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赵府之前,苏昊就想好了和赵家交易的条件,那就是替赵家改造山脚下的那一大片红壤荒地。后世改造红壤地的方法是很规范的,不外乎是施用生石灰中和酸性、施用磷肥提高土壤的含磷量,然后种植绿肥作物增加土壤中的有机质含量,这样持续几年,红壤基本上就能被改造成中产田了。
苏昊能够找到小型的磷矿,所以磷肥的来源不用发愁。有了煤炭之后,只要到山上开采随处可见的石灰岩,就能够烧制生石灰,每百斤的成本不会超过4分银子,按8分银子的价格卖给赵家,就有对半的利润,何乐而不为?
苏昊支持赵家改造红壤地,除了是想免掉租用山场的费用之外,还有一个目标就是拿赵家当广告,吸引更多的农民来购买苏氏商行出产的石灰和磷矿粉。江南地区的红壤荒地甚多,如果能够产生示范效应,苏氏商行光这一项业务就足够挣得手抽筋了。
除去个人牟利的动机,改造红壤荒地也是一项利民工程。丰城县总体的情况是人多地少,增加耕地的有效供给,能够增加全县的粮食产量。只要粮食有了富裕,发展其他的产业就有基础了。
从祝熙的角度来说,苏昊画给他的大饼实在是充满了诱-惑。正如苏昊所说的,千两的白银,也终有用完之日,而拥有土地则是可以年复一年获得收益的。如果真的能够把名下的50顷荒地改造成中产田,再租给农民去耕作,一亩田按半石米的租金来算,一年也是2500石的收益,相当于1000多两银子,这比从苏昊手里收山场的租金可实在多了。
赵洛是个纨绔,也不懂得这些经营之道。他见祝熙和苏昊都是满脸喜色的样子,知道这个选择是一个双赢的结果,也不禁高兴起来,连忙吩咐下人去准备酒宴,预祝双方合作成功。
酒席上觥筹交错,宾主交谈甚欢。赵洛喝得高兴之处,便向苏昊等人吹嘘自己云游四方的经历,一会说自己曾在某某书院舌战群儒,一会说自己与某某大儒交契甚厚。苏昊对于明代的社会风俗了解得不多,听赵洛这一番胡吹海侃,倒真是长了不少见识。
“对了,你们可曾听说过那温陵居士李宏甫乎?”赵洛端着酒杯,对苏昊和马玉问道。
“晚生不曾听说过。”苏昊说道。赵洛说的那些名流雅士,他大多都没有听说过,当年的名流都是文化人,苏昊作为一个搞地质的,和他们能有什么交集呢?
马玉却是点点头道:“枫岭先生说的,是黄安的李贽李宏甫吧?”
赵洛得意道:“没错,就是他。不过,宏甫先生在万历十二年的时候,就已经离开黄安,到麻城去了。我去拜见他时,他居于麻城龙潭湖上的芝佛院,潜心著书,偶尔开坛讲学,从者如云。我有幸听过两次,实在是胜读十年之书啊。”
马玉眼睛里露出崇拜的神色,道:“枫岭先生竟听过宏甫先生讲学,实在是令晚生艳羡之至。晚生曾听书院从前的顾教谕说起过宏甫先生其人,顾教谕对他也是顶礼膜拜,称他为当世第一大儒。”
“当得起,当得起,宏甫先生绝对当得起当世的第一大儒。”赵洛连声说道。
苏昊听他们两说得热闹,忍不住捅捅马玉,问道:“独文兄,你们说的这个什么居士,是何许人也?真有这么神吗?”
