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如海。
玉紫暗叹一声,闭上了双眼。
在众臣齐齐跪倒,啕啕大哭声,赵出神色不动,他冷冷地望着众臣,声音沉沉地说道:“昔日,孤逃亡于徒,是姬两次示警救了孤。那一次,孤欠她两命!”
在他清朗的,冷漠的说话声中,一众喧闹安静了下来。
“后来,秦与鲁合击攻齐时,孤押送粮草途中遇到秦人雨夜突袭。姬献了一策,助孤取得平生第一胜仗。”
四周中安静之极,只有他清清朗朗的声音,在不断地传荡,“这一次,秦人犯我,赵有亡国之危。当此之时,又是姬创出连弩和床弩,令得我赵国大胜于秦。”
他说到这里,声音中已是激昂中,夹着一种隐隐地恼怒。赵出提高声音,断然喝道:“不管姬以前做了什么事!也不管她是不是对鲁国不仁。孤只知道,这个妇人于孤有大恩,于我赵国有大恩!便是天下人都说她不忠不仁,她对我赵国,却是大忠大仁!便是她负尽天下人,也不曾负我赵国!诸君,你们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伤了忠臣的心么?”
他的声音一落,四野久久都没有声音传来。
好半晌,赵出皱眉喝道:“好了,散了罢!”
四下一片安静,却也没有人退下。
玉紫低头想了想,缓步走了出来。
她一出现在林荫道上,嗖嗖嗖,数十双目光同时向她看来。
迎上这些目光,玉紫的眼神清明端正。
她脚步稍快,来到赵出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后,玉紫目光明澈地扫过众臣,清悦的,一字一句地说道:“妾有一言!”
赵出转头看向她。
在所有人地盯视中,玉紫昂着头,认真地说道:“妾敢对苍天后土,诸鬼诸神立誓,妾对赵国的所作所为,天地可鉴,妾,于赵人,于赵国,俯仰无愧!”
一言吐出,众人同时瞪大了眼!
这时,一个老臣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伸手指着玉紫,喝道:“你对家人不孝,又得罪于天,如此之人,也敢说什么俯仰无愧?”
玉紫盯着他,振振有词地回道:“我对家人不孝,于赵国何碍?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人?只要有才,便可用之,只要他能为自己的家国尽忠,又何必计较以往?敢问老丈,天下间,除了圣人,除了三皇五帝,还有谁是完人?还有谁敢对着鬼神苍天立誓,说自己平生俯仰无愧?”
老臣一噎。
与玉紫不同,他们注重誓言。再说,这个时代因为常年战乱,夏商周和春秋时的道德礼仪规矩都已不存。为了活下去,所有人都在乱世中挣扎,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事——因此,玉紫敢对苍天发誓,说自己俯仰无愧,他们却是不敢的!
在一众沉默中,玉紫又说道:“至于说我得罪于天,那事分明是间细所为,诸位连你们的大王也不相信了吗?”
对于赵出,他们还真是不信的。不过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出口。
赵出盯向呆若木鸡的众人,长袖一扬,冷冷喝道:“还不退去?”
众臣一愣,半晌才向他叉了叉手,慢慢向后退去。
不过直到退去,他们看向玉紫的眼神,还是存着敌意。
眼波流动间,玉紫低低地说道:“夫主,多谢你。”
赵出回头瞟向她。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列剑客来到赵出身前,当前一人双手一叉,朗声说道:“大王,臣等抓到十人,他们已然坦言,月湖巨石之事,是他们所为。”
赵出挥了挥袖,冷冷地说道:“带上那十人,另,传士官!传群臣前来倾听一二。”
“诺!”
事情很顺利,几番询问后,那十人清楚地交待出,月湖巨石是一场策划出来的骗局,他们还坦言,那弹琴之人,是一位蒙着面纱的神人般的美女。
细细地审问后,赵出挥了挥手,示意剑客们押下这些人,然后,他转头看向群臣。
群臣正自议论纷纷。
拓公走到赵出身侧,愤懑地说道:“鬼神之事也敢假造,当真是人心不古啊!”
另一个大臣惊呼道:“天邪,闻所未闻也!”
“正是正是,如此之事也可假造,真是不敢置信。”
“怪哉怪哉。”
“哎哎哎,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众臣又是气愤又是伤心,一时之间,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些人看向那十几个被抓之人时,目光中还存着狐疑,似乎觉得这些人是赵出派人假扮的。
这时,拓公走了出来。
这时的他,与在齐国时不同,已须苍齐白。
拓公在众臣心目中地位极高,他一走出,众臣都略略躬身,以示尊重。
拓公长叹一声,对玉紫叉手一礼,“幸姬聪慧,我等险些中了魏人的奸计!”
