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豫道:“穆飞自小非常出众,到十七岁时,连负责他武技的十二位教席师父全不是他对手,其他同辈更不用说,故极得大总管和主执事宠爱看重,加上数次到外执行任务均告捷而回,因而日渐骄狂,不但不把我们放在眼内,亦视天下人如无物。”
龙鹰道:“你们场主何不请令师宋魁兄教训他?”
商豫一双大眼睛立即闪闪生辉,一脸崇慕神色地道:“他不准商豫唤他做师父呢!只许称宋先生。师父的身份是个秘密,众人只知岭南宋家有贵客来访,还破天荒首次让客人入住鲁居。我猜场主也有此意,因师父曾在暗里旁观穆飞在教场练武射箭,当然由我陪师父,看了一会儿便离开,不置一词。过了多天后我忍不住问师父,你猜他怎么说呢?”
鲁湖给远远抛在后方,广阔的牧野仍是漫无止境,西面的山峦乍看近在眼前,到走了大截路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方知距离之远。
龙鹰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笑道:“你当我是神仙吗?怎猜得到他说的话。”
商豫“噗哧”娇笑道:“师父是神仙,所以范先生也是神仙。师父只说了一句话,就是穆飞尚未有挡他一刀的资格,此后绝口不提他。”
龙鹰心忖说穆飞骄傲,看似谦虚的宋魁比他更骄傲,但宋魁的骄傲乃谦虚的极致,有种物极必反的天理存于其中,微妙异常,只有像他龙鹰般灵异的人始可掌握,也是来自“天刀”宋缺刀法的特质性情。
商豫兴致勃勃地道:“你道师父怎样说范先生?”
不待他答话,径自说下去,道:“师父说范先生是商豫最大的福缘,尤过于他,更是商豫往外闯千载一时的机会,并千万不要理会范先生表象的一切。永远不要失去对范先生的信念。当时我听得发呆,从没想过师父会这样推崇一个人。直至亲眼目睹先生你不费吹灰之力,竟在我们面前将不可一世的穆飞抛上高空,我还记得穆飞当时惊骇欲绝的表情。范先生呵!告诉商豫,你和师父交手了吗?”
龙鹰道:“挡了他一刀,但挡得非常辛苦,‘天刀八诀’,确名不虚传。”
商豫心迷神醉地道:“若商豫可在旁看着,有多好呢?师父!穆飞真是没资格挡宋先生一刀吗?”
龙鹰吃了一惊,道:“小妹子是否弄错了,你的师父已回岭南去哩!”
商豫笑道:“一个师父走了,另一个师父驾到,商豫走运至脚趾尖。虽然商豫一直没接触师父的机会,师父又不肯去看球赛,想打个招呼亦办不到,只好留意打听有关师父的所有事。我问过有关食堂打斗的事,竟没有人看得真切,师父坐在河间王旁,五个人往师父的桌子围拢,忽然师父失去影踪,五个人骇然后撤,文纪昆和查更是被空椅震退,其他三人则是狼狈后撤,忽然重得像座山般的古梦凌空抛飞,还落在自己原本坐的桌子上,压断了坚实的桌脚,河间王呆若木鸡的坐在位子里,师父则像没干过任何事似的施施然离开,此事震惊牧场上下,穆飞还因此事去找大总管说话,只没想过他竟敢私下行事。”
龙鹰心忖逐自己离场的行动,该是于宋明川和穆飞的对话间定下来,然后宋明川才去争取商遥对此点头。
不过看穆飞将事情包揽,可见他是懂看大局的人,对牧场更有一份忠诚,本质不坏。
商豫雀跃道:“当大总管任命小豫作范先生的团领,我差点不相信自己的幸运。宋先生走时,我急得哭起来,不顾一切的要随他走。宋先生说,随他去只是从一个笼子到另一个笼子去,范先生才是我真正的机会,并说范先生是天下间他唯一摸不到底子的人,神通广大,一般切磋较量,大概可和范先生平分秋色,但如生死决战,他却没半分把握,嘱小豫好好掌握机会。”
龙鹰可想见宋魁被她缠得有多惨,故拿他龙鹰做挡箭牌。
道:“大总管为何会拣中小豫?”
商豫道:“因为他怕穆飞一错再错,又一次的触怒场主,提早被逐,只有我说的话,穆飞或肯听入耳去。不过大总管并不晓得,穆飞离开主轩时的神情阴沉得吓人,连我都不理,小豫也没信心他肯受劝呢!”
龙鹰道:“他不是目中无人吗?怎肯听你的话?”
