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问当然不会拒绝,这本来就是他到这里来的最大目的之一。
他接受之后,大师们就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件事,而是继续关注起了水泥。
倪天养也就顺理成章地继续给他们介绍起了水泥的多种用法。
因为它简便易得,可以批量生产,所以除了配合砖石当粘合剂以外,很多时候也可以独立出来,单独使用。
譬如水泥路、水泥台、水泥自流平,还有他们最近设想出来的一种做法,就是在水泥里混合钢条,增强它的柔韧性和延展度。
这个时代已经有钢了,质量还很不错,但基本上都是人工反复捶打而成的,产量非常低。
所以这种使用方式暂时不会普及,但至少给水泥的使用提供了无限的可能。
储秋实他们担忧的是这种批量规模化生产的方式可能给行业带来的冲击,对这种新材料本身还是很欢迎的。
他们围着倪天养东问西问,非常关注。
水泥的事情,倪天养全程参与,知道得非常清楚。
许问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发现没什么需要他补充的,就悄悄退了出去。
他回到了“物生阁”跟前,凝视着那面石壁,以及上面盛放的大量物品。
石窟里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像,每一件都像那尊观音像一样,神形皆备,精美绝伦。
刚才储秋实其实也没有特别去选,只是随便从上取了一件而已。
许问看完一件,不自觉地移动着脚步,一件接一件地看了过来。
最后,他往后退了几步,注视着巨大的墨子像,目光深邃,仿佛陷入了沉思。
“小许先生。”过了很长时间,明山在旁边叫他,许问回神,转头。
他先看见的是连林林。
她托着腮,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悄无声息的,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
她也没打扰他,跟他看着同样的方向,也同样的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不过这时候许问转头,她第一时间发现,立刻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阳光一样,直直照进了许问的心底。
许问回以一笑,转向明山行礼:“明大师。”
“石像材质比较特殊,所以可以直接摆在这里。上面的箱子里,还有物生阁里面还有很多其他材质的精品,你要看一看吗?”明山笑着问许问。
“麻烦了。”这是好意,许问没有拒绝。
明山拉动机关,卡卡卡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把一个樟木箱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箱子里装的是书画卷轴,用油纸和卷轴盒一层层包着,明山打开的时候,拿起旁边一张厚纸,展示给许问看:“每隔一段时间,这些书画就要拿出去晾晒检查一下,有问题必须要马上修复,确保安全。”
那是一张纸笺,上面一行行写着很多东西。
可以看出来,流觞园对保管程序管理得非常严格,例行检查分大检小检,什么时间进行的什么级别的检查,由什么人进行,全部都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还有专人的签章。
许问本来只是礼节性地看一眼,没想到一看就吃了一惊,又接过来看了半天,赞道:“很规范啊!”
“先祖传下来的规矩,我们只是照着执行而已。”明山笑着说。
先祖传下来的……许问又抬起了头,看向石壁上的机关:“这个也是明家先祖留下的,还是那位墨则大师的作品?”
“都是。是墨大师与吾先祖一起商议完成的,他与我明家,本来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据说千年以前,曾经同出一脉,算是同门。”
“都是墨家传人?”许问心念一动,问道。
“是。”明山微笑着说。
“说起来我有一件事情很想请问一下,这次流觞会,为什么会放在这个时间召开?”许问顿了一下,突然问。
他这个问题问得其实有点奇怪。
以往的流觞会其实一直没有一个固定的时间,几十年的有,上百年的也有。除了跟传说它总跟天工的出现有关以外,在时间上其实是不固定的。
所以流觞会什么时候开都不奇怪,许问这个为什么问得才奇怪。
结果他这个问题问出来,明山却笑了,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哪里不对?”
“很多。流觞园地位这么超然,为什么会跟朝廷合作?请你当行宫竞选的主官不说,还用流觞会的门票来当奖品。还有,陈二根这样的人,贡献再大也是在官坊内部,官坊和民间是两个不同的领域,流觞园是怎么知道他,还能把他请过来的?他要出门,必须得经过官坊的奖励吧?”
许问随口就说了几条,明山笑而不语,他们身后的连林林却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佩服地连连点头。
“所以怎么看,这次流觞会都应该跟朝廷关系很大,多半是朝廷说动了你们,一起联合召开的。”许问判断道。
“哦?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明山笑问。
现在他们周围是没有其他人,许问这话要是被别人听见了,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流觞园能这样一呼百应,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它的传奇性,遗世独立的这种超然。
一旦变成朝廷走狗,它的存在肯定就变了味了。
但明山含笑反问,一点也不紧张。
“我猜是因为墨子。”许问出人意料地说。
“哦?”
“大周工匠,拜的一向是鲁班祖师。虽然也不会不认墨子这个祖师爷,但走的路子,一直是鲁班祖师那套。两边所执的理念完全不同。”许问看看石壁上的机关,又看看樟木箱子里的登记表,肯定地说道。
“朝廷应该是从这个角度说服了你们的。也许根本不需要说服,你们就是一拍即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未来流觞园还可能跟朝廷有更密切的联系,甚至有可能,以后的流觞园就不在天山了。”
前面许问在说的时候,明山面带微笑,脸上主要就是赞许。
许问能想到这么多确实让他有点意外,但之前也的确不是没有端倪。
但许问说到最后的推断的时候,明山的笑容消失,就差没说出那句“你怎么知道”了。
片刻后,他渐渐放松,问道:“那你怎么看?”
他问得很认真,倒像真的在咨询许问的意见。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再看看这些东西。”许问指了指箱子里的书画,又指了指石壁上的东西。
“行。”明山深深看他一眼,把机关的使用方法告诉了他,这时正好有人来叫他,他向许问致歉,暂时离开了。
许问坐下来,打开一个盒子,拿出里面的卷轴。
这时,身边响起轻微的声音,连林林坐了过来,笑着说:“我陪你看!”
“……嗯!”许问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