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声过后,甘革举起酒斟,向旁边走去。而这时,玉紫的眼前却是一暗。
一个女声温柔地传来,“玉姬!大王虽然驱逐于你,实是因为你太过任性。你怎能不顾你的儿子,竟与秦人为伍?”
是一个姬妾的声音。
玉紫抬起头来,迎上这个眉目如画的魏姬。她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樽,淡淡地说道:“我与秦人为伍,令得大王失望,姬不是应该开怀么?”玉紫嘴角一扬,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姬妾脸上的笑容一僵。她咬着唇,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玉紫,道:“我真是不明白,你这妇人出语便是带刺,行事又极端无礼放肆,大王他竟能容忍如此之久?”
玉紫呵呵一笑。
她仰头把樽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施施然站起,转身离塌。她竟是一言不合,便这般不管不顾的起身走离。那被冷落一侧的姬妾铁青着一张脸,瞪着玉紫的背影,嗖地一声站了起来。
她抢上前一步,凑近玉紫,低低地说道:“玉姬,你无德无礼,还想保住你儿子的大子之位么?呵呵,你可知道,王后她,有孕了!大王的嫡子,马上便要诞生了!”
玉紫身躯一僵。
她挺直腰背,头也不回地一晒,淡淡地说道:“是么?”她回过头来,明亮的,腾腾的火焰中,玉紫脸上的笑容,是如此嘲讽,如此地云淡风轻,“那恭喜你家王后,也恭喜大王了。”
说罢,她大步走开。
那姬妾一怔,她望着玉紫的背影愕然良久,忍不住咬着唇,自言自语道:“这个玉姬,真是看不懂了。”刚说到这里,她便欢喜起来:难不成是说,大王是真地弃了她了?而她,自知侍奉大王无望,也已经不再奢想了?
她想到这里,心口砰砰地跳了起来,连忙转过身,向赵王后急步走去。
玉紫大步走出几步后,脚步一顿。她直起腰背,指甲紧紧地扣着自己的掌心,想道:玉紫,幸好你放弃了,那男人,幸好你放弃了……
这个时刻,她直觉得双膝是如此酸软,胸口是如此堵闷。
就在这时,寺人尖哨的声音高高响起,“秦公子华到——”
叫声中,人群一散而开,笙乐声戛然而止,无数双目光同时向殿门看去。
一个俊俏高挑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胸口堵闷的玉紫,直吸了几口气后,才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
这一转头,她的双眼便是一滞!
出现在殿门口,那个白袍飘拂,俊俏的脸上含着温柔笑意的,可不正是公孙华?
公孙华目光在殿中一转,便定在了玉紫身上。
四目相对,他对着玉紫灿烂一笑。
此时此刻,他正是殿中众人注意的中心!殿中明亮的灯火,都集中在这个俊俏中透着温文腼腆的公子身上。
因此,他这灿然一笑,立马引得哗声大作。
公孙华朝着玉紫笑了笑后,朝身后的贤士剑客说道:“各安各位。”“诺。”
交待过后,他大步向玉紫走来。
万众瞩目中,他走到了玉紫面前。
他盯着玉紫,双眼慢慢弯成了月牙儿,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道:“玉姬,我来了!不过我现在不是公孙,是公子了。”
‘哗’声再次大作。
几个窃窃私语声传来,“玉姬竟与这位秦公子相识?”
坐在赵出身侧的赵王后,这时也是盈盈一笑,她以袖掩嘴,慢条斯理地说道:“怪不得玉姬身为赵人,却投身于秦使身后。原来,她竟与这位秦国公子有约了。”她说到这里,目光瞟向了主塌上的赵出。
她看到的,只有冠冕下那森森的阴影,以及那跪坐得笔直,仿佛是亘古以来便有的雕像的王。此时的他,头顶是高达数丈的穹形屋顶,身后是飘摇的牛油灯,那被灯火拖得长长的身影,这一瞬间,竟让赵王后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孤零。
是了,为大王者,不就是‘孤,’就是‘寡’吗?
赵王后收回了目光。她笑盈盈地望着玉紫,直觉得一直堵压在胸口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不知不觉中,她伸手抚向了自己的小腹……
玉紫愕然地看着公子华,奇道:“你,是公子了?”
公孙华笑道:“然,是公子了。”他伸手牵过玉紫的手,便朝一侧走去。玉紫清楚地感觉到,在他的手牵上自己的手时,一道道无形的目光重重地刺在她的身上。
当下,她反射性便想甩开。
可是,她刚一挣,便发现握着她手的大手,有点颤抖。她眼角一瞟,便看到那个坐在主塌上的人,目光森寒!