商豫若无其事地道:“他曾经和我交往过嘛!是他先变心的,我也没什么,学艺比和他一起时开心多了,但大家仍保持着很好的关系,有心事时会来找人家倾诉。”
龙鹰心忖原来自己误会了,将宋明川想得那么差劲,竟是善意。可见情绪会影响判断力。
离西山已不到三里路,山脚处是延绵的密林,往山上瞧去,峭壁伸展如屏,洞壑处处,间有泻下飞泉,流经嶙峋怪石,扶疏林木,景色妩媚动人。
涉水渡过一道河流后,隐隐见到登山的马道。
此河宽而不深,最深处水只及膝,河床布满彩色卵石,龙鹰忍不住跃下马来,着商豫让人马好好歇息。
卸下马鞍和负载后,两马一骡均自发的到河里喝水。
龙鹰脱掉靴子,找得河旁最平整舒适的一块石坐下,享受濯足之乐。
河水清澄,冰凉入心。
商豫喜滋滋的在他身旁另一石坐下,道:“师父准备如何训练徒儿,小豫很吃得苦呵!”
龙鹰正想着台勒虚云说过的,人世事物的意义,由心的感觉去决定。外在的天地不是无动于衷,就是对人世一切的发生漠然不理!纯瞧你怎么去看待它。这么说,你认为冥冥中有鬼神主宰着,这个信念会变成你的现实,是由你赋予它的。可是命运又如何?前世今生又如何?那显然超越了信念的范畴。还有仙门之秘。
人确是活生生的谜,秘不可测,真相永远隐藏在迷雾里。
闻言从迷思里抽脱回来,道:“小豫想拜我为师的事,有征询过场主的意见吗?”
商豫苦恼地道:“最近几天场主留在飞马园里,晨会自飞马节开始后又停顿下来,根本没与她说话的机会。我们有点怕她,穆飞那样的人亦对她万二分的敬畏。场主很有本事呢!牧场由她管治后,有很多革新,声威大震。看今次飞马节,受邀者全赏面而来便清楚。”
又求道:“师父呵!”
龙鹰截着她道:“我也不是你的师父。”
商豫气苦得目泛泪光,惨然道:“宋先生不肯认小豫为徒,现在范先生亦不肯作我的师父,小豫不想活了。”
龙鹰叹道:“没那般严重吧!”
商豫垂首道:“小豫最大的心愿,就是学天上的鹰儿般展翅翱翔,飞往遥远的地方,但也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办不到。”
龙鹰不解道:“依我看你从宋魁兄处得益至巨,假以时日必可跻身高手之林,怎可妄自菲薄?”
商豫泫然欲泣地道:“可是宋先生说过,单凭武功是不足以闯荡江湖,何况糊里糊涂的走出去,一个单身女子会遇上想不到的凶险,江湖鬼诈伎俩层出不穷,尚未有机会历练已吃大亏。我也想过,漫无目的地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是没有意义的。场主绝不批准。”
接着朝龙鹰瞧着,双目射出哀求的神色,两颗泪珠从眼角泻下道:“宋先生说只有范先生肯照顾小豫,场主才会首肯。小豫真的不明白呵!但宋先生这么说一定错不了。”
龙鹰道:“你究竟是想拜我为师?还是想到牧场外开眼界?”
商豫破涕为笑,“噗”的一声离地朝他下跪,不理龙鹰同意与否叩了三个响头,高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小徒三叩之礼!”
龙鹰啼笑皆非的着她坐返石头处,叹道:“不用场主批准吗?”
商豫欢欣如狂地道:“小豫是豁出去了,一切由师父为徒儿作主。”
龙鹰心忖这个徒儿或许是命中注定,想推都推不掉,幸好她是这般的讨人欢喜,使他有多了个女儿的感觉。凭自己现在的实力,找个地方安插她,让她得展抱负该是易如反掌的事,只好认命。
道:“好!先教你第一招,就是武功首要讲战略,知己知彼,最忌有勇无谋,那时即使你武功胜过对方,也可以输个一塌糊涂。”
商豫大喜道:“徒儿明白!”
龙鹰哑然笑道:“你并不明白。”
商豫道:“请师父指点。”
龙鹰道:“你求学的态度很好,但心中并不服气。对吗?须说老实话。”
商豫点头道:“瞒不过师父呢!师父刚才说的道理,牧场的教席们都说过呵!”
龙鹰淡淡道:“我为何在这里歇息呢?”
商豫一呆道:“竟是另有原因吗?”
龙鹰道:“这就回到知己知彼的问题。穆飞是怎徉的一个人?”
商豫答道:“是个聪明和骄傲的人。”
龙鹰道:“太笼统哩,没有帮助。今早其他人和我捉迷藏,被我引得团团转,独他猜到我的目的是去见场主,又能埋伏在我到飞马轩的路线,可知他有智有谋。好哩!现在他既不服气,因尚未输个一败涂地,而是输得不明不白,想拿回点面子,会怎么做?”
商豫两眉紧蹙,道:“他没那么大的胆子吧!”
龙鹰道:“不论他做什么,只要他客客气气的做,我是很难拿他怎样的。说回你吧!如果小豫想告发他,又知场主不会放过,小豫会这样做吗?”
