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滨大客栈”的招牌映入眼帘,剩看门面,此栈若非竟陵最具规模的旅馆,亦该是数一数二,最适合他现时“惟恐人不知”的身份。
一个左转,进入客栈宽敞的接待大堂,到柜台处阔绰地要了环境最好的上房,顺口问句今夕何日,到被告知是七月廿八日,骇得他的心差点从口腔跃出来。
我的娘!
七月廿四日离扬州,七月廿八日已抵达竟陵,首尾计只四天时间,可与天上的飞鹰看齐。最古怪是浑浑噩噩,仍没有走错路,像有另一个清醒的自己在认路似的,不但古怪,且是神怪。
直到在有厅有房,且附设澡房的豪华上房坐下来,仍然没法压下心中的惊异。
忽然间,他又很想与强如台勒虚云或无瑕般的人物动手,看看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东西。
他再没有刻意进阳退阴,因为已是自动进行,如呼吸般自然而然。
肚子终不争气地“咕咕咕”叫了几声,使他有着变回常人的感受。
敌人会在城内发动还是在城外呢?
肯定在城外,因为如在城内围攻他,由于房舍街道地形复杂,动辄会惹来官府干涉,绝不利欺寡的“众”。
事实上敌人不在他抵竟陵前对付他,是一个失误。
他如此在竟陵现身,已完成了扮作不知道有人会置他于死的幌子,而从这里往飞马牧场去,他便不用为此“装傻诈蠢”而失去应有的灵活性。
唯一担心的是采薇今晚不来找他,那明天便不知该动身还是继续等待。
肚子再呼叫时,龙鹰离开客栈,祭五脏庙去也。
城内的食肆大部分已关门,幸好有夜市,是吃东西的好去处,设有露天摊档,付钱买来地道美食,可坐在摊档旁的矮桌凳子大快朵颐,比龟兹城的食档更随便简陋,却别有风味。特别是三十多个摊档成行成市,光顾者大不乏人,闹哄哄的,令人食欲大增。
食档四周就是卖各式货品的地摊,琳琅满目,非常热闹。
龙鹰凭鼻子寻得他认为是最好的档子,买了两大袋三十多个菜肉包,来到比邻的东湖岸坡,坐下痛快地吃着,大感肚子饿时,吃什么东西都比平时美味,颇有在炎漠喝水的乐趣。
狼吞了大半包子时,有人在旁如他般席坡而坐。
龙鹰将袋子递过去,笑道:“还有几个剩下来,可让徒弟孝敬师父。”
湘夫人笑脸如花的横他娇媚的一眼,道:“见你饿鬼投胎的模样,师父怎忍心分徒儿的一杯羹,留给你自己吧!”
龙鹰不勉强她,径自吃包子,边咀嚼边含糊不清的咕哝道:“小徒不是满师了吗?还要在徒儿到牧场之前上最后的一堂课?”
湘夫人笑骂道:“亏你还师父前师父后的叫着,未满师便开溜,师父早将你逐出门墙。唉!为何仍要去呢?不怕丢人现眼吗?”
龙鹰吃下最后一个菜肉包,欣然道:“丢人没问题,怕的是丢命。看!今晚的天色多么好,师父这么来找徒儿,是否想和徒儿再续未了之缘?”
凑过去亲她的脸蛋,湘夫人没有拒绝或躲避,只是现出个给气结了的神情,其诱惑力比之搔首弄姿,强大百倍。
湘夫人轻描淡写地道:“上次在扬州城外,你凭什么先一步察觉有危险?”
龙鹰讶道:“想不到师父如此坦白,这就叫江湖经验。任何美好至令人难以相信的大便宜,例如忽然有位像二姑娘般的大美人,竟然似是来和你私奔的样子,绝不合乎常理。她是如何晓得徒儿在那里的呢?背后所动用的人力物力是难以想象的,不像师父今次般是有迹可寻。唯一的合理解释是师父故意告诉宽公有关徒儿仇家古梦的事,是一个杀徒大计的开始。若小徒连这点道行也没有,还敢到江湖来混吗?”
