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唐江比楚红玉也小不了几岁,他没有反驳,小心翼翼的搀起楚红玉,关切道:“少爷吩咐我们保护好姐姐,让我们先走。小海,还不来拜见楚姐姐。”
“小仆唐海,见过楚姑娘,呃,楚姐姐。”唐海看了楚红玉睨过来的眼光,立刻改了口,面对这将来可能是主母的人物,他可不能得罪。两名少年都是十八岁年纪,属于伴着唐表成长的仆童,他们本不姓唐,乃是外姓氏族,后因侍奉的主人尊贵就都被掌门赐了唐姓,这种情况在大世家里非常普遍。唐表这次出来也仅与这两名小仆保持着联络,两人从小跟唐表一起习武,打下的根基颇深,近几年随唐表常在江湖历练,接触的不是一派掌门、一方豪强,就是绿林英杰、江洋巨盗,学来的手腕颇为老道狠辣,这样方暗算了何必飞。
楚红玉还是不能立刻行走,唐江、唐海憋红脸争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由唐江来背楚红玉。楚红玉佯怒道:“唐海,你敢嫌弃姐姐?”
稍稍靠前走的唐海只觉帽盔一歪,赶紧扶了扶,结巴道:“小海那敢,小海……力气不如小江大。”
“你的意思是姐姐太重了?”
唐海又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倒,低声慌张道:“冤枉啊,姐姐。”
楚红玉甜甜一笑,见了这两个小仆,心中自觉离唐表也近了些,开了几句玩笑后她话锋一转,正儿八经道:“今夜怎么脱身?”
“少爷教我们去寻南城门姓黄的城门官,少爷对他族人有大恩,现在到了他回报的时候了。”唐江的回答很简练。
楚红玉不再问话,心中想着唐表应该突围而出了,居右禅和逆鳞卫虽然可怕,但大约还是封不住一心想走的唐表。只是他为何还不到?他是为了什么事耽搁了?莫非是他那条伤腿的原因?抑或是遇到了其他高手的阻击?想及此,楚红玉暗咬银牙,心绪就乱了起来。
夜色已深,他们挑着幽暗的小巷向南城门行进,因为有内应,路线把握得很准,他们只需躲开翠羽可能驻守的方位,一路谨慎并未被发现。
走出巷子群落,迎面一条绵延河堤,堤上杨柳依依,提下河水静流,靠着堤岸泊着十七八艘船只,这些船只普遍长达七丈余,高有两层,各自雕修装扮的美轮美奂。若在平日,这些豪华花船竞相游弋,船上灯火通明,墨客佳人云集,彩带飘空,仙乐弥扬,好不热闹,但今夜宵禁,除官府公务之外,河上不许行舟,路上不许乘车,因此这条萧索的河段怎看都不似暮望那著名的天女河画舫。
三人一路行来都比较慢,到了此处,唐江、唐海骤然提了速度。背上负人的唐江速度丝毫不慢于领路的唐海,其身法已隐约有着几分唐表的样子。他们在河堤上一掠而过,钻进一艘寻常二层游船之中。
游船舱内是一派筵席模样,只是杯盏皆空,座上散放着如琵琶、长筝、笛、箫、鼓等乐器,无人收拾。这内里早站着一名男子,男子一身军士打扮,年纪四十有余,留着八字胡,眉目间倒透着沉稳,看见三人进来他并无多余冗言,只先打量了散坐于地的楚红玉,才慎重道:“这位姑娘要是也出城,却需一位水性极好的人带着。”
唐海的脑子灵快,立刻道:“黄门官,莫非要从水路出去?”
黄门官答道:“现今四正门两偏门都驻着翠羽的将官,上面夺了我们这些门官的管辖权,南城一路是行不通了。”
唐海问道:“那水路怎么个走法?”