只是一句话,便表明了他对玉紫的相信和支持。
玉紫大是感激,她连忙还以一礼,垂下双眸说道:“这世上,耳听末必为实,眼见也可为虚啊!”
“耳听末必为实,眼见也可为虚啊!”这句话一出,议论声再次嗡嗡而起。众人越是寻思,越觉得这话听起来简单,其中却大有道理可寻。
拓公连连点头。众臣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而史官则在一侧提起笔,沙沙沙地把她的话记载下来。
这时,赵出沉声说道:“诸君,此间事已然明澈。现在边关之事要紧!”
众臣同时叉手道:“然。”
赵出点了点头,他望向北方,道:“燕人不可畏,可畏者,魏与秦也。这一次是孤有错,孤不知魏人早就算计于孤。”这时的众臣也都知道,原本,大王已与齐国有约,准备一道攻下魏国。可万万没有想到,他这里刚刚布置好,魏国反而与燕国,秦国勾结一道进攻赵国了。
他说到这里,气氛变得沉闷起来。
拓公上前一步,朗声道:“大王,西南两处虽然没有烽火传来,可我等还是要主动应对才是。”他说到这里便是一哑:主动应对说起来容易,可刚刚打过仗的赵国,哪里禁得起这三面来敌?
突然间,玉紫清雅的声音传来,“大王,妾愿一试。”
一言吐出,所有人都怔住了。
赵出不解地看向她,问道:“你想一试?姬有何能?”
玉紫迎上了众臣的目光。
对上一众狐疑的,询问的眼神,她的心猛地跳了几下。这些年来,虽然她练出了‘每逢大事有静气’,可她的骨子里,并不是那么自信。虽然现在心神一动间,已有了一个主意,可那个主意真要由她全盘实施,全力操作,终是少了那么一点底气。
可是,她不能退缩!她必须向面前的这些大臣,向天下人再次证明自己,必须彻底的破去月湖巨湖所带来的恶劣影响,彻底抹去鲁氏娇娇背宗弃国留给世人不好印象。
她既然认定了赵出,既然已决定守护属于自己的东西,便得勇往直前。
玉紫强行压下心慌,笑得十分自信地说道:“妾以为,这两年间,秦先败于齐,再败于赵,已无一战之力。这一次,它采取的策略多半是引而不发,只等燕魏与我赵国一战,若是燕魏胜,他自会加入,若是燕魏败,秦人必不会出兵。”
她说到这里,众人频频点头。有一些大臣,更是朝着玉紫上下打量。虽然他们听到过玉姬的种种传闻,可直到此时才真正见识到,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妇人,确实有丈夫之能。
玉紫续道:“秦人可以不理,那么当此之时,我赵国需要应对的,是燕国和魏国。妾虽妇人,愿与诸将同赴边关。”
她说到这里,目光转向赵出,朝着他盈盈一福,朗声说道:“请大王下令,许妾便宜行事。”
赵出不解地重复道:“便宜行事?”
玉紫点了点头,响亮地应道:“然!请大王将魏国诸事,一并交给妾来应对!”
轰——
一众哗然!
大臣们目瞪口呆地望着玉紫,简直不敢想念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妇人,居然在向大王要求主理与魏一战的统帅权!
几个大臣不由叫道:“玉姬,你只是一妇人!”“大王,不可!”“岂有此理!”
乱七八糟地叫嚷声中,玉紫突然哧地一声冷笑。
她这么一笑出声,众人同时住嘴,转过头来,有点愤怒,也有点好奇地盯着她。
玉紫冷笑着看向群臣,慢腾腾地说道:“莫非诸君以为,我赵国还能同时对付一并一南的燕魏两国?”
众臣默然。
这时,玉紫又说道:“与秦一战,我赵国元气已伤,除去保证与燕一战所需的兵力,除去防守秦人的将士,我赵国可以放在对魏一战的士卒,不过十万。诸君以为,我国有什么样的名将,可以凭着这点军力击败强魏?”
众人再次默然。
这时,一个赵臣朗声问道:“姬有何善策?”
玉紫摇了摇头,道:“诸君到时自知。”她竟是秘而不宣。
众臣眉头大皱,面带迟疑,他们同时看向赵出。有几人更是站了起来,准备向赵出提出反对。
玉紫也在看向赵出,她深深一揖,朗声说道:“请大王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