于是,她温驯地任由公子华牵着自己的手,走到右侧首排处坐下。
这时刻,无数的议论声中,夹着一众叹息声。隐隐中,有人嘀咕道:“这秦国小子动手可真快!”
公子华一坐好,便替玉紫把酒斟满上,低声说道:“我离开隔地回到秦国后,才知道祖父过逝,”他说到这里,略顿了顿,补充道,“我父亲他,争了半年,终于成为新的秦王了。我本来是公孙中无人看重的一个。却因为父亲继位为王,我又是嫡子,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
他抬头看向玉紫,目光明澈中跳跃着喜悦的光芒,“我,我一见到姬派来的游侠儿,便欢喜无伦,便想赶紧来见过姬。却不料我想是如此想来,真要脱身却殊是不易。”
他低低地说道:“玉姬,那两人,为我战死了,你,不会怪我罢?”
玉紫摇了摇头。
公子华见她不怪,当下喜笑颜开,整人俊俏的脸,都变得明亮之极。
玉紫望着这个依然腼腆的少年,忖道: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腼腆落魄的公孙,有一日也会成为公子,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只是以他这样的性格,还真不如继续当他的公孙啊。
这时,她的耳边响起了公孙华快乐的声音,“后来我向父王请求出使赵国,得到父王允许后,我特意领着队伍从隔地经过。见到了亚,才知道姬到了邯郸,又成了赵王的人。可我万万不曾料到,这一次见姬,姬又是自由之身了!赵王他终于对姬放手了。”
他嗖地伸出双手握着玉紫的笑,笑得双眼都成了月牙儿,“玉姬玉姬,你向甘革求附,是想到我了吧?”
玉紫望着笑得暖洋洋的,喜不自胜的公子华,微微一笑,低下头来不予回答。
她这般低着头,更是清楚地感觉到笼罩在自己身上的寒森。
这时,公子华端着酒放在她的手中,低声说道:“你的手都冰寒了,且暖一暖。”
玉紫轻应一声,举起酒樽,慢慢地品了一口。
殿中乐声再起。
公子华听到这乐音,从口中嘟囔一声,站起身朝着主塌上的赵出一叉手,朗声道:“华来得太迟,一见故人又心怀欣喜,怠慢君王,请勿见怪。”
冠冕下,赵出朝他盯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无需多礼。”
“谢大王不罪之恩。”
赵出点了点头。这时刻,一直关注着赵出和玉紫的赵王后微微一笑,她侧过身,朝后面轻轻吩咐了一句。
一个寺人应声走出大殿。
公子华一坐下,又握上了玉紫的手。满殿的喧嚣,满殿的目光,似乎都没有入他的眼。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玉紫,向她抱怨道:“这公子这位,特是无趣。以往是公孙时,我只恨无人理我。到得如今,我又觉得公孙的日子远比此时要好。”
玉紫温柔地看着他,笑道:“人便是这般,有得有失。”顿了顿,她低声说道:“君若不想当这个公子,不妨公开言明,省得你的兄弟记挂着你,刺客难防。”
公子华大点其头。
满殿权贵中,两人旁若无人地坐在前面,低着头喁喁私语。特别是公子华,他以秦国公子,秦国主使的身份来到赵国,入了土台九层这等宴会之上,却对众人的目光,权贵们地注视视若无睹,只是专注地与一个妇人聊天。这等行为,当真是人人侧目。
两人私语了一阵后,玉紫突然听到喧嚣的大殿中,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
这声音?
玉紫嗖地顺声看去。
这一看,她不由伸手朝着公子华一抓,牙齿咬上了上唇。
公子华说着说着,发现玉紫目光直直地看着主塌方向,不由抬头看去。他轻噫道:“噫?赵王后生了孩子了?”他瞪大眼,打量着被赵王后抱在怀中逗弄,却哭个不停的孩子,突然向玉紫看来,低叫道:“那是你的孩子?”
玉紫咬着上唇,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站了起来。
她挣脱公子华的手,曼步向殿前走去。
不一会,玉紫便来到了赵出的王塌之前。她缓缓蹲下,朝着他福了福后,转头看向孩子。
这时,哇哇大嚎着的孩子似是感应到了她,当时转过头来。这一转头,他便抽噎着伸开白嫩嫩的手臂,奶声奶气地唤道:“母亲,母亲,母亲……”含着泪水的哽咽声,直让玉紫的心揪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