湘夫人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师父怎舍得害和自己亲过嘴的徒儿?此事另有内情,却恨没法向你解释清楚,因为说出来会牵涉到机密的事。”
龙鹰终发现湘夫人的长处,就是言词恳切,每句话均发自内心,使人无可怀疑。纵然明知她满口谎言,也愿意去相信,且希望是真的如此。
最厉害是她不用向你献媚,挥洒之间自然而然充满强大的诱惑力,其吸引处绝不在无瑕、柔夫人或妲玛之下,且犹有过之。
龙鹰道:“师父今次这么的来与徒儿相会,不怕打草惊蛇吗?小徒现在是杯弓蛇影,任何风吹草动,亦会使我感到危机四伏。但徒儿真的不明白,明知徒儿到牧场去不可能有作为,因何仍要不惜一切地置我于死?”
湘夫人淡淡道:“若可以告诉你原因,就不用杀你。但杀你岂是容易,这是师父现身见你的原因,我们可以用谈判将事情解决吗?”
龙鹰苦笑道:“师父不用哄我,小徒凭什么资格来和你们谈条件哩!”
湘夫人轻描淡写地道:“直到今夜此刻仍没法损你半根毫毛,是你的资格。”
龙鹰猛然醒悟过来,掌握窍妙所在处。
小可汗并没有犯错,清楚在他抵竟陵前杀他胜过他到竟陵之后,更是一场误会。
关键在“魔种上身”。
由于并不晓得“范轻舟”何时到牧场去,会走哪一条路线,至乎不清楚是否去赴会,故台勒虚云只有来个两手准备,一方面在紧扼到飞马牧场的交通据点部署足够的兵力,另一方面则密切监视宽玉和范轻舟。
龙鹰亦知情况必然如此,当时他尚未细想对方绝不容“范轻舟”在牧场见到杨清仁的问题,为的是掩饰“丑神医”的身份,故知会刘南光,着他营造“范轻舟”从巴蜀出发往扬州的假象,自己则在途中潜上船去,将假变真。
宽玉从秘密渠道晓得“范轻舟”想见他,亦往扬州去。
两人的行动,牵起台勒虚云以杀“范轻舟”为目标的天罗地网,终掌握到如果“范轻舟”参与飞马节,会以扬州为起点,只是想不到“范轻舟”孤身上路,且走的是陆路。不过以台勒虚云的布局,肯定可随机应变,应付任何的情况。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佳扑杀“范轻舟”的位置,就是钟离和清流两面的广阔平野,利众不利寡,无瑕的猎鹰则为必不可缺的高空探子。凭着飞鸽传信的手段,台勒虚云遣兵调将,于平野西面尽处,山区之前,布下最强大的阵容,张牙舞爪,等待“范轻舟”去送死。
岂知龙鹰的魔变登入了包括他自己没有人能明白的阶段变异,任对方实力如何庞大,人强马壮,“魔种上身”的龙鹰偏能趋吉避凶,避过重重拦截,安然抵达竟陵。只看用了四天便走毕路程,而不是预估的八天,便知“魔种上身”后的惊人速度,恐怕比鸟妖的催发魔功还要厉害上多倍,超出了人的体能极限。
误会就在这里。
留守襄阳的湘夫人见他没事人一个的大模斯样地到竟陵来投店,又大吃大喝,兼之未曾收到“前线”的消息,还以为他成功闯关脱身,肯定大吃一惊,失去方寸,且怕他吃饱后翻墙离城,遂出来与他见面,名虽为谈判,实则希望能缠着他,直至落后一段路的己方高手赶至。
对付“范轻舟”的强大部署现时名存实亡,人终不是铁打的,如此亡命翻山越岭的赶回来,除非像台勒虚云、无瑕和洞玄子般气脉悠长的高手,否则怎吃得消,不累死也累坏。
假设对方晓得自己是龙鹰,会想都不想就放弃赶上来,但对象是“范轻舟”,又确不可容他到飞马牧场去,故尚存侥幸之心。
湘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解开他对湘夫人现身的疑惑。
不由心中一热,此刻不论自己如何占美丽师父的便宜,湘夫人惟有逆来顺受。
他的“杯弓蛇影”指的是另一回事,却使湘夫人更深信他是过关斩将的打至竟陵来。
龙鹰心情大佳地道:“让小徒先看师父提供的货色。”
湘夫人白他一眼,道:“你要看人还是看货呢?人和货可以是同一件事。”
龙鹰心忖“来了”,今夜若想和眼前的美丽师父真个销魂,易似探囊取物,但当然不会这样做,而想想已使他大有满足感。道:“师父不用骗徒儿!人齐后立即拿徒儿开刀,对吧!”
