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息静气下,全窝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缓骑走往赛场中央处的宇文朔和独孤倩然。两人均为首次落场比赛,开锣后只宇文朔碰过球儿,但再没有与敌队正面交锋,而其故意礼让一球,正正显示其必胜的信心。
对关中队的其他人,观者大概有个谱儿,可是对宇文朔和独孤倩然几是一无所知,不过从其外形气度,已感大有看头。独孤倩然的美丽尤添观者的兴致。
岭南队方面,刚才策动攻势的越浪、敖啸和高攀龙三人竟退往最后方,于离南球门三百步处列成“品”字形的阵式,反是原负责后防的吉子方、崔适和贝青恒移至离中线百步许的距离打横排开,掌着中间和两翼的进路,想攻门吗?须先过他们的一关。
乍看似是临时变阵,事实却是“换汤不换药”,只要球入越浪或敖啸之手,可朝北门推进,仍是刚才的格局。
霜荞沉声道:“岭南队此筹不容有失。”
龙鹰心中同意,暗赞霜荞眼光独到,判断准确,虽只一筹,却是那“知秋”的“一叶”,影响全局的发展。
岭南队虽得一筹,却是因对方让赛,然虽胜犹败,敌队藉之以显示游刃有余的必胜信心,而己方则志气被夺。唯一能扳回的方法,就是赢此一筹,清楚表明双方在实力比拼上,仍是技高一筹。那时即使输掉接下来的一筹,仍是初局得胜的有利情况,声势大是不同。
商月令道:“宇文朔的足不出户该是骗人的,岭南队比赛多少场,他看多少场,遂可对岭南队的长短了如指掌。”
龙鹰叹道:“宋兄不明白哩!剩是看岭南队刚才的表现,他已巨细无遗地掌握着对方每一个人的实力。”
商月令一怔无语。霜荞瞥商月令一眼,露出思索的神情。
龙鹰暗忖每每在这些微细处,会不自觉泄露他和商月令间的关系,虽非大不了,至少显示商月令对“范轻舟”的判断力信而不疑。
“宋问”可非普通的牧场人员,而是尊贵的场主,有其看法和主张,不容易被说服和影响,故对“范轻舟”的话如此反应,是异乎寻常。
连忙岔开道:“宋兄刚才说的球赛精神意何所指?”
龙鹰这个提问在时间上的拿捏巧妙,精准如越浪早前的入球,如她回答,会使霜荞弄不清楚商月令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范轻舟”的看法。
商月令目光凝注快抵赛场中央的宇文朔和独孤倩然,答道:“在第一场马球赛开始前,牧场曾开宗明义地说明除了谨守赛规、公平竞技外,还要对所有参加的队伍一视同仁,不该囿于家族和地域。这种精神,从观者肯为岭南队喝彩体现出来。”
“当!”
宋明川敲响铜钟,球赛二度开展。赛马嘶鸣,蹄声骤起。
相距约十步的宇文朔和独孤倩然,同时往对方倾倒,两枝鞠杖如活蛇般朝摆放于赛场正中草地上的球儿噬过去似的,两人更是故意卖弄,幻起杖影,一时间除有限几个人外,谁看得清楚究竟是宇文朔,还是关中美女取得控球权。
两骑倏地分开,各奔往两边外档。
岭南队全给牵动了,守在前方两翼的吉子方和贝青恒分头拦截,其他人严阵以待。
蓦地全场响起赞叹声,原来球儿的得主既非宇文朔,也不是独孤倩然,而是从后而来的乾舜,正控球推进,过中线,进入敌境。
龙鹰拍腿道:“厉害!”
霜荞又将香喷喷的娇躯挨过来,挤紧他,咬着他耳朵般亲密地道:“谁打的球呢?像变戏法似的,奴家看不清楚呵!”
