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代其实挺两级分化的。
一部分工匠敝帚自珍,传媳不传女,把家传的技艺当宝贝,一辈子固守着那点儿东西,警惕着不让别人学,也不学别人的。
他们也会收徒弟,但对着徒弟往往也会留一手,很多时候,精妙的东西就在这样的隐藏中流失了。
但并非所有人都会这样。
也有一部分工匠锐意进取,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把自己独门绝活教给别人,他们一定是很愿意去学别人的东西的。
兼取百家之长,方可更进一步,他们其实都很清楚这样的道理。
也只有这样的工匠,才能更进一步,拥有成为真正大师的可能。
但现在,信息交流的渠道非常有限,他们常常面临着想学也没东西可学的窘境。而且他们受匠籍限制,大部分时间有活要干,哪有那么多时间东奔西跑,跟人交流?
而且交流交流,不可能只拿别人的不交自己的,通常都有个你来我往。
这次受邀前来流觞会,他们其实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的。
但现在,先不说最后的奖励,前面的意思明山也表达得很清楚了。
这些记载了多方技艺的册子,全部都是流觞园用了数百年时间收集而来的。
在这个游戏里,他们将没有任何保留地把这些绝活展示给各位大师。
虽然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供研习,但也非常可贵了。
至于后面的游戏要求,其实只算添头,得分最高的第三项就是他们准备好了的交流环节,但这一项纯凭自愿,流觞园只提供奖励,绝不勉强。
只是这奖励就太诱人了……
天工心得。
天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知道得其实都有点似是而非。
但对他们来说,天工不仅仅只是一个名衔,更代表着一个无比令人向往的境界。
“天工无惑。”
对于天工来说,这个世界没有秘密,没有可以令他疑惑的事物。
世界的终极秘密将在他眼前展开,所有他以往人生中的所有疑惑将得到解答。
所谓天工,不涉名不涉利,但的的确确就是他们每个人——能站在流觞会此处的每个人心中最大所愿!
“连大师,那我就不客气了。”人群中,一个人发了一会儿愣,向连天青拱手。
这意思很明确,就算连天青是半步天工,是距离天工最近的那个人,他也想试试,不想把这个机会让人。
“那就试试。”连天青的表情已经恢复正常,语气平静而果断。
显然,这个奖励也吸引了他,他决定正式地来争一争了。
所有的这些人里,许问恐怕是对天工知道得最少的一个。
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连天青不会跟他讲解这方面的事情,其他时候也没什么机会跟人讨论。
这时候,他听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目光也凝注在了盘中的木牌上。
“天工无惑?”这句话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吧!
即使在他的时代,也没人敢说解开了对世界的所有疑惑——如果有,那一定是民科。
无数顶尖的科学家在探索着这个世界,探索着宇宙最后的真理。
或真有一个渠道能解开他们的所有疑惑,没人不会疯了一样地想要得到他。
而即使是许问,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也忍不住去想,以往的天工,会不会有跟他一样的疑惑?那些心得里,会不会有解答这些疑惑的办法?
他也很想去看一看啊……
不过,他看了连天青一眼,看到了师父的势在必得。
连天青卡在半步天工这一阶已经有七年了,这方面的需求,没人会比他更迫切。
所以,许问不打算去争。
想一想,等师父看完了,他再去问,师父也不会不告诉他。
人群在藤席上坐正,面朝金顶河。
许问坐在连天青旁边,身体微微后仰,姿态非常放松。
连林林坐在她父亲身后,一脸的兴致勃勃。她当然不会参与这场游戏,但仍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
许问侧过身,正要去跟连林林说话,连天青转过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做什么?还不做好准备?”
“呃?”许问身体一顿,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然而连天青何等敏锐,他问话的时候就已经看出了许问的想法,挑眉问道:“我需要你来让?”
许问一愣,然后笑了,连忙道歉:“是我错了。”
“嗯。天工心得是一回事,前面的试炼也需认真对待。难得开阔眼界的机会,不可错过。”连天青告诫。
“是。”许问知道自己先前想岔了,非常认真地回答。
明山暂时离开,片刻后,一群仆从把一堆箱子搬到了河边草地上,叮铃哐啷敲了一阵子,装了一排书架出来,上面摆满了书,书皮颜色各色各异,新旧程度也完全不同,显然来自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地方。
大师们的目光投过来,一个个都像看见了宝藏一样。
事实上也没错,这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笔巨大的财产,一个真正的宝藏!
“准备开始了。”明山不知何时出现在金顶河上游,手里捧着漆盘,笑吟吟地说。
他再次把盘中木牌展示给大家看:“木牌一共三种,金漆其一,红漆其二,黑漆其三。金漆牌计十点,红漆牌计五点,黑漆牌不计点。各位接到漆盘,便可自读其书,自取其牌。不过时间有限,‘读书人’只有一炷香时间模拟或改进书中技艺,或是无法完成,所选木牌还是只能换成黑色的。”
其实工匠是精雕细琢的手艺人,大部分时候不那么需要赶时间。
但一来明山说的有理,二来明山这句话,莫名其妙让他们想到了这次的争论……
于是所有人对视一眼,全部都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明山很干脆,弯下腰,正要把木盘放入河中,向福至突然抬头提问:“如果有人运气不好,木盘一直不飘到他跟前怎么办?”
“天工是天命,运气,应是天命。”明山郑重地道。
“确实。”向福至双手合十,不再说话。
黑漆的木盘放出河边,稍微晃了一下,在水面上落稳,向着下游飘来。
河水飘飘荡荡,木盘就像水面上的浮萍一样,飘飘荡荡,上面的木牌和茶杯不知道做了什么处理,稳稳地与盘底贴合,动也不动。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盯在漆盘上,看着它经过一个漩涡,稍微打了一下转,然后脱开,飘向下一个漩涡。
它路过李全时,停留得格外久一点,李全都已经伸手了,结果它挣脱了这段暗流,重新向下。
李全身体向后一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漆盘不停在他面前,就是他没这个运气。
眼看着,漆盘到了人群中游偏下的位置,停了下来。
它的面前,正是连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