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博然的目光只在许问身上停留了片刻就移开了,接着开始宣布正事。
许问神情坦然地抬头注视着他,心情并无波动,但他注意到,旁边左右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讪讪的。
显然那天他们也去了锅响巷,并没有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
孙博然俯视下方,表情淡淡。
“吾乃本次桐和府徒工试的主考官孙博然,工种是细木。这两位是副主考官刘修和云远际,工种是陶瓷和修复。”
他按照常规简单介绍了几句。
徒工试和百工试的考官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除了在身份上不得与本次考生有什么关联,需要有相应的避忌以外,在实力与名声上也会有特殊的要求。
现在工匠分工相对比较细,极少有人能面面俱到,所以考官个人擅长或者专精的也只可能有一个方向。但到了他们这种等级,眼力已经到达了一定的程度,而且美与技艺在某种程度上是共通的,其他门类他们就算不会做,进行鉴赏与判断仍然毫无问题。
孙博然介绍完,向着考生们行了个礼,然后道:“现在各位可以掀开布帷,进入自己的考间。”
他一声令下,所有考生齐齐行动。
许问转过身,掀开布帷,抬头就愣了一下。
考间里有一张粗木工作台,台边堆着材料,台上放着工具,跟上次考试的情况其实挺像的。但唯一有所差别的是,工作台正中央放着一件半成品的木器。
看见这木器的那一瞬间,许问就意识到这是考题了。他们要做的,很有可能就是在此基础上完成这件木器。
先不管这题难度怎样,难道每个考生都被安排了这样一件东西,一道考题?
许问迅速回想起本次府试的参与人数……两千多,这就相当于主考方要安排两千多件这样的半成品?
这工程也太大了吧?
紧接着,孙博然的声音又在外面响了起来。
“各位可以看到桌上的未完成品,你们需要做的,就是将其完成。未完成品旁边附有本场考试规则及评判标准。考试时间为三日,第三日下午酉初结束考试,届时将根据标准现场进行评判,进行排名,得出最终成绩。”
孙博然中气十足,许问这里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就算他说得不那么清楚,也自然会有人把他的话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许问顺他的话看向一边,发现那个半成品下面压着一张纸,上面的文字整整齐齐,明显是印刷出来的。
许问伸手把它拿起,研究了一下才发现应该是活字印刷。
传说中的古代四大文明成果,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亲眼看到。
孙博然刚才的意思很明确,总地来说,府试的整个形式跟县试第三场比较类似,都是现场完成然后评分。只是把一天的工作拉到了三天,内容难度肯定要大多了。
许问放下这张纸,先去研究那个半成品。
跟他第一眼看到它时得出的结论一致,这就是他们面临的考题。
——三天时间,将这个半成品变成成品。
说起来也很有趣,他第一次接触孙博然的作品,完成的是同样的工作。那次他完成的是一个雀替,这次又是什么?
从外表看上去,它是一个做到一半的雕花小箱子,长一尺半,宽一尺,高八寸。
以许问现在的实力,他并不需要测量,直接肉眼就能做出判断。
单只是完成一个雕花箱子的话,有一定难度,但难度不算太大——比他一年前修复的那个雀替简单多了。
雀替以圆雕为主,形状是立体的,很不固定,只能根据受力结构反推。
而一个箱子,方的就是方的,小孩子都能根据半个箱子画成一整个,在外部形状上是没有难度的。
箱子正面是一幅完整的浮雕,花鸟画,云纹勾边,中间铺有树枝和花叶,枝叶间有一只半小鸟。画面灵动与庄重兼得,有很强的装饰性。
箱子四周以云纹为主,底部也有雕刻,与箱面相互呼应。
这花鸟画同样只有局部,要推出整体难度略大一点,但也有限。
这样问题就来了,这个作为府试的考题,是不是太简单了一点?
许问一边思索,一边把它换了个方向,也就是残缺不全没做完的那个方向。
这部分连箱壁也没有,可以直接看到内部。
这一看,他就明白过来了。
真正的难度其实在这里——这是一个百宝箱。
箱子内部分成很多个格子,每个格子可以移动、抽出,有不同的组合方式,十分精巧。
跟外面一样,这部分也只做了一半,要由考生们将其完成。
这个难度就有点大了。
这样的结构都是环环相扣的,在没有设计图的情况下理出另外一半,把它设计并且做出来,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
更过分的是,已经完成的一些格子上也有雕花,这代表待完成的格子上也应该有。
这样,雕花的样式就需要考生们根据已有的部分进行设计,风格必须统一。同时,就现有的部分来看,这些雕花相当细致,要在三天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这么细致的雕刻,时间统筹上也需要好好规划一下。
总地来说,这次考试难度比许问预料中的还要大一点。吕城他们想要通过,估计都有点需要看别的考生的脸色。
府试都有这样的难度,不知道院试怎么样……
不过对他来说是有好处的。
难度越大,就越能杜绝运气因素,拉开考分的档次。
要知道,他可是冲着物首来的!
许问深吸一口气,放下箱子,拿起旁边那张活字印刷的纸。
这上面写的是考生们需要注意的一些规则细节和评分标准,严谨而细致,显然经过非常周全的考虑。
百宝箱里的总格数不能低于多少,完成度要达到什么样的程度。什么情况不得分,什么情况可以加分……
许问快速浏览了一遍,记住其中关键。
按照这个要求,三天时间的确有点紧……
他没有马上动手,而是走到工作台的另一边,把箱子摆在旁边的空位上,铺开纸笔。
炭笔落在毛边纸上,字色拙涩,字迹却极为流畅。
他一点也不怕浪费时间,做起了这个世界没几个人会做的工作——
撰写工程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