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劫塔是一座石塔,七层的宝塔,远看上去不像石制的,倒像是木建的。
石塔自有其限制,一般来说很难建得很高。当今现存的最高石塔位于泉州开元寺,东西双塔,每座都是四十多米,一共五层。
但这座七劫塔一共七层,目测上去在五十五米以上,远超泉州石塔。建到这样的高度,对技巧要求极高,放到外面可以说是稀世罕见,也就是此处属于私宅,轻易不许人进,更别提靠近了看,所以才没那么有名气。
不过七劫塔属于五岛上很少有的能隔着大湖看见的建筑,很多本地人在路过时,会指着它跟外地朋友介绍一通,得意地炫耀。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光辉璀璨的文化建筑,班门祖地才能在当地拥有极其特殊的地位,直到今天也能得到政府的额外优待。
塔这种建筑在中国很特殊,它多半是佛教建筑,通常有其独特的宗教意味。
但班门是个工匠家族,本身不信教,所以在整体建筑风格上,七劫塔并没有常见佛教宝塔那种宝象庄严的感觉,因其由白石建成,反倒有一些飘飘的仙气,位于山巅之上,直欲凌风归去。
说起来,七劫塔不仅建造者,后面重建它的那位工匠大师技艺也应该非常高超,所以不仅能建成这样的高塔,还能保持它原有的风韵。
“劫这个字很有意思的,它有劫难的意思,但在佛教里,它又是个时间单位。”
许问走到七劫塔附近,突然听见对话声。这声音有点苍老,语速缓慢,但非常清晰。
塔下有很多树,郁郁葱葱的松树,几百年了,长得很大,四季不凋。
松林间有一条石板路,弯弯曲曲地通向七劫塔,声音就是从松林里传出来的。
许问沿着路走到附近,看见那里有石桌石凳,上面坐着两个人。
面朝许问的是那个正在说话的,六十多岁的老人,穿着黑色的唐装,上面织着暗纹的宝象花图案。他拄着一根檀木拐杖,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微胖,看上去非常和蔼。
背对着他的是个年轻人,穿着利落的工装,挎着一个电工包,听得很认真。
“这个词最早来自印度婆罗门教,后来被佛教延用了。他们认为世界会经历无数劫,一劫时间漫长,从出生到死亡,再次新生,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休。”
微胖老人徐徐道来,其实这些内容许问也知道——宗教建筑本身就是传统建筑的一个重要分类,他还认识方觉明,从他嘴里就听说过不少相关的事情——但这老人讲起来,别有一种吸引力,他不知不觉就站定脚步,听了进去。
“劫有很多种,不同的卷宗里有不同的分类。大智度论卷三十八说劫有两种,大劫和小劫。妙法莲华经优波提舍分五种,夜、昼、月、时、年。另外还有说中间劫、成坏劫、大劫三种的,坏劫、成劫、中劫、大劫四种的。其他六种的也有,九种的也有。这七劫塔……七劫之数,倒从来没有听过。”
微胖老人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七劫塔,表情有些好奇。
“您说的这些,全是佛教里的说法?”年轻人思忖了一下,问道。
“对。”
“那不就得了,这七劫塔也不是佛塔啊,从另外的地方得到了说法,也很正常。”
“唔,也有道理,就是不知道这说法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历史啊,一代接一代,都是有传承的,很少凭空产生。我就是想知道来由,但怎么也没查出来。”
“所以您想进去看一看?”
“对!”
“那我也没办法了。我就一维护的工人,这塔进去都是要打申请的。我们才申请完一波,做完检修出来。下次再进去得重新申请。”年轻人双手一摊,很无奈地说。
“这么麻烦啊……”微胖老人看着七劫塔,摇了摇头,脸上有明显的遗憾。
这时,许问也往那边看了一眼,走上前去招呼道:“您好。”
“呃……你好。”微胖老人看他一眼,有点迷惑地站起身。
“我叫许问,是班门的客人,请问您是……”许问问道。
“哦,我叫萧西山,是万园大学历史系的教授。班门最近不是半开放了吗,可以提前打报告过来参观,我就来了。可惜只开放了一部分,很多地方不让进。我心想这七劫塔都改成基站了,应该属于开放的那一部分,结果还是不行。”萧西山摇着头,倒是解释得很清楚。
“您对七劫塔很感兴趣?”
“对!刚你也听见了吧?这七劫之数,跟其他说法全对不上号,我就想知道它究竟是怎么来的。而且这塔……”
萧西山眯着眼睛看向那边,“石材又硬又重,是最难处理的材料,用在建筑上,很少有建得这么高的。听说这塔是后面重建的?建的人厉害,修的人也厉害啊。真的很想进去看看,一探究竟。”
“行,那就去看看吧。”许问非常随意地对萧西山点点头,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沿着石板路,继续往塔的方向走。
萧西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蹦了起来,又惊又喜地道:“你能进去?”
虽然是这样问,但他其实好像一点也不怀疑的样子,紧紧地跟在了许问的身后。
许问听着后面的脚步声,突然发现又多了一个,转头一看,是那个年轻电工也跟了上来。
他迎着许问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听见教授说的,我也想去看看……之前进去的时候完全没留意,行吗?”
“行啊,欢迎。”许问笑了,又问他名字。
这年轻电工名叫胡本自,其实改建基站的时候他就在,上上下下七劫塔不少次了。但之前他就是把这个当成一项普通工作来完成的,也没有多想,现在听见萧西山介绍了半天,突然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三个人继续往里走,萧西山走在许问旁边,一直在打量他,嘴里还在嘀咕:“怎么觉得你不像班门的客人呢?倒挺像主人的。”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啊”地叫出声,想了起来,“我记起来了!是说许问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你就是平镇展销会那位!”
展销会当日,万园大学不少老师和教授都过去了,通过屏幕或者现场看见了许问制作班门锁的经过。
萧西山当时外出交流,不在万园市,但也从电脑上看了直播,几乎全程都跟完了。
就是他有点脸盲,而当时他印象更深的是许问的作品,而非他这个人。
后来他回去学校,跟同事讨论过不少次相关的事情,还有同事直接拿这次的见闻作为课题,要深入研究华夏的传统技艺以及在当今的发展。
总而言之,对许问这个人,萧西山是真的久仰大名,这时候他突然想起来,终于把人跟名字对上了号。
“对了,班门锁班门锁,想也知道,你是跟班门关系很深嘛。”萧西山恍然大悟,上来打量许问个不停。
“对,我师门跟班门有些渊源,所以在这里有些优待,基本上哪里都能进。”
“哪里都能进……”萧西山把这五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下,眼睛发亮,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被胡本字打断了。
“平镇展销会许问大师……您就是《万物归宗》的总顾问?”这时候的胡本自,看上去比萧西山更加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