坦白说,霜荞虽是异乎寻常的漂亮女郎,体态姿容不在她“妹子”沈香雪之下,但对龙鹰的诱惑力却大逊于沈香雪,因龙鹰凭直觉感到在巧笑倩兮的美态下,包藏着的是一颗冷冰冰的心,表里不一。
龙鹰随口答道:“的确是在变戏法,凭杖法迷惑我们的眼睛,又以马儿前冲之势诱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往他们前方去时,由宇文朔以巧妙的手法先将马球拨后,再由独孤倩然将球送返后面的乾舜。”
乾舜继续深进之际,形势又生变化,宇文朔和独孤倩然又从两翼赶返中路,如情况不变,会和乾舜在离南球门四百步处会师。前两者的改向,同时避过越浪和高攀龙两骑的迎头拦截。
守中路位处正前方的崔适吆喝一声,策骑迎战,封挡着乾舜的进路。
喝彩打气声此起彼落,如潮如瀑的摇撼着草窝子。
乾舜不慌不忙改朝东南方驰去,贝青恒从边缘直扑而至,崔适亦改向来抢他的马球,眼看鞠杖会来个短兵相接,乾舜一杖将球打出,直送往宇文朔和独孤倩然会合处。
宇文朔和独孤倩然错骑而过,一时间观者都弄不清楚马球落入谁的杖下,到独孤倩然奔离三十多步,方赫然发觉姑娘她正控球而驰,往赛场西南角的方向奔去。
此时最接近的是吉子方,哪敢犹豫,来个拦路截击,弯身运杖,就去争夺球儿。
赛场响起震天打气声,气氛攀上顶点。
乾舜亦不闲着,策骑直闯对方球门,扰敌乱敌。
季承恩则从赛场西边全速赶至,带动全面压敌的攻势。
此时北场只剩下宇文愚和长孙持国两人防卫,假设球入敌手,两人能否顶得住对方的反攻,殆成疑问。
倏地近三万观者爆起自赛事开始后,最炽热激烈地喊叫,人人叫得声嘶力竭,龙鹰也看呆了眼。
就在独孤倩然和吉子方两骑擦身而过的眨两眼工夫间,吉子方杖如雨下,刹那间击出七、八杖,只要有任何一杖碰触球儿,独孤倩然亦要落得人过球不过的情况,偏是此美女展开杖法,拖、推、黏、拨,吉子方的鞠杖就是那么的“差之毫厘”,沾不着马球边儿,让美人儿成功闯过他的一关。那种将家传杖法融入打马球的精微细腻处,教人叹为观止,以龙鹰之能也自问若处于吉子方的位置,并没十足把握可从她杖下夺得球儿,众人目睹神迹般的杖法,无不看得如痴如醉,喊破喉咙。
敖啸已在前方二十丈外严阵以待,骏马像与主人的心连在一起般,四蹄踏着战步,来个马球场上的以静制动。
吉子方勒马,马儿人立而起,然后就那么转过身去,前蹄着地后朝使他面目无光的美女追去,但已落后逾十丈。
独孤倩然亦惹得本逼紧乾舜的崔适改为往她拦马杀至。
直到此刻,岭南队虽陷于被动,仍不见丝毫乱象。
关中队六将,宇文朔、独孤倩然、乾舜和季承恩四骑已深进敌境,余下的宇文愚和长孙持国一前一后守卫后方,而宇文愚已推进到赛场中心的位置,好照应在前线作战的队友。从宇文愚到南球门近千步之遥,即使健骥疾驰,仍须七、八下呼吸的时间,可知赛场的广阔。
关中队的攻门四将,宇文朔和季承恩分居左右两翼,在独孤倩然闯过吉子方的一关时,宇文朔在南球门西北两百多步的位置;季承恩仍贴着西面的边线驰来,离南面底线达六百步。四骑里以宇文朔最接近南球门,季承恩的距离最远。
乾舜和独孤倩然则于中路与敌短兵相接,美女的位置偏往西边线百多步,乾舜则纵骑驰往中路离南球门三百多步的方位,摆明接应杖法超群的美人儿。
看着两人的配合,龙鹰心生感触,志同道合最易生情,在马球场上发展情愫乃自然不过的事,只可惜因着高门世族与皇族政治交易式的婚姻,乾舜的心愿注定落空。
岭南队在南场人数占优,采取“骑盯骑”之策,由贝青恒紧随宇文朔,崔适伺候乾舜,吉子方本负责看管后至的季承恩,现改由高攀龙从后方趋前密切监视。
独孤倩然撇掉吉子方,立令形势再起变化。
明显看出岭南队最顾忌者,宇文朔是也,除紧随他的贝青恒外,也由越浪亲自伺候,常挡在他的前路上。而岭南队最厉害的人物敖啸担起关顾全局的重责,不离南球门二至三百步的范围,成岭南队最后一道防线。
局势虽是瞬息万变,岭南队亦不住改阵变阵,但始终队形完整,守得无懈可击,只要夺得马球,立可策动全面的反扑狂攻。
坐在马背上的敖啸不动如山,双目异芒闪烁,只是其能以静制动的姿态气度,已使欲闯关者心生惧意。
“卜”的一声,就在从左方抢过来的崔适抵达前,后方的吉子方仍然大大落后,离敖啸尚有五十多步远,姑娘她鞠杖疾扫,命中在草地上滚动的小球儿。
马球化作彩芒,打横斜滚开去,迅如掣电,去点是乾舜和越浪间的空当位。
独孤倩然虽没再次显身手闯关,却是明智之举,因而成功牵制了敌方敖啸、崔适和吉子方三人,并令乾舜从崔适的掣肘脱身。