湘夫人现出个苦涩的表情,道:“这是师父最不想发生的事,正是因这缘故,师父留下来,扬州码头的行动师父亦没有参与。唉!为何会发展到这样子呢?”
她的话,龙鹰至少相信了一半。
今夜湘夫人出奇地坦白,并有点情绪化,他感觉得到。
龙鹰闷哼道:“从开始你们便要杀我,因知道小徒站在宽公的一方,本身更为突厥人。请师父转告小可汗,千万不要打总坛内无辜妇孺的主意,那不但有伤天和,且是残忍不仁的事,放她们返回塞外,于他并无损害,我范轻舟也无暇去管他的事。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他。”
湘夫人叹道:“很多事是不到师父管的,不过师父会如实转告。”
龙鹰相信她说的,实情确是如此,“玉女宗”任何一女,与香霸和杨清仁之辈有着本性上的差异。
香霸出身邪恶世家,从来不理所作所为是否伤天害理,最卑鄙的事亦习以为常;杨清仁则是矢志复国者,天生冷酷无情,如暴君般只求一己私欲,视人命如草芥。
湘夫人对自己动了真情吗?
她今夜的演出是无懈可击,没有破绽。
龙鹰不解道:“既然这么一件顺理成章、利人利己的事也办不到,徒儿和师父还有何好谈的?”
湘夫人叹道:“师父想骗你的话,答应便成。问题在能否办得到。”
龙鹰耸肩洒然道:“我要求的是你们不抽我的后腿,其他由小徒去想办法。哈!差点忘记了和师父亲热,先亲个嘴儿。亲嘴后徒儿要回去睡觉了,有睡胜没睡,如果小可汗及时赶来,告诉他先好好睡一觉,才好来寻小徒决一死战。”
湘夫人大嗔道:“师父的话未说完呵!噢!”
龙鹰吻个够摸个饱方放开她,满意地道:“师父的反应比以前热烈多了,这叫患难见真情,师父的日子看来亦不好过。”
湘夫人仍是满脸红霞,酥胸起伏,媚眼如丝娇柔无力的瞅着他道:“你对师父使了什么妖法?”
龙鹰伸手拍拍她脸蛋,笑嘻嘻道:“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小徒的御女术虽难登大雅之堂,属雕虫小技,却偏能对付像师父般的媚术高手。”
又得意洋洋地道:“师父在哪处落脚,由徒儿送你回去如何?”
湘夫人昵声道:“先扶师父站起来。”
龙鹰皱眉道:“不是那么严重吧!师父身经百战,亲个嘴摸几下竟站不起来?”
话是这么说,手已探过去揽着她的小蛮腰,搂着她一齐起立。
湘夫人挨入他怀里,凑到他耳边道:“师父今夜感到特别寂寞,像是世上再没有可倚赖的人,能倾谈的对象,周遭尽是黑暗,而师父则孤立在黑暗里,与其他一切隔离。”
龙鹰苦笑道:“小徒不是不想陪师父,且是想得要命,可是又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就算师父不在榻子上谋财害命,我也不可以太过操劳,须养精蓄锐,好明天能堂堂正正的到飞马牧场去。”
湘夫人跺足道:“你是不识女人心。”
龙鹰再吻她香唇,好整以暇地道:“如果小可汗敢单对单和徒儿决一雌雄,小徒定必奉陪。当然!方圆百里内不可以有另一个人,师父着小可汗安排地点吧!记着!我只等到明天正午,过时离城。明白吗?”
接着又道:“在这期间内,不准派人来跟踪或监视,否则勿怪我大开杀戒,且不会再守此约定。”
说毕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