商豫缓缓摇头。
龙鹰道:“所以穆飞唯一向我报复的方法,就是趁我到田猎去的途上发难。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一直在登山处等候我们,还有十一个同伙。”
商豫茫然道:“师父怎晓得他们的人有这么多?”
龙鹰道:“这是高手的灵觉,是久历战阵磨练出来。我现在的策略是和他们斗耐性,如果他们的耐性比较好,我就是输了头阵。看!他们心浮气躁的来哩!”
商豫朝山路口望去,一时仍未见到什么,旋即尘草飞溅,十多骑从林内驰出,朝他们奔来。
商豫惊呼道:“师父呵!不多不少,刚好是十二骑,由穆飞带头。”
又道:“我要去截着他们。”
龙鹰悠然道:“要来的终会来,解决掉后我们方可享山林的逸乐,我要你成为一个旁观者,不论穆飞向你说什么,仍摆出不置可否的模样,勿答他的话,使他感到你异乎平常。他愈摸不到小豫的心意,你愈能令他感觉到压力,胜过疾言厉色的喝止他。”
商豫神醉地道:“徒儿受教,听听已感到无招胜有招的威力。”
龙鹰讶道:“小豫有极高的悟性,怪不得宋魁兄肯传你绝艺。”
商豫道:“自小有人赞我聪明,可是对着师父,像变得很蠢。”
龙鹰语重心长地道:“经验是一点一滴积累的,还要多吃亏、碰钉子,感觉才变得深刻,没有事情是一蹴可就。与敌交锋,若如下棋,在短兵相接前棋局己开始,每下一着,对方都不得不回应,是夺得先机。高手争锋,就是如此的一线之隔。”
蹄声清晰可闻,似用马蹄敲响大地的战鼓。
商豫吁出一口气,道:“师父,徒儿很紧张。”
龙鹰道:“因为你是首次遇上这类场面,且因穆飞的威势早深植你的内心处,故没法保持冷静。由此观之,你仍未称得上高手,真正的高手即使明知必死,一颗心仍是冷静如亘,就像火焰上一点永不融掉的雪。”
又低声道:“不要望他们,看着我!”
十二骑速度很快,离他们不到里半远。
商豫瞧着龙鹰。
龙鹰道:“从他们的蹄音,小豫有掌握到东西吗?”
商豫道:“他们是全速奔驰。”
龙鹰道:“所以如他们抵达后立即动手,会处在气势最强盛的一刻,但若我们一副有恃无恐,像不知他们来寻衅般,会令他们生出疑惑,大削他们本一往无前的势头。如能趁他们疑神疑鬼之际,再凭智取,那尚未动手已可将他们逼落下风。这就是战略,乖徒儿明白了吗?”
商豫首次被他认作徒弟,喜出望外,不迭点头,激动兴奋至说不出半句话。
穆飞一马当先,离他们坐处不到百丈,正以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他们。
纵然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可保持精神持亘,只现在窄幅内的轻微波动,可知此人确是罕有的练武料子,不愧牧场新一代的首席高手。
龙鹰不看他半眼地笑道:“穆飞如你能说出为何会被送住高空去,我便和你们十二个人玩一场,不论结果,绝不泄露出去。”
他说的正是穆飞最希望达到的。
穆飞为之愕然,现出思索的神情,马速随之减缓。
后面十一骑纷勒马缰,如虹的气势因龙鹰的几句话化为乌有。随穆飞来者全是惟穆飞马首是瞻牧场的年轻俊彦,他们不晓得穆飞被龙鹰送往高空去,以为穆飞一时拦不住龙鹰,还踏碎了几块瓦片,个个感同身受,誓要为穆飞出一口气,最紧要是做得干净利落,向这可恶的“范轻舟”还以颜色。
十二骑在河岸扇形散开,半月状的围拢龙鹰和商豫。
穆飞高踞马上,看看龙鹰,看看像变了个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般的商豫,来前想好了的话,没半句可在眼前情况下派上用场。
其他人见“头子”不说话,只好等待。
龙鹰往穆飞瞧去,叹道:“如果穆飞兄到此刻仍不明白为何拦范某人不住,如此来寻范某的晦气,就是妄撞之举。”
穆飞沉声道:“你使诈。”
龙鹰从容道:“兵家相争,用计使诈,无所不用其极,尽力营造于己有利的不对等情况,如果穆飞兄不明乎此,恐怕须永远躲在牧场里。敢问穆飞兄,你埋伏屋脊后,不也是一种诈术吗?为何竟反给我诈了出来?”
穆飞叹道:“我欠的是范先生的江湖经验。”
龙鹰鼓掌道:“所以穆兄今次来找范某,并不认为是技不如人,只是经验不足,却不知道实战经验最难能可贵,即使你和范某人再战十场,吃亏的还是你。”
说毕从坐处弹起,朝穆飞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