黄门官道:“河上的大闸早沉了底,整个水道按道理应是封死的,但是我和少数几人晓得这水闸因年久失修,河床淤积,底部空着可容一人通过的洞口,要想出城,从闸底游过最好,在水道把守的皆是我手下兄弟,有什么动静我会第一个知道。”
唐江提醒道:“少爷说千万妥善行事,不能让黄老哥受牵连。”
黄门官低声笑道:“我往日受唐公子大恩,家中老父老母都是唐公子仗义出手救下来的,所以今日有了机会,定是肝胆相报,敢不尽力。知道这水闸秘密的都是当年检修的一批水工,因为没有银子,水闸也修不了,也没人愿意出力干个不讨好的活,大家就把这事瞒了下来。当年那批人除了我留在暮望,提了门官,其他人都不知在那处洪堤上熬着呢,所以从这走隐秘是没有问题的。我担心的倒是这位姑娘,以她的伤势恐怕是游不过的,不知你们两位小哥的水性如何?”
唐江、唐海互看一看,都没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多少自信。楚红玉靠坐在酒案旁,冷冷道:“下水时你们先游出闸门,手中拉着我的链镖,我在后面屏了气,你们能使上力时就用链镖拽我出去,这有什么难商量的。”
其余三人听后无语,但也不能否认这生拖硬拽是个办法。计较已定,黄门官掏出一瓶伤药递给唐海,道:“我擅离职守久了,怕有不便,先行一步。小哥儿,请替我还有家中老父老母向唐公子问好,这瓶伤药是我家祖传秘制,效用极灵。”
唐海接过伤药,道了谢。
黄门官向三人道声:“珍重。”就出了船。
唐海拔出瓶塞,唐江便凑过来闻了闻药气,他以前跟着本族修过毒理之学,对药物是认得不少的,他辨出了几味止血化瘀的草药,高兴道:“楚姐姐,这药可用。”
楚红玉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她深知箭伤经唐江妥善包扎后已不算大碍,要命的还是那加重的掌伤,为了不成为出城的拖累,她决定利用等唐表的时间运功调息。见楚红玉摆起架势,旁边的唐江唐海自觉地替她护起法来,两个小兄弟从舷窗处看着黄门官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轻轻私语着。那边的楚红玉将一缕真气从丹田提起,真气后经中枢、灵台、神道向上而行,就欲先走上一个小周天,修复受损的经络,然而这一缕真气刚过凤府,楚红玉耳中骤起一声沉响,刹那间感觉所处之所突然间地崩河倾,伊只觉灵识飘摇,竟是要走火入魔!
唐江唐海守在舱口一边,无法观察到楚红玉苍白的面容上闪现出复杂表情。
短短一瞬,楚红玉的已不知在鬼门关上挣扎了几遭,“喝啊”,随着一声清咤,楚红玉咬破舌尖,吐出一道飞血,杏目带着寒光瞥向通往二层的楼梯。
此时,唐江唐海方警醒望来。他们正看见楚红玉的一道艳血吐在琵琶弦上,他们正看见自游船二层施施然下来一个穿着白衫灰褂的青年。唐门二人大惊,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来的?二人跟着唐表行走江湖两年有余,今次是他们头一遭独立行事,凭借着历练来的老辣手段两人一上来就除了何必飞,信心大增,但他们盯着那青年,却暗问这是在暮望吗?仅凭这人现身不露声息一手,就可知是个顶级高手,暮望已经严禁武林人士私自走动,如有违者便是灭门的下场,这个人多半会是朝廷那一派系的,可朝廷是从那里弄来了这么多强者?杀了一个又来一个,杀了一个还有一个强!