龙鹰看得头皮发麻,此女平时横看竖看,仍是文文秀秀的模样,想不到在马球场上竟可大发雌威。最厉害是除杖法凌厉外,还能看穿全局,随手一杖,即营造出岭南队自开局以来的最大危机。
乍看越浪和乾舜离马球滚经的路线距离相若,问题在乾舜正全速奔驰,越浪仍是勒马候敌,相差岂止一线。
越浪无奈下狂喝一声,夹骑冲去,不过他确是了得,坐骑亦神骏不凡,倏忽里攀上高速,不图争球,志在拦截,策略高明。
草窝子忽静下来,人人看得呼吸急促,忘了喝彩,即使不懂打马球,亦知赛情到了关键的一刻。
龙鹰脱口嚷道:“糟糕!”两人朝他瞧来。
龙鹰叹道:“越浪中计了!”在他心里,当然希望胜的是岭南队,不但因与越浪较亲近,更因基于同情弱者的心态,看不惯北方高门的气焰。
际此一刻,他全面掌握到关中队的战略,也就是宇文朔的策略。
宇文朔拥有的除惊世艺业外,还有个非常出色的脑袋。
第一筹他虽是故意让赛,但于开球礼时已傲然展示出技高越浪不止一筹,具震慑性的实力,使越浪一方的布局重心全落于他身上去,此为误敌大计。
须知球场不同战场,高手落场比赛,会用尽赛规和马背上控球的诸般有利条件,使对手难以夺球,事实上即使武技较高者,要从各方面都低于自己者的杖下取得马球,殊不容易。故要赢得球赛,比拼的便不只是实力,还要无所不用其极的削弱对方的士气、打乱其阵势,务令对方在庞大压迫力下出错出乱,一旦到达崩溃点,会“兵败如山倒”,不用苦战至最后一筹。
宇文朔正是深知此中窍妙的人,策略就是老子要你赢便赢、输便输。而在第二筹的争夺战,宇文朔利用岭南队不熟悉其作风战略的优势,不求个人的表现,力求全队全员天衣无缝地合作,发挥出整体的力量,如若在此情况下克敌取筹,会令对手感到面对的是没可能击败的劲旅,再没有可突破的漏洞弱点。
果然就在越浪趋前拦截正朝马球抢去的乾舜的当儿,东边的宇文朔勒马人立而起,硬生生煞着去势。
紧压着他的贝青恒一时哪收得住缰,仍照前冲去,给宇文朔摆脱掉。
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如此令奔驰的马儿于高速下煞止,会对马儿造成伤害,轻则腿折,重则内腑受重创而致命。
龙鹰自问可办得到,因他懂得“人马如一”之术,现在宇文朔亦不费吹灰之力般办到了,显然自有其一套驭马之法。
敖啸双目射出难以掩饰的骇异神色。
“啪!”
乾舜毫不贪功,就在越浪赶到前,探身往前,伸尽鞠杖,对马蹄前近丈滚过的球儿再加一杖,马球立即改向,送往在他左后方三十步外暂时再没被缠着的宇文朔。
岭南队众员人人现出骇然神色,可知宇文朔成功在他们心底里种下形象,成为对方最不想球儿落在他杖下的可怕人物。
贝青恒掉头赶来。
越浪放缓骑速,封着乾舜和宇文朔间的交通。
观赛者发出新一轮的喝彩打气声,球赛确是精彩绝伦, 处处出人意表,现在没人可猜估宇文朔会否觑隙抢关,变成与敖啸的正面交锋。
龙鹰心中唤娘,对决赛不敢抱任何希望,除非同来者尚有万仞雨或风过庭,否之则是没半丝的胜算。
宇文朔的坐骑前蹄着地,立即飙闪而前,神态从容不迫,落杖挑着滚过来的球儿。
球儿应杖弹跳半空。
在阳光照耀下,七色马球像会发亮的彩球般,吸引了场内场外近三万双眼睛。
鞠杖在空中旋飞一匝,然后准确无误的击中马球,宇文朔那种成竹在胸,似探囊取物的气魄,肯定深植在场者每一个人的记忆内去。
“璞!”
马球像一道闪电般泻泄而去,从两丈的空中笔直投往离乾舜马侧三丈许的近处。
此球立即带动了敌队全体人员。
乾舜此时位处中路,离南球门不到三百步,中间只隔着敖啸,本拦在他前方的越浪,移到他左前方的位置,宇文朔的落球点,刚好在越浪势所能及的范围外。
此时只要乾舜让球儿滚到马的右侧,可带球冲门,又将越浪挤在左边,再过敖啸一关,空门就在眼前。成功从未如此接近过。
没有人想过的事发生了,就在岭南队全体以乾舜为众矢之的运动布置的当儿,乾舜竟舍球儿不顾,径自拍马朝敖啸笔直冲去,蹄起蹄落,踢得草屑如絮,尘土如烟的飘散飞扬。
下一刻马球已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高速,落入关中美女独孤倩然杖下,没半点耽搁,趁乾舜马逼敖啸的一刻,吉子方尚未追及,几下杖法过关斩将,越过崔适,直赴敌方底线,南球门就在她的东南方,如入无人之境。
龙鹰很想闭上眼睛,因不愿目睹,输的虽只一筹,但赔上的将是全队的士气和信心。谁在赛前曾想过,关中队竟可玩弄最强的劲旅于股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