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步入院落中时,众剑客和寺人都向后退去,只有四个侍婢筹拥着她,继续向前走去。
熟悉的院落,熟悉的树木,她曾经以为,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进来了的。
玉紫朝着四周打量了一眼后,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踏上台阶。
“吱呀”一声,她推开了殿门。
纱幔飘飞中,坐在殿中的那个人低沉地喝道:“都退下。”
“诺。”
“吱呀”一声,殿门被重新带上。
玉紫朝着那人看了一眼,便目不转睛地看向他怀中的孩子。孩子正躺在他的肩弯中,小嘴边还留着一缕亮晶晶的口水。
玉紫缓步走近。
她来到他身前十步处,朝他盈盈一福后,脆声说:“妾,见过大王。”她抬起清亮的无暇的眼神看着赵出,好奇地问道:“大王召我前来,不知为了何事?”
赵出慢慢抬起头来。
他盯上玉紫。
从纱窗处透过来的缕缕阳光中,他琉璃般的眼眸中,依然冷漠,只是这一丝丝的冷漠中,透着一缕玉紫也无法明白的复杂。
他俊美高华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着她,看着她,半晌后才低沉地说道:“玉姬。”
“在。”
玉紫低下头来,静等他的吩咐。
赵出没有吩咐。
安静中,玉紫再次抬起头来看向他。
她的目光明澈之极。
赵出迎上她的目光,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玉姬,那赌约。”赌约?玉紫嗖地抬头,专注地盯着他的眼。
赵出嘴角一弯,双眼微眯,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后,说道:“那赌约,孤撤消了。从现在起,你还是居于此处。”
轰——
玉紫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她瞪着他,伸手指着他,浑身颤抖起来。
无名的怒火,这一瞬间燃烧着她。玉紫哑然失笑,“大王说,那赌约撤消了?”
赵出懒洋洋地看着她。
玉紫气到了极到,她喘了一口粗气,沙哑地说道:“赵出,你不跟我解释一下原因么?”
这时的她,语气已是恼怒之极。
赵出垂下双眸,徐徐说道:“我悔了。”
我悔了。
他说得很简单很随意,很轻松……
玉紫慢慢的,慢慢地坐下。只是当她坐下时,双腿一软,整个人软倒在地板上。
她望着他,声音沙哑的,无力地说道:“大王,大丈夫者,一诺千金!身为王者,更当金口玉言。你这般出尔反尔,出尔反尔……”她说到这里,声音沙哑之极,隐隐有着哽咽,“赵出,你怎能这般欺负于我?”
赵出依然垂眸,他抿着唇,伸手抚着孩子的脸颊。
这时,殿中响起了一阵极力压抑的呜咽声。
这呜咽声声,充满着无力,充满着愤怒,充满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倦怠……
阳光一缕一缕的从纱窗口透过来,炷状的光芒中,无数灰尘上下翻滚。殿中很空荡,只有那呜咽声声,不绝于耳。
泪如雨下中,玉紫低低的,无力地说道:“赵出,你怎能这般欺负于我?”
赵出慢慢站了起来。
他把孩子放在床塌上,缓步朝玉紫走来。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搂着她温软的身躯。他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脸上,任由她的泪水滚落在自己脸颊,“玉姬,”他低低地喊道,“一想要弃你,我心如刀割。不守信诺又如何?被世人指点取笑又如何?我,就是悔了。”
他收紧手臂,把她扎扎实实地搂在胸口上,感觉到她的悲愤,他双眼闭得紧紧的。他搂紧她,低低的,沙哑地继续说道:“玉姬,玉姬,玉姬……”
声声叫唤,温柔入骨。
玉紫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哽咽声,她‘哇’地一声啕啕大哭,缩在他怀中的身躯却在扭动着。
她双手齐出,奋力地把他推后。她向后退出一步,小脸掩在袖中,哽咽地说道:“赵出,你怎能如此,你怎能这般欺负于我。你,你欺人太甚!”
她刚刚退后,赵出双臂一紧,再次把她搂到了怀中。
随着他地动作,玉紫地挣扎更加剧烈了,她不停地推开他,推开他。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饶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他的双臂也如铁铸,纹丝不动。
渐渐的,玉紫双手发软,她抵在他胸口中,把他外推的手握成拳,重重地捶在他的胸口上。她哑着声,嘶哑地说道:“赵出,你太过份了!你怎能希望得到一切?魏国公主能助你,你就娶她为王后。我,你也不想放开。你难道不知道,这世间的事,从来没有两全的!不可能让你样样都得到的!”
这时,她的语气已经有了逻辑,声音也清朗了些。
在玉紫地控诉中,赵出抿紧唇说道:“玉姬,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弃我而去!”