“那是自然。”马玉说道,“他曾师事王东崖先生,东崖先生故去之后,宏甫先生便是心学的一代宗师了。”
“呃……这个东崖先生,又是何许人也?小弟愚钝,对于这些当世大儒,竟一无所知。”苏昊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马玉知道苏昊不过是个乡下读书人出身,能够考上秀才,也不过是靠着一些死记硬背,学术功底并不深厚,见识更是粗浅,比不了马玉这种在城里读书的秀才。见苏昊不耻下问的样子,马玉便向苏昊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中间的人物关系:
所谓东崖先生,本名叫王襞,是泰州学派的创始人王艮的儿子,王艮则是心学的创始人王阳明的弟子。王艮是江苏泰州人,他在向王阳明学习了心学理论之后,回家乡开创了泰州学派,门下精英辈出,包括了王栋、徐樾、赵贞吉、何心隐等等,其中最出名的有两个,一个是大思想家李贽,另一个是大政治家、曾在嘉靖年间任内阁首辅的徐阶。
李贽是福建泉州人,生于嘉靖六年,26岁中举人,后先后担任河南共城教谕、南京国子监博士、北京国子监博士、南京刑部员外郎、云南姚安知府等职。当了三年知府之后,他厌倦了这种生活,开始消极怠工,结果遭到弹劾,被勒令致仕了。
解官之后,李贽没有回原籍,而是到了湖北黄安一个名叫耿定理的老朋友那里住下来,著书讲学。万历十二年,耿定理去世,李贽便移居麻城,一直到现在。
李贽其人最大的特点,在于个性张扬。据他写的自传上称,他在任何一个衙门任职的时候,都和上司、同僚们斗得不亦乐乎。在弃官之后,他专注于著书立说,传播自己的思想。他自称是孔孟传统儒学的异端,称自己的著作是离经叛道之作。他反对各种虚伪的仁义道德,说那些道学家“名为山人,而心同商贾,口谈道德,而志在穿窬”。
“呵呵,这位老先生倒是有点意思,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去拜见拜见。”苏昊说道。在他心目中,古代的大儒都应当是那种动辄就要引经据典,说点啥“子曰诗云”的人,想不到还有人自称是孔孟的异端。这样的人,倒是值得去认识一下的。
“你欲去之时,务必告知赵某,赵某与你同行。”赵洛说道。
苏昊摇摇头笑道:“我也只是说说罢了,眼下有这么多事情要办,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空。枫岭先生,我倒是觉得你平常悠闲得很,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赵洛叹道:“悠闲日久,也是无趣。家叔回乡时,给我下了禁足令,不准我离开丰城,让我安心在家打理家业。其实,这家业有祝先生管着就很好了,我只是多余之人而已。”
“东家何出此言,老朽已经老了,还能替东家打理几年呢?”祝熙连忙说道。
“祝先生这话说的,你老的身体好得很,再干20年也无妨呢。”赵洛说道。
苏昊笑道:“枫岭先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和独文兄这样,欲求一张安静的课桌而不能,这才叫苦呢。”
“我倒宁愿像二位这样忙碌。对了,苏师爷,日后你开始采煤、烧石灰之时,赵某也去观摩一下吧,或许还能助苏师爷一臂之力呢。”赵洛用央求的口吻说道。
苏昊见赵洛这样一个40来岁的大叔,居然像个孩子一般贪玩,不觉哑然失笑。他答应道:“枫岭先生想看采煤,随时都可以去。其实,我们这边还有更有趣的事情,不知枫岭先生有意参加否?”
“什么事情?”赵洛问道。
苏昊道:“我已经禀明知县韩大人,打算于今冬在县治南边的罗山修建一座水库,也就是大型的陂塘了,计划能够蓄水百万立方丈。独文兄和龙光书院的一些同学不日就将前往罗山地区去进行地质勘察,枫岭先生若有兴趣,也可前往。”
“有这等好事?”赵洛果然被苏昊说动了心,他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马玉,说道:“独文老弟,若不嫌赵某蠢笨,我倒想跟你们一道去行那勘察之事。蓄水百万立方丈的陂塘,赵某闻所未闻,若能在此事中出一份力,日后也可向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
“这个……”马玉倒是迟疑了。在他看来,赵洛就是一个老纨绔,在一起聊聊天、吹吹牛,倒是无妨,但要让他和自己一道去搞勘测,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感觉。但看到赵洛一脸期待的样子,他又不好直接说出拒绝的话。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正在吃着人家的酒席呢。
苏昊倒是爽快地应下来了:“没问题,这事我说了算。枫岭先生先提前做些准备吧,山里条件艰难,枫岭先生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哟。”
“没说的,你们别看我是个员外,要论吃苦受累,赵某也是能够撑得下来的。”赵洛牛哄哄地说道。