两人并不知道楚红玉为何吐血,只当是楚红玉一时功法不当所致。其中原因只有楚红玉心知肚明,真气走逆使她的内伤更重了几分,指望马上恢复些战斗力已是不可能了。
唐江唐海护在楚红玉身前,处于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他们已视这个陌生青年为敌。
月光从镂空的舷窗透进来,微弱的光亮勾画不出每一件事物的具体轮廓,楼梯上那青年鬓发颀长遮着面容,英奇的相貌只让人看到个模糊的侧面,他褒奖道:“真想不到楚姑娘好心志……好心志。”他赞了两遍好心志,第一句让人感觉是发自内心的赞美,第二句则带着杀机,带着些许不甘心。
“祠楼中人是……是你?”楚红玉问道。
那青年将那染血琵琶收在眼里,答道:“你很聪明,这不必问。”
楚红玉心想是多余问了。祠楼中她听那楼梯响动,出于本能立刻遁走,而今这人悄无声息的蹑上,再次利用楼梯响动扰乱她心境,竟能勾动她走火入魔!这是何等的手段!于是伊叹了口气,少见的露出央求神色,疲惫道:“我任你处置,但是请放了这两个少年。”她从不求人,但眼前这人武功太高,她又是山穷水尽,若要唐江唐海护着她无异叫两人送死,所以不管成不成,她一定要开口求一求。
英奇青年下了楼梯,闻言潇洒的接道:“那就不杀。”
痛快的回答叫楚红玉片刻愕然,然后伊立刻道:“一言为定。唐江唐海,你们不要出手,听姐姐的话,你们乖一点……”
唐江唐海没有动,在两人眼中那青年缓步而来,浑身皆是破绽。但一个人怎么可能浑身皆是破绽?能做到这一点的人,要么是白痴,要么这人就是强大到了他俩不能揣测的地步。唐江唐海的呼吸变得沉重,不管怎样,唐表已经把保护楚红玉的任务交给他俩,他俩怎能坐视此人对楚红玉不利。
“不要再靠近了!否则我要下杀手了!”唐江低声喝道,不顾楚红玉的劝言。
那青年对唐江的警告熟视无睹,一派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嘶吼的作风。
唐江唐海立刻展开攻击。
那人满是破绽的步伐隐然有一股杀伐之气,逼得他俩出手,若不出手就只能退让!是攻是避,他们当然选择前者,二人铁心舍了命也要护住楚红玉。两人的想法一致,暗器开道。他们知道自身或许不是敌人的对手,但他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面临强敌反而生出隐隐兴奋的心,他们一定要施尽手段硬拼一下。
结果他们只看到人影一闪。
他们一动,那人就动了。似乎能猜透他俩内心的想法一样,那人动在他俩的前头,数十发的袖箭、飞镖、铁蒺藜被那青年行云流水的一跨步甩在了身后。然后唐江、唐海腰间的短刀尚未抽出就感受到了自己脖际大动脉的阵阵跳动。两人的动脉要害处各贴着一根手指。
那青年冰凉修长的手指。
唐江唐海并排站立着,屏住了呼吸。
“说不杀,那就不杀。”青年淡淡说着,缓缓收回两指,再移动已蹲伏在楚红玉面前,并扣住了少女左手的脉门。到此时楚红玉、唐江、唐海的性命都先后掌握在青年的手上,三人清楚的知道这青年要取他们的性命是易如反掌。
唐江唐海盯着青年的手,不敢妄动。
楚红玉对视着青年的眼睛,平静说道:“动手吧。”
不过尺余的距离,青年面无表情,楚红玉却能看见青年幽深的眼眸在缓慢的转动着,像是夜中暗河一般闪烁着摄人光芒,对方是在思考着,判断着。寂静维持了好一阵子,整个舱内的空气都似停止了流动,那青年嘴角动了动,看起来勉强牵起一丝微笑,然后楚红玉惊讶的感觉到一股精纯的真气从被青年握住的手上渡了过来。那青年的手是冰冷的,真气是温润浩正的,楚红玉皱了皱眉,心道这人既欲致我于死地,为何又助我疗伤?那青年见她迟疑,靠近她耳旁,密语道:“你死了,唐表便不会有弱点,人在江湖,牵挂太多是个累赘。但既然我暗算你不死,你就应该活下来,朋友之妻若还杀上两次,也忒不地道了。”
楚红玉深深吐纳,压下满腹疑惧,暗想这真气既然渡过来了,那不用白不用,于是闭上双眼,就地打坐。
两人身后的唐江唐海却是搞懵了,他们搞不清楚应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怎么就成了携手疗伤了?莫非这人是来帮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