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接过赵出交来的人手,便着手张罗起来。
傍晚了。
玉紫站在第九层土台上,眺望着下面的邯郸城。望着那些奔行不休的马车,策马欢呼的少年男女,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个笑容。
慢慢的,她的目光转向下面一层的土台,那里,灯火通明,笙乐喧天,正是繁华似锦时。
今天晚上,依然有宴,不管是鲁成氏,还是齐国使者都有参加。不想节外生枝的玉紫,没有出席,她只是静静地倚着栏杆,吹着夜风,欣赏着这傍晚的邯郸里,同时,想着下一步的计划。
时辰在笙乐编钟声中,一点一滴的流逝。
慢慢的,明月当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拾阶而上。
玉紫还没有回头,便听到宫婢们整齐的叫唤声。
她慢慢回头。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卢可儿。玉紫顺着嘴角含笑,美貌如花的卢可儿望去,然后,看向那个送她上来,正甩着长袖转身离去的高大身影,那人,正是齐太子。
在玉紫张望之时,卢可儿来到她的身前。
她望着玉紫,嘴角微扬,笑得好不温柔,“玉姬,真真好巧。”
好巧?
她分明是故意来见自己的!玉紫忍着翻白眼的欲望,侧过头,懒洋洋的,一脸闲适地倚着栏杆,享受这夜风吹拂,便似没有听到她的话。
卢可儿一点也不在乎她的冷淡,她轻轻一笑,温婉地叹道:“玉姬果然是非常人,到了连夜宴也不敢出席的地步,依然意态悠然。”
玉紫微微侧头,甩开被风卷起的顽皮的额发。
卢可儿还在自顾自地笑得温柔,“玉姬,你知道我家夫主,为何会亲自送我上来见你?”
玉紫垂眸,望着渐转安静的邯郸地浅浅一笑,依然不理。
卢可儿轻叹一声,说道:“我这个夫主啊,外表行事,看起来也是个多智的,可能比起赵王,着实不如。你玉姬都声名狼藉了,他还在想着收入帐中。他这次叫我来啊,是想劝你与我共侍一夫的。”
玉紫听到这里,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转眼看向卢可儿,抛出一个白眼,哧声说道:“他还没有傻到这个地步!定是你卢可儿巧言令色,信誓旦旦地说了可以成事,他才会估且一试。”
玉紫的声音一落,卢可儿清脆地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鼓着掌,连声赞叹,“不愧是玉姬!真不愧是玉姬!果然聪慧啊。可惜,可惜,可惜。”
她一连数声可惜,慢腾腾地把话说完,“可惜,你还是不如我。”
玉紫垂眸。
卢可儿走到她身侧,与她并排而立。
低下头,她望着只有数点灯火的邯郸城,慢慢地说道:“玉姬,你长相不如我,聪慧不如我,出身不如我,任何一点,你也不如我。然,”她歪着头,打量着玉紫,“你却得到了赵出的心。不过不要紧,”她嫣然一笑,轻轻说道:“很快,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以一种调皮的,妩媚的姿态,歪着头,朝着玉紫眨了眨眼,轻轻说道:“我得不到的,你玉姬,凭什么能得到?这不公平啊,你说是么?玉姬!”
玉紫哑然失笑,她盯着卢可儿,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后,玉紫点了点头,道:“是不公平,确实不公平。”
懒洋洋丢下这一句,玉紫甩着长袖,朝殿中走去,“卢可儿,你应该知道有一句话啊,叫做世事难料的。”
声音没落,身影已消失在殿帏中。
卢可儿静静地望着那大殿,许久许久,她嫣然一笑,低低说道:“世事难料?难不成,你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哧——”转眼,她喃喃续道:“赵出,你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悔恨终生的。”
她轻轻一笑,转身朝下面走去。刚刚走到台阶处,几个宫婢便围了上来,筹拥着她向下面走去。
接下来,苍天有成人之美,果然是几个大好的睛天。
白灼灼的日头挂在天上,明晃晃的刺着人的双眼。本来休息着的庶民贵族,在这温暖得灼热的阳光下,重新奔忙着。
这一天,是白日宴。
白日宴,于午时举行,在祭祀过天地鬼神后,贵族和来自各国的使者们,开始畅谈舌辩。
天有阴阳,人有四时。晚宴属阴,允许行欢乐之宴,白日属阳,需做阳刚正直之举。因此,这白日宴可以说,便是一场为各国贤士大才举行的论演会。这一天,邯郸宫门大开,各国出名的贤士可以自由出入王宫。而各国公卿贵族,只能坐在未座上,做为陪客。
这次白日宴中,各国贤士们争辩的重点,依然是关于苍天的示警,以及赵王对玉紫的估息。
早知道这一点的赵出,也没有参加白日宴,这可苦了各位赵国大臣。口水横飞中,他们是备受指责。
而鲁成氏带来的鲁国史官,则坐在一侧,持笔疾书……这种行为,令得赵臣们暗暗叫苦,却又是无可奈何。他们派人向赵出汇报时,得到的答案却是:一切随他。
白日宴举行了两个时辰后,终于散宴。
浩浩荡荡的贤士使者们,开始迤逦走出殿门。
戴着面纱,高贵不可方物的卢可儿,亦步亦趋地跟在齐太子身后。
这时,一个稷下宫贤士正在对着齐太子叫嚷,“这赵国国风不对,以前的赵王,喜娶蛮夷之女,现在这个赵王,说是有贤名,却陷入了这么一个女色泥沼。哎,苍天不仁啊,苍天不悦赵国乎!”
