一向自认为心狠手辣的李儒,在瞬息间后脊竟有了一丝丝凉意。
他冲着贾诩拱了拱手,道:“文和之言甚是有理,来日某便向相国禀明此事。”
贾诩举起手,道:“中郎若是要禀明此事,且先不妨向相国另献一策,或可成就更大的功业,如何?”
李儒眯起了眼睛,道:“何策?”
贾诩并不着急说出,而是反问道:“依照中郎之见,相国若撤往长安,这司隶之地,当为之如何?”
李儒冷冷一笑,道:“关东郡守和雒阳诸士,暗自相通威胁相国,意图留下雒阳朝廷,不予迁民,却是打错了算盘,以相国心性,岂能受人胁迫?我料,相国西迁除了带尽雒阳太仓之资,河南以西的仓廪野谷,定会派兵一皆烧除,焚田毁地,高垒深沟,令河南伊地界荒无颗粒……让那些不随相国迁民的士族,豪强,平民,皆知何为生不如死耶。”
他这话说的冷冰冰的,毫无悲悯,根本听不出有任何人性的存在。
贾诩长叹口气。
他知道李儒说的是对的。
以董卓的心性,他一定做得出来。
只怕到时候,河南之地,会出现万万千的流民,饿殍遍野,尽食草木牲畜,或许还会人互相食……
贾诩闭起眼睛,作揖道:“中郎,相国若如此行事,则河南之地势必街陌荒芜,残破无所资,万千流民无处可以栖身,他们或奔中原,或奔河东,或奔荆楚南阳,或奔……关中巴蜀。”
李儒眉头一皱,道:“你什么意思?”
“贾诩之意,是恐关东诸侯,会乘着河南尹乱,万千流民奔关中之际,驱兵伙同流民,直冲关内,入侵京兆,成为相国入驻长安的祸胎。”
李儒闻言,眼睛不由微微眯起。
此言,极有道理!
毕竟相国和那些郡守目下虽有意谈判,但实则是水火不容之局。
对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文和的意思是?”
贾诩淡然道:“中郎不妨对相国陈之以弊,请相国派遣牛中郎,张中郎等豪将,率领精骑甲士,常驻于渑池和落宁之地,阻断河南尹奔往弘农和京兆尹的流民,用之以为长安屏障。”
“阻河南奔往弘农和京兆的流民?牛中郎?”
李儒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明悟的表情,笑道:“文和在牛中郎麾下任校尉,若是牛中郎常驻于外,文和只怕亦是要随军了吧?”
贾诩闻言,默然不语。
李儒笑道:“文和,莫非就这般的不想去长安?”
贾诩淡淡道:“中郎若是想让贾诩去长安,诩倒是也并无不可。”
李儒闻言一愣,半晌后……他竟然是哈哈大笑。
他既然没有答应贾诩,也没有反驳,只是站起身向着贾诩告辞。
……
贾诩适才的话说的不错,李儒确实不想让贾诩入长安。
在董卓麾下的人中,能对李儒产生地位威胁的,唯有贾诩一人……虽然他确实低调,但难保何时不会发威。
若是贾诩能够在长安外久驻,这对李儒来说,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但李儒想错了,他以为贾诩只是不想掺和朝廷中枢的乱事,但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贾诩心中实则另有所图。
离开了长安,在前线的渑池和洛宁之地——北上就是王屋山脉,西北向是河东郡,东向是河南雒阳……
而南下便是栾川、过了伏牛山脉,就是荆州刺史部地界。
而贾诩的儿子和家眷若是到了弘农境内,他也可随时置书,让他们随自己一同离开。
至于牛辅,张济等人,在贾诩眼中自然是比董卓好对付的多。
哪怕就是让他们随自己一同去往他处,对贾诩而言,只要有时势在就不是什么难事。
进可攻,退可守……只要他贾诩不入长安,便是海阔天空!
想去哪里,全由自己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