语气斩钉截铁。
玉紫气到极点,她突然哧地一笑,“与大王赌约半年,却只是三天,大王便悔了?大王说悔又悔,为所欲为,如何示信于天下人?”
她的声音又急又快,咄咄逼人。
赵出却是声音淡淡地回道:“不过失信于妇人而已,何必扯到天下人身上?玉姬,你说这些话对我无用!”
玉紫实是气到了极点,也恨到极点。
这时,赵出低低的,苦笑着说道:“强行把你带回,本已失信,再失信一次又有何妨?”
玉紫闻言,气到了极点,一口气噎住,晕了过去。
赵出搂着她,突然听到她气息一绝,不由大惊。当下他扳过她的脸,望着一动不动的玉紫,急急喝道:“来人,来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大王?”吱呀一声房门推开,几个剑客站在了门口。
“快召大夫,玉姬晕厥了!”
那脚步声没有动,反而清声说道:“大王,玉姬这是气极晕厥,用冷水一拂便可清醒。”
赵出一怔,他收起脸上的慌乱,说道:“拿冷水来。”
“诺。”回答他的,是侍婢的声音。
一阵脚步声传来,不一会,一盆冷水放到了赵出的面前。
赵出掬了点冷水,轻轻拍打在玉紫的脸上,额头上,颈上。不一会功夫,玉紫的睫毛动了动。
见她马上就要苏醒,赵出一笑,道:“退下吧。”
“诺。”
侍婢收起水盆,与众剑客一同退下,“吱呀”一声殿门再次关闭。
玉紫眨了眨长长的睫毛,迷茫的眼神渐渐转为明亮,再,转为空洞。
她瞪着穹形屋顶,瞟了一眼身侧的男人,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赵出握着她的手,低哑地唤道:“玉姬?”
玉紫没有回答,这时刻的她,直觉得疲惫到了极点。
赵出见她闭着双眼,神色疲惫而冷漠,不由低下头来。
他低着头,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哑声说道:“玉姬,玉姬,玉姬……”一声又一声,只是重复着她的名字。
玉紫没有睁眼,也没有理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响。接着,一个温软的小身躯放到了她的怀中。
玉紫慢慢睁开眼来。
她低下头,望着孩子扁着嘴,嘴角流着亮晶晶口水的孩子,终于,那空洞的眼神中,变得明亮了些。
她伸手抱过孩子,侧过身对着赵出,声音低而冷,“妾累了,大王请出吧。”
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门开了又关,不一会功夫,偌大的寝殿中,便只有她和她怀中的孩子了。
直过了良久良久,寝房中才传来一声长长地叹息。那叹息反复回荡,久久不绝。
这一天,玉紫都没有出门。半晚醒来时,她发现一只手臂搭在她的腰间。玉紫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好梦正酣的那个人是谁。
此时此刻,她的左侧睡着摊手摊脚的孩子,她的身侧,是那个男人。
偌大的房中,角落的石托中,烛光如豆,一切,显得那么温暖,可她却只觉得萧瑟。
到得清晨时,一阵西西索索地声音响起,同时几个侍婢们游贯而入,帮助赵出穿衣戴冠。当听着赵出离开的脚步声时,玉紫重新闭上了双眼。
土台上,赵出翻动着竹简,他盯着竹简上的字,字很清晰明了,也只有那么二十来个,可他一看便是半天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伸手抚上额头。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大王?”
“说罢。”
“诺。”
那人应了一声,道:“因玉姬回归事,邯郸城中议论纷纷。众臣并无异议。”
赵出没有动。
那人看了他一眼,又说道:“昨日午时,魏医缓进入宫中,入了王后院落。”他顿顿了顿,说道:“王后疑似有孕。”
孕?
赵出抬起头来,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抹厌恶憎恶之色转瞬既逝。
他看着那站在角落中的黑衣人,目光锐利如刀,寒光隐隐,“她有孕了?”
那黑衣人摇了摇头,“时日不到,医缓亦不能断。”
赵出笑了笑,不再言语。
傍晚了,赵王后坐在院落中。她的身后,一个宫婢正不紧不慢地给她捶着肩膀——自从知道赵出喜欢后,她便令宫婢们在自身上练习,到得现在,她已经喜欢上这种感觉了。
这时,角落里的炉中开了,壶中的酒水开始‘咕咕’地翻滚沸腾。袅袅升起的烟雾中,一宫婢提起酒壶,一边给赵王后斟着酒,一边笑道:“王后休躁,你现在不是频频想呕么?定然已怀有公子了。小公子可是大王的嫡子,一出生就会是赵国的太子,那可是生来高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