在那贤士滔滔不绝中,齐太子却沉着脸,表情有点郁郁。
卢可儿朝齐太子望上一眼,冷冷一笑,暗中想道:看来,竟是为那个玉姬心痛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大臣皱眉嘀咕道:“怎地这广场之地堆了柴草?王宫没有个主事的王后,连奴婢们也松懈了。”
他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仰头长叹出声。当然,不管是他说的话,还是他的叹息声,众人都没有在意。
没有人注意到,土台的七层,栏杆的四角处,此时都站满了人。
站在最中间,一袭深衣,仿佛是一个少年的玉紫,正低着头,静静地看着宾客如潮水般涌入广场。
一个青年剑客走到她身后,双手一叉,低声说道:“姬,时机到了!”
玉紫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再等等。”
“是。”
她静静地伏着拦杆,静静地望着下面。便是站在七层土台上,她一眼,也可以看到那一片高冠博带中的浅红姣好的身影,她正低着头,碎步而行,正是卢可儿。
朝着卢可儿深深地盯了一眼,玉紫抬起头来。
她朝着日头看了一眼,命令道:“行动!”
一令吐出,四方都是应诺声。
应诺声中,几十个剑客同时拿起了那一面面的铜镜。
瞬时,白灼灼的阳光,被那一面面的铜镜折射而出。有的光射得远的,甚至穿过民居,遇射在某一处大府人家的马厩里。
各国使者和贤士们,正一边热闹的交谈着,一边向自家马车走去时,突然间,一人伸手揉着眼睛,叫道:“怎么回事?如此刺眼?”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因此,这时刻,所有人都感觉到一道强光从远方而来,直直地射入他们的眼睛。令得双眼好不刺痛。
便是卢可儿和齐太子,这时也被那强光刺入双眼,情不自禁地以袖遮眼。
说也奇怪,那强光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揉搓着双眼的众人,发现一切如常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几乎是同时,抬头向天上白灼灼的太阳看去。
可太阳光如此强烈,谁又敢直视?再说,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便有一些人,感觉到强光不是从天空正中而来的,四下张望时,也张望不出什么名堂。
就在这时,一声惊叫撕破平静,令得所有人都顺声看去。
这一看,众人便是一静。
只见堆放在他们前方,广场左侧的一堆给牛马准备的干草,几乎是突然的,无数道强光灼灼的直射其上。
这些强光,便如上百道小小的太阳光,同时发出比平常还在炎热数倍的光芒!
强光一照而来,密密麻麻。
众人还来不及惊奇这景观,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柴草,同时燃烧起来!
堆了五十来步的柴草,在没有任何火星,没有任何声音的前提下,燃烧了!
“蓬——”
火起如墙,事出突然,逼得众人同时尖叫一声,向后退出一步。
“劈劈啪啪”的柴火燃烧声中,一个赵臣颤声叫道:“这是怎么回事?哪有无火自燃的?”
片刻后,角落中,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莫非,是祝融神动怒了?邯郸四郊干旱多时,已充份说明赵王施政不力,获罪于天。现在,这无火自燃的柴堆,更能证明苍天对你们赵国,动怒了!”
声音阴沉而刻薄。
众赵臣见到这么奇怪的,闻所末闻的景观,心下早就惶惶,也没有精神理会那人的挑拔。再说,他们下意识中,也以为这是苍天动怒。
腾腾的,冲天而起的烟雾中,火光中,突然的,一个贤士大叫道:“怎么那边也有浓烟?”
他这叫声一起,众人连忙游四目顾,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因为他们发现,举目所看之处,整个邯郸城中,竟是处处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竟是同一时间,邯郸城陷